來者不善
無序之國和帝國聯邦井水不犯河水，兩者關係談不上好或者不好，並沒有十分密切的往來。
但是對於國主的出行來說，開闢一個專門的航線是沒問題的。
茫茫宇宙之中，比死亡更加安靜，黑暗無聲無息籠罩在前方，一列艦隊如游魚般在其中穿行。
其中為首的飛船量級最重，龐大的船身望不到頂部，如一艘巨型游輪在虛空中駛過，銀白的艦身透露出森森寒意，抹上了特質的隱蔽漆料，在其餘飛船的光線照耀里時隱時現。
凡是過路飛船，見者避讓。
過路飛船里的人身形僵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艘銀白飛船從面前駛過，須臾，所有船隻里的人都沉默地彎下了腰，對那艘飛船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與此同時，疑雲在他們頭頂盤桓。
自從與聯邦大議長簽訂和平往來協議之後，無序之國國主大人已經許久沒有離開過基地了。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勞駕這位陛下親自動身？
人們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疑不定。
而在銀白飛船的內部，卻是另一副光景。
休息艙內重兵把守，整體氛圍如軍事基地一般肅穆，只偶爾聽到人員走動的腳步聲，但所有人都保持着最基本的緘默。
他們知曉國主大人喜靜，更不敢在他休息時發出雜音。
雪一般的美人卧在休息艙的椅榻上，仰靠着椅背，單手支頤，闔目假寐，銀白色的長發流瀉至地面，好似月光絲絲縷縷地灑下，他整個人都顯露出恬靜祥和的氣質，羽睫微顫，如翩然欲飛的蝴蝶。
他光是存在於那裏，就是一幅美好至極的畫卷。
可他的周圍呈現出方圓十米的真空圈，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放輕了腳步，繞着那個雪色的男人走。
直到一陣電子音“滴滴”了兩下，在寂靜的休息艙里顯得尤為突兀。
雪芷睜開雙眸，眼底清冽如常，沒有一絲困意。
電子音響起，代表他們已經越過了帝國聯邦的邊境線，抵達目的地星球的大氣層上空，正在實行定點降落。
在進入這顆星球之後，銀白艦隊的表面塗漆開始發揮作用，光線與之折射變幻，幾秒之後，偌大的艦隊在肉眼範圍內完全消失不見，隱身在大氣之中。
這是雪芷的意思。
他這次出行是私人目的，他不想驚動那麼多人。
而靜守在他身邊的親衛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手裏的探測器，探測器屏幕上的景色飛速變化，眨眼間就到了地面，他們標記過的那片區域……
怎麼是個貧民窟？
親衛確認無誤之後，立刻向雪芷彙報。
“目標就位於這片貧民窟的西南角，而且……”親衛看着探測器實時傳回的圖像，一板一眼道，“現在有很多人聚集在那裏，光看裝束，好像是一個家族的人。”
親衛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雪芷的臉色。
如果他沒猜錯，國主大人關注的那個女孩子，好像是遇上麻煩了？
“家族？”
“是。從那些人的穿着來看，他們應該是這片地區的地頭蛇。”
親衛果斷打開光腦查閱信息，不一會兒補充道：“是白家的人。對那間屋子裏的人而言，應該來者不善。”
雪芷看着光腦投影出的全息圖像，不發一言。
待到飛船停穩之後，他毫無留戀地走出了船艙，親衛們紛紛反應過來，緊隨其後。
……
確實來者不善。
竹桃當然知道他們這一片地區，是由這裏的地頭蛇家族白家掌管的，連他們經常去的商業區都在白家的勢力範圍內。
但白家離貧民窟的人太遠了，竹桃了解也僅僅是了解而已。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前腳剛覺醒能力反殺了一波星盜，後腳白家的人就找上門來了。
白家人屈尊絳貴，踏足他們原本一輩子都不可能來的貧民窟，目標十分明確，就是衝著竹桃來的。
——帶着一份強買強賣的協議書。
“是叫竹桃是吧？”白家的使者有意收斂，但還是眼神透出對底層人群的蔑視，竹桃和其他孩子都感到非常不舒服，“聽說你近期成為了覺醒者？還見義勇為保護了商業區的居民，這很好，我們家主有意褒獎你。”
說是“褒獎”，其實是施捨一般的口吻。光是態度如此也就罷了，而他們接下來拿出的協議，卻是直接踩在了竹桃的底線上。
“聯邦規定，每個覺醒者都有資格去往專門的國立學院接受教育，但也就是一紙規定而已，像你這個階層的人，是不太可能在學院裏獲得到好的資源教育的。”
“所以，家主考慮到你是近百年來第一個在本家轄區誕生的覺醒者，將來可以為故鄉做出貢獻，便決定將你納入白家的名下，給你一個好的出身背景，本家可以親自送你去學院就學。”
說罷，使者就站在原地，等待着面前孤女忙不迭的感恩戴德。
竹桃：……
她看完了這份協議，現在只想罵人。
這哪裏是什麼協議，這就是個賣身契！
他們打的好算盤，見她成為了覺醒者，就想趁着她還沒權勢的時候先下手為強納入自家，畢竟現在的覺醒者多珍貴啊，白家這麼久以來都沒有出現一個呢。
這份協議上的規定，字字句句都寫着當她順利畢業之後，就要一輩子綁定在白家，為白家打工，替白家做貢獻，獲得的所有榮譽、獎項也全都歸屬於白家。
而白家根本不需要付出什麼，頂多給她一個白家的名分，讓她出身好看一點，再送她去下學校，然後沒了。
他們甚至不願意提供她正常畢業所需的資源！
就這，想把她一輩子綁死在這個犄角旮旯的偏僻星球上？吸干她的血？
資本家都知道前期要付出投資，他們倒好，想空手套白狼？？
怎麼不美死他們呢？
使者見她沒有意動一臉冷漠，開口便道：“你可不要覺得是本家虧待了你，如今世家多如天上繁星，你要是沒有依仗，憑一介孤女的身份入學，你根本不會有出路。是我們白家願意在你無權無勢的時候幫助你，願意給你提供一條便捷的路。”
說罷，其實使者的心思也有浮動，他不動聲色地在屋內掃視一圈，默數人頭。
一、二、三、四……奇怪，少了一個。
明明消息里有說，貧民窟里有兩個覺醒者，只是之前消息一直莫名其妙鎖得很死，如果不是商業區那場變故，覺醒者的事情還傳不出來。
現在他眼前就一個女孩，另一個找不到了。不過無所謂，先捆住面前的孤女再說。
竹桃心說好傢夥，這就開始對她PUA了。
她嘆了口氣，呵呵笑着把協議撕毀，在使者驚怒的眼神中說道：“我是窮，但不是傻。農戶都知道要先好生伺候才能讓牲畜長得膘肥體壯，才能賣個好價錢。您倒好，什麼都不用付出，就給一個可有可無的名分，想讓我一輩子為你們家效命？”
她微笑道：“真不容易。你們家主明明可以直接綁架，卻還給了我一份協議書，只是我臉上寫着‘很好賣’幾個字嗎？”
“你也知道你們白家是這裏的管轄者。在商業區被星盜肆虐的時候，你們白家人在哪裏？天天壓榨民眾的血汗，養出來的脂肪全灑出來都可以糊星盜們一臉了吧？可是你們不僅毫無作為，只享樂而不擔責，還在我們解決完星盜事件后，又擺出一副尊貴世家的惺惺作態給誰看呢？強買強賣養奴隸嗎？”
“你們白家的名分很稀罕嗎？你也知道聯邦內世家多如牛毛，你們白家在這顆星球還排得上號，是這裏的地頭蛇。放在聯邦主星，怕是連一根野草都算不上，更別說聯邦三大家族了。你們給人家提鞋都不配吧？”
竹桃忽然恍然大悟狀，“哦，所以白家才趕在我離開之前這麼迫不及待地遣人來見我，想趁着我還沒見過大世面，徹底綁死在你們家這艘爛船上是吧？”
躲在後面的孤兒們全都驚呆了。
他們從沒想到對他們溫柔耐心的竹桃姐姐發起火來這麼可怕，太能罵了，不帶一個髒字，卻句句戳人死穴，把他們最見不得人的傷疤撕開然後撒鹽，狠狠地踩。
但是好爽！竹桃姐姐好罵！
被竹桃一口氣突突完的使者，臉色由白轉青，極為難堪，也憤怒異常。
他拔高聲量：“注意你的身份！你以為自己變成了覺醒者就可以翻天了嗎？以白家的勢力，想捏死你還是和捏死一個螞蟻一樣容易，而且——”
使者遙遙一指，直接指向後方看戲的孩子們。
他陰惻惻地說道：“就算你走了，這些孤兒可走不了，他們還得待在白家的勢力範圍內。你敢這樣對白家出言不遜，是真不在乎這些孤兒的死活？”
竹桃冷笑一聲，她就知道。
對方敢拿出這樣不合理的賣身契讓她簽，無非是以為拿捏住了她的軟肋，就算她看破了賣身契的陷阱不肯簽，他們也能用這些孩子對她威逼利誘，強迫她簽。
如果在拿到蘇沫的推薦信之前，被白家的人這麼一通威脅，她可能還要謹慎思慮一番。
可是現在蘇沫給他們留了多少東西。
就差沒在門前寫一行“此地由蘇沫罩着”了！
竹桃也不知道蘇沫的家族勢力多顯赫，但她敢肯定比地頭蛇白家要強得多，那她還怵啥？就是罵到對方心肌梗塞她都不帶怕的。
人要學會合理利用身邊一切資源，竹桃當然懂得這個道理。
就在竹桃準備亮出底牌甩他一臉的時候，外面忽然爆發出了極亂的嘈雜聲，但只短短一瞬，在撕心裂肺的一聲尖叫之後，一切歸於死寂。
氣溫降了。
在這離冬季尚且遙遠的時節，雪花飄進了窗戶。
冷冰冰的，飄落在竹桃的指尖，化作一滴水。
白家使者和竹桃同時轉向門檻處，但竹桃的視線被使者遮蓋住大半，她只能看到純凈的銀色晃入了自己的視野。
而白家那個先前還在趾高氣昂的使者，卻如遭雷劈，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