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國君幾乎要咬着自己的舌頭!

他萬萬沒想到,北炎的寧王,竟然會主動表現出對清鸞的興趣!她都已避世三年,怎麼還有這樣大的名聲!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該放她回去!

他悔青了腸子,絞盡腦汁,也只能勉強笑道:“殿下好眼色。殿下知曉小女,乃是小女的福氣。小女確實不在此處,只是其中細節,說來話長,還請殿下移步,入宮再敘。”

他硬着頭皮,頂着奚曠意味深長的目光,好半天,才終於聽到赦免般的一句話:“罷了,帶路。”

國君邀寧王入宮,主要是為了寫下退位詔書,呈奉國璽,以示南鄔已降,從此以後,中原大地,便都是北炎的天下。

二人在殿中究竟說了什麼,旁人不得而知,南鄔的皇子公主們候在殿外,個個被凍得嘴唇青白。但寧王沒讓他們退下,他們當然也不敢亂動。

不知過去了多久,年紀最小的那名公主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拽着姐姐的裙角道:“平樂姐姐,我好冷——”

平樂公主一邊慌忙去捂她的嘴,一邊張望四周,生怕那些凶神惡煞的北炎軍上來把妹妹帶走。

然而,小公主響亮的哭聲沒有惹怒北炎軍,倒是惹得那扇議事的殿門打開了。

南鄔國君站在門邊,賠笑道:“小女年紀小,不懂禮數,驚擾了殿下,殿下看,不如讓她先回去,免得誤了殿下的要事——”

“要事?”奚曠抬了眼皮,明明戰甲尚在,卻輕描淡寫地像在談論今日的天氣,“桑公已退位,本王最大的要事已完成,還有什麼要事?”

“這……”國君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還有一些南鄔的舊臣,殿下對南鄔若有何不清楚之處,還可召他們前來一問……”

他的話頭驀地頓住,因為奚曠壓根就沒有理會他,而是冷着一張臉,跨過門檻,走下玉階,直至走到了方才大哭的小公主面前。

平樂公主摟着妹妹,下意識退了一步,退完了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臉色唰地白了。

奚曠卻沒有注意,只是垂眼看着小公主道:“冷?”

小公主有些害怕地往姐姐腿邊貼了貼,平樂公主顫聲道:“殿下恕罪,她才九歲……”

奚曠淡淡一眼掃過,她便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奚曠繼續看着小公主,道:“清鸞公主是你姐姐?”

此話一出,周遭的空氣彷彿更冷了一層。

南鄔國君本是要跟過來,聞言差點兒失態地從台階上摔下去。

他本以為閑扯了那麼久,終於讓這尊殺神忘了清鸞的事,可原來他一直記得,更是早已等得忍無可忍!

國君眼一閉,萬念俱灰。

見小公主咬着嘴唇不吭聲,奚曠又寒聲道:“清鸞公主何在?”

小公主終於招架不住,一邊抱住平樂,一邊嚎啕大哭:“我不知道……他們說,清鸞姐姐死了!”

“哦?”奚曠竟然笑了一聲,“什麼時候死的?”

“我們、我們出宮前。”

“也就是說,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這個時候死了?”

饒是天真的小公主,也察覺出面前這個男人口氣的不對來。她忍着眼淚,求救般地看向姐姐。

平樂公主抿了抿唇,避開目光。

奚曠轉過身,看向一臉灰敗的南鄔國君,唇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意。

“本王聽聞,南鄔百姓對清鸞公主多有擁戴,可如今,清鸞公主卻在本王入城之際香消玉殞,桑公打算,讓本王如何向陛下交代呢?”

-

披香殿裏,秋穗伏在桑湄身邊,放聲大哭。披香殿外,三個內侍抱手而立,相顧無言。

想當年,清鸞公主也是風光無限,如今卻落得這樣的下場,真是令人唏噓。

那屋裏的哭聲漸漸啞了,秋穗擦擦眼睛,吸吸鼻子,握着桑湄冰涼的手,心裏已經平復了許多。

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其實不多,只要守住公主的身體,等到賀暄接手後事就行了。

賀暄說了,清鸞公主是前朝舊人,肯定不能以公主規制下葬,屆時只需找個棺材,不封死,將她像個平民一樣葬在郊外即可,等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秋穗就可以與早就定好的接應人一起去將她挖出來,再一起逃走。

秋穗其實有些懷疑這事的可行性,當初這個計劃一提出,就被她質疑:“公主怎麼還敢相信賀公子?旁的也就罷了,生死大事,若是賀公子反水,向寧王告發怎麼辦?畢竟賀家現在是寧王的人啊!幫助公主,對他賀暄可沒什麼好處!”

賀家是南鄔的重臣世家,賀老爺更是現任南鄔丞相,除了她們,沒人知道賀家早已轉投了寧王。

這也是寧王入關能如此快的原因之一。

但桑湄清楚,就算沒有賀家,北炎的鐵騎也遲早會踏破南鄔的城關。這天下將來由誰做主,都和她沒什麼干係——反正總不能比她父皇更爛了。她明明知曉賀家通敵,卻也無意多問到底是怎麼通上的。知道了又如何?她一個沒有權力的公主,還能率領一幫老弱病殘和北炎硬碰不成?

“怎麼會沒有好處?”桑湄那時只是微微一笑,“我手上有賀暄的把柄,他若是向寧王告發我,那也得掂量一下我有沒有後手。若是我真死了,或是沒能逃出宮去,他也別想活着。”

秋穗不由咋舌:“公主還有他的把柄?”

桑湄卻沒再多說。

如今的公主已口不能言,手不能動,所有的事情都交予她一人來扛,秋穗握了握拳,給自己鼓了鼓勁。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給公主打理一下“遺容”,卻聽見外面忽地傳來一陣躁動。

“什麼人?此處可是披香殿,我等奉陛下……啊!”

“沒眼力的東西,桑祺現已退位,當今陛下,惟有長安那位!寧王殿下辦事,你也敢攔?”

“奴奴奴奴婢……見過寧王殿下!”

已走到門邊想要一探究竟的秋穗猛地剎住了步子。

寧王?他怎麼會來?

短暫的慌亂過後,她立刻冷靜下來。賀暄也說了,清鸞公主的死訊傳到寧王耳朵里,他可能不會多管,但也可能出於謹慎,會親自來看一眼。但不管是誰來驗,公主都確實是殉國無疑,只需在藥力失效前轉移下葬,那就萬事大吉。

想到這兒,秋穗又立刻撲回床邊,擰了自己一把,低聲啜泣起來。

殿門砰地打開,寒風穿堂,吹得床上紗帳飄曳不休。

鐵甲的摩擦聲與軍靴的腳步聲在殿中響起,秋穗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幽幽道:“都退下。”

那些嘈雜都退去了,殿門重新關上,紗帳垂落,顯得床上殉國的白衣公主更加凄冷動人。

秋穗背對着來人,哭得悲慟——從小服侍的公主亡故,她身為貼身侍女,哭得忘情,也是理所當然的罷?

“南鄔已降,清鸞公主卻甘願為故國赴死,此等情義,當真令人敬佩。”

寧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離得近了,才發覺那聲音冰冷無情,像是剛從雪地里浸泡過似的,光是聽着,就令人脊背生寒。

秋穗頭皮一麻,卻也有一瞬的遲疑——這個聲音,為何隱約有些耳熟?

但她來不及多想,已經轉過身,跪倒在地上,泣不成聲:“奴婢,見過寧王殿下……公主她,她只是一時糊塗……懇請寧王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公主計較……”

面前的男人遲遲不語,秋穗心都提了起來,生怕他覺得公主沒死透要再補一刀,連忙哽咽道:“奴婢聽聞殿下高義,救南鄔百姓於水火,奴婢從小服侍公主長大,沒什麼見識,唯獨懇請殿下發發慈悲,留公主一條全屍罷!”

她額頭在地上磕得砰砰響,只盼這尊殺神趕緊離開。

卻見地面上倒影一晃,那寧王竟徑直走到了公主床邊,坐了下來!

隨即聽到他不緊不慢地笑了一聲:“秋穗姑娘的請求,本王又怎能不允呢。”

秋穗頓時呆住。

她猛地抬起頭來,對上奚曠的視線,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這個人……這個人……

冷峻淡漠的一張臉,與記憶中的一個人逐漸重合。

她跌坐在了地上。

絕望如同潮水一般,從腳底冰冷上涌,要將她溺斃在這空曠的披香殿內。

“虞曠……”她喃喃着,“怎麼會是你……”

她已經無暇去思考這一切到底是賀暄泄露,還是上天註定,她只知道,她和公主,都要完了。

奚曠垂眼看向床上了無生氣的女子,蒼白的臉,蒼白的唇,唯獨黛眉烏睫,是這張臉上難得的重色。

從他見到她的第一面起,她就一直是這般素凈,直到她死,也是如此。

可他怎麼甘心讓她走得這樣乾淨。

一個連心肝都是黑色的女人,又怎麼配穿這樣不染纖塵的白衣。

“留她全屍,並非難事。”奚曠抬眼輕笑,“可是,她當年可曾想過,要留虞曠一條全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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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金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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