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霍斯冬盯着林溪垂在胸口的佛珠,不再說話,也不再動。
林溪一怔,她這才發現自己,確實非常相信霍斯冬。
系裙帶是非常私人的事情,這樣請霍斯冬幫助,似乎有點曖昧。
林溪趕忙說:“不用了,我自己……”
“進去。”霍斯冬說。
林溪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回到門內,而後眼前光影一暗,霍斯冬高高大大地出現在她面前。
“欸?”林溪以為霍斯冬剛才的話已經是拒絕,不知道他為什麼又進來,一時間有些懵。
“轉過去。”霍斯冬又說。
林溪轉過身去,正好看到鏡子中的她和霍斯冬。
林溪的頭髮高高盤起,頭上戴着銀色皇冠,雪白的長裙極地,裙擺繞在霍斯冬裙擺旁邊。
她比霍斯冬矮了一頭,霍斯冬正微微低頭給她系後背裙帶。
林溪莫名覺得鏡中場景有些熟悉,好像民國時期的結婚照,不禁回頭看了看霍斯冬。
霍斯冬給林溪裙帶繫上了標準的蝴蝶結,看到林溪的胡蝶骨振翅欲飛,他說:“不要動。”
林溪果然不動了,她又轉頭看向鏡中。
霍斯冬低頭沉默半晌:“走吧。”
回去的路上,霍斯冬不再大步快行,而是緩步配合著林溪,和她並排而走。
林溪看長廊上一個人也無,問霍斯冬:“你剛剛,在想什麼?”
“鎖起來。”霍斯冬不帶表情地回答。
“鎖什麼?”林溪沒聽懂。
霍斯冬停下腳步,林溪也跟着停下。
霍斯冬低頭,很深很深地望着林溪,眼裏有冷漠,更有瘋狂:“把你,鎖起來。”
林溪感覺到周身都是寒意,不知道是因為這句話,還是霍斯冬散發出的駭人氣場。
林溪知道霍斯冬一定是醉了,但她還是有點害怕。
霍斯冬卻一笑:“害怕了?”
林溪見過霍斯冬笑,在霍父霍母家,他喂完林溪吃蝦,露出一個比星光更奪目的笑。
但霍斯冬現在的笑,只笑在皮面上,笑意未達眼底,深灰色的眼瞳寂靜如水。
“騙你的。”霍斯冬說完,不等林溪,自己離開了。
林溪總覺得她有好多話想問霍斯冬,她追上:“你不喜歡拍照嗎?”
霍斯冬猛然停下,林溪差點撞到霍斯冬。
霍斯冬轉頭,眼睛幽深:“你想起了什麼?”
林溪被霍斯冬問懵了:“什麼?”
霍斯冬垂眸,林溪看不到他眼中情緒,只是覺得他現在好像十分悲傷。
“我不是不喜歡拍照,而是,討厭。”
霍斯冬說完轉身而走,這回不再等林溪了。
林溪被霍斯冬的話觸到了心事:“我小時候遇到過一個討厭拍照的男孩——可惜,我把他弄丟了。”
林溪抬頭,發現霍斯冬早就走了。
.
回到晚宴大廳,舞台上林溪的組合SEVENGIRL正在表演。
這是早就定好的節目,秦姐沒讓林溪和許如梔參加。
一來她們已經不是在慈善晚宴表演的咖位了,二來他們兩個參加,其他隊友就沒有任何討論的空間。臨近解散,秦姐想讓每個組員都有一些高光時刻。
林溪坐下,這才知道剛剛為什麼找不到秦姐,也沒看到隊友,她們應該是在後台準備。
林溪坐的是主桌,正對着舞台,但是林溪坐的方向,是背對着主桌的。
她需要轉身去觀看錶演。
表演結束,隊友們本該下場,其中一位名叫金茜的卻沒走,她拿着麥克風,聲音還有些喘:“朋友們,我們隊長還在下面看着,大家想不想看我們隊長表演?”
場下都是圈內人和大佬,他們以為這是台本內容,都紛紛鼓掌配合。
工作人員來拉下金茜,金茜卻只是看着林溪方向。
林溪回頭,正對上坐在桌子另一側許如梔的目光,她懂了。
許如梔平時和金茜好得穿一條褲子,上回許如梔作妖不會來訓練,金茜也跟着不回來,許如梔灰溜溜地回來訓練,金茜也回來。
林溪知道,應該是他倆給自己下的絆子。
這個邀請,來參加晚宴的大佬們,並不知道是金茜使壞,如果林溪不去,就是耍大牌不給面子。
如果去,林溪並沒有準備舞台衣服,腳上還踩着高跟鞋,身上這身裙子有着長長的裙擺,也不適合跳舞。
林溪遙遙看了許如梔,許如梔用看好戲的眼睛看她。
林溪對許如梔一笑,是輕蔑的笑。
林溪起身,提着裙子走上舞台台階,到金茜身旁接過了話筒。
“本來台本上沒有我表演,不過如果大家愛看,我即興來一段。”
林溪好像天生為舞台而生,她站的並不是舞台中央,但是自從她站到舞台上開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她身邊全愛豆裝的金茜,被襯托得像個伴舞。
台下沉默了一瞬,大家都是混圈子的,聽林溪這麼說,都懂了,這是林溪隊友和林溪有矛盾,藉著表演來為難林溪。
不過也都好奇,林溪穿成這樣,怎麼跳舞。
林溪對金茜說:“你可以下去了。”
工作人員拉着金茜下去。
林溪走到舞台邊緣,把話筒放下,隨後輕輕巧巧地脫下高跟鞋,放在話筒一側。
林溪赤着腳,走到舞台中央,無須音樂,右手抬起放在頭頂,左手劃過弧度置於胸前,是一個類似於芭蕾舞的動作。
她的手臂線條沒有意思多餘的贅肉,像極了仙鶴起舞。
林溪並沒有做大範圍的腿部動作,起初的即興舞蹈,一直側重於脖頸腰肢用力,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
在中後期,林溪加入了腿部動作,她一邊托着裙擺,一邊轉圈,裙擺被甩出一個個漂亮的圓弧形狀。
沒有人想到穿着禮服還能跳出這種動作,都紛紛鼓掌。
林溪一連轉了幾個圈,在舞台中心停下,身體下蹲,任裙擺鋪於舞台正中,茉莉花不再是含苞待放,她綻放了。
林溪右手抬起直舉,剛好一束燈光落在此處,她的眼睛看向手掌,是謝幕,也是尋覓。
台下的掌聲經久不衰。
林溪緩緩起身,對着台下鞠躬,隨後走到舞台邊,穿上高跟鞋,走下舞台。
.
坐在主桌的陸長安一邊拍手一邊說:“林小姐的舞姿果然驚艷,我現在好像有點懂了。”
至於懂了什麼,他沒說。
林溪在跳舞的時候,是真正的快樂,忘記一切,她對陸長安禮貌道謝,坐到她的位置上。
不知道為什麼,林溪抬頭看了看霍斯冬,但是霍斯冬一直在看手機,沒有看林溪。
林溪想,霍斯冬應該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可是不感興趣,他為什麼要來慈善晚宴?還喝了那麼多酒。
林溪根本不在乎許如梔,她直接打開微博,看看有沒有直拍。
這是林溪的習慣,在跳舞之後,她喜歡回顧一下自己跳得怎麼樣。
很多人都說林溪跳舞是天賦型選手,但是林溪並不是一味地使用天賦,她在努力和天賦之間,找到了一個平衡點。
林溪被CUE即興跳舞已經竄上了熱搜,林溪點開。
熱門第一條就是她的舞蹈直拍,位置正對舞台,將林溪的全部動作都拍了下來。
林溪看完視頻,記住幾個需要改進的點,赤着腳跳舞需要對身體更多的控制力。
林溪隨意掃了掃評論:
[卧槽卧槽卧槽姐姐跳舞了]
[本來說姐姐不跳舞我都要睡了,姐姐跳舞馬上起來,女人,你是要我的命啊]
[金茜是不是職場霸凌啊,台本沒有亂CUE我姐姐]
[笑死,理金茜做什麼,她們那個舞台,文娛榜熱搜都上不去]
[無所謂,林溪會出來]
遇到有個別金茜粉絲來說要感謝金茜,沒有金茜,林溪還不能跳這出舞呢,林溪粉絲陰陽怪氣起來:
今天愛溪溪了嗎:
[謝謝金茜,讓我姐姐又出風頭]
[謝謝金茜,又被我姐姐壓一頭]
[謝謝金茜,上趕着CUE送人頭]
微博中關於此次晚宴的討論內容,都圍繞着林溪,從氛圍感回眸照片,到現在的即興舞蹈,至於許如梔金茜幾個,則是毫無討論度。
林溪本來看完直拍視頻就要退出微博,誰知一刷新,發現粉絲都在嚎:
[卧槽,官博認領]
[這是我認識的那個高冷香嗎]
[香不是高冷,只是分人罷了,你看它認領許如梔那件了嗎]
林溪原本訂好的香牌裙子被許如梔截胡,因此對這些字樣頗為敏感。
她看到,剛剛發佈她直拍視頻的博主,被香牌官博轉發:
香牌官博:“藝人林溪身着白雪王后出席慈善晚宴,即興舞蹈,舞出真我。@迭迷香:視頻。”
再往前翻,官博沒有轉發許如梔的造型。
林溪忽然感覺“迭迷香”這三個字有些熟悉,好像是她的粉絲,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了。
她本來以為直拍視頻是營銷號發佈的,視頻拍攝位置正對着舞台,林溪覺得就是她旁邊那桌,沒想到是粉絲。
林溪很少點開粉絲微博,有的隊友和大粉絲混成了很好的朋友,林溪做不到,她始終認為,偶像應該離粉絲遠點。
“迭迷香”的微博頭像是一簇綠色的迭迷香,和名字很是相配。
看到簡介的一瞬,林溪有點怔。
迭迷香的簡介是:“你是我遙遠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SEVEBGIRL-林溪”
是葉芝的詩。
林溪的爺爺晚年愛讀詩,古今中外都讀,林溪耳濡目染,也知道一點。
林溪知道粉絲會在微博對偶像表達愛意,但是莫名地,覺得這個粉絲的愛意表達,似乎不是粉絲對偶像的愛。
更像是,男人對女人,隱秘而濃烈的愛。
林溪簡單看了下迭迷香的微博,微博一共沒有多少條,卻包括她每次舞台直拍,有時候還有林溪都忘記的綵排圖。
但是從來沒有配文字,要麼是直接發視頻,要麼直接發圖片九宮格。
非常高冷簡潔。
不過確實是粉絲微博,關注迭迷香的,也都是林溪的粉絲。
林溪想,也許只是這個粉絲很喜歡葉芝的詩。
.
“你去哪了,我找你半天。”
林溪抬頭,秦姐站在她面前。
也許是看到她手機頁面,秦姐說:“都知道了?香牌轉發了你舞蹈視頻,我可算是放心了,還怕這條裙子是假的!”
“不會是假的。”林溪相信,霍斯冬不會送給她一套假裙子讓她出醜。
“是啊,這回好了,我們搭上香牌這條線,你都不知道它家衣服多難借,被許如梔截胡那件,我硬是和它家公關磨了半個月。”
“我已經說過金茜了,不過她馬上就要簽到許如梔那家公司,我也沒辦法。對了,宋老闆呢,我可要和他說說,金茜這個藝人的心思壞得很。”
林溪說宋老闆喝醉了先行離開。
秦姐又問她剛剛做什麼去了。
林溪說她沒找到秦姐,所以自己去了衛生間。
林溪有點心虛,生怕秦姐問她怎麼找到的,但是秦姐繞過林溪,去和林溪旁邊的富孝明打招呼。
林溪鬆了一口氣。
林溪知道秦姐過來就是為了社交的,既然宋老闆喝多回家了,那旁邊那兩位大佬,她是一定要搭上話的。
秦姐:“富老闆,好久不見,您還是不見老!”
秦姐也知道富孝明現在這個瀕臨破產的情況,和富孝明打完招呼,就要奔着陸長安去。
誰知富孝明特意起身,和秦姐熱絡地握手:“秦小姐,我正要找你!”
富孝明特意拉了把椅子,放在他和林溪之間,讓秦姐坐下。
富孝明:“秦小姐,我剛和林小姐談過,她讓我找您。我們公司買了不少IP,不知道秦小姐有沒有興趣?”
林溪感覺肩上一重,是秦姐環上了她的肩膀。
只聽秦姐親昵地說:“我家溪溪就像小仙女似的,除了唱歌舞蹈其他的不關心,我就是她的老媽子,您找她有什麼事,和我說,准沒錯。”
林溪知道,秦姐這麼說,是讓富孝明以後有事找她,不要找自己。
“好,秦小姐,您爽快。我這公司有一部劇,非常適合林小姐,劇本初稿已經寫好了,還在打磨階段,您感興趣,我加您微信。”
秦姐和富孝明一面商業吹捧一面談工作,林溪被秦姐環抱着,抬頭,正好對上霍斯冬的目光。
霍斯冬的眼睛,既像在看她,又好像在看富孝明。
林溪忽然覺得,她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面前這個男人。比如現在,她不知道霍斯冬只是喝醉了,還是真的在看自己。
秦姐和富孝明聊了好久,又和陸長安打了招呼,見陸長安沒有和她深聊的意思,便回到林溪身邊,帶林溪去換造型,接下來還有慈善拍賣會。
林溪跟着秦姐起身,禮貌向旁邊的富孝明和陸長安道別。
走到霍斯冬旁邊,林溪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畢竟在外人面前,她和霍斯冬並不認識。
林溪看了看霍斯冬,她想說霍斯冬應該回去休息,但是周圍人太多,她無法說出口。
林溪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林溪和秦姐離開后,許如梔也去後台換裝,主桌只剩下霍斯冬、陸長安和富孝明三人。
陸長安燃了一支雪茄,笑着對霍斯冬說:“你這心肝可走了,她再不走,我可要憋死了。不過我現在有點理解霍老弟了,那舞跳得,不錯。”
“抽煙也堵不住你的嘴。”霍斯冬冷冷地說。
隨後霍斯冬看向富孝明:“經紀人怎麼說?”
富孝明回答:“她說,最近找林小姐的本子很多,他們會好好篩選劇本,讓我先發劇本給她看看。”
霍斯冬沉默半晌,說:“一個劇本不行,就再發一個劇本。經紀約簽不下,不能連劇都簽不下。”
富孝明:“是。”
陸長安插嘴:“我說霍老弟,你有優果視頻,家大業大的,怎麼不自己簽?”
霍斯冬垂眸,眼睛看向桌面,從陸長安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他說:“她討厭我。”
.
化妝間,林溪換下雪白長裙,放進印有香家logo的袋子裏。
秦姐問:“這衣服怎麼還?”
林溪站在鏡子前,她換上一套黑色連體闊腿褲,衣服垂墜感很強,穿上比長裙要舒服許多,是為慈善拍賣會準備的。
她想了想,說:“我自己還。”
林溪的棕色長發已經散下,化妝師在給她做捲髮造型,秦姐看了看旁邊的化妝師,沒說什麼。
林溪知道,回公司后,秦姐一定少不了質問。
林溪想想都覺得頭大。
做完造型,林溪在秦姐的帶領下前往慈善拍賣會大廳。
到門口處,有工作人員接過林溪,帶着她找座位。
這間大廳冷氣開的很足,林溪的連體裝是砍袖,兩隻胳膊露在外面,瞬間冷地直哆嗦。
林溪的座位在第二排,算是很好的位置,第一排座的都是大佬。
主辦方深諳娛樂圈藝人的關係,林溪的位置在許如梔旁邊。
許如梔已經早到了,圍着披肩,看上去一點都不冷。
林溪覺得自己不能輸,她放下雙手,做出不冷的樣子。
坐了一會兒,林溪覺得實在冷,在微信上給秦姐發消息,讓秦姐給拿件外套過來,她在門口等秦姐。
林溪起身,抱着肩膀走出第二排,來到過道上。過道是階梯設計,林溪只顧着腳下,不妨撞上一人。
“林小姐,你可真會撞!”
好像是陸長安的聲音。
林溪也被撞得不輕,她扶住面前人才站穩,抬頭,看到了一張眉目幽深,鼻樑高挺的臉。
正是霍斯冬。
林溪猛然想起,許如梔只是碰了碰他的衣袖,霍斯冬就把西裝扔了。
她現在抓着霍斯冬的兩個衣袖!
林溪趕忙鬆手,卻在鬆手的一瞬間,被霍斯冬捏住了手腕。
冰涼的觸感從手腕處傳來,林溪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