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七百二十三.六.一十三

一千七百二十三.六.一十三

今天早上和柏莎一起去澆花的時候,看着眼前美好漂亮的花群,我還是沒有控制住情緒哭了出來。

“怎……么……了,布……拉……庫……”柏莎手忙腳亂地問。

我本來也該有一個美好的人生的,但總是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十五歲的時候失去了最喜歡的人,所有人也都變得跟我記憶里不一樣,甚至連姐姐是誰都不知道,就好像我突然來到了平行世界——那是我第一次情緒崩潰。

然後又是在高考的前一天穿越了,我本來計劃好去瑪姆拉克留學的,姐姐就是瑪姆拉克人,我要去那裏找她,可是,可是!

“啊、啊、啊、呃嗚……”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難受到喘不上氣,身體裏像是有一條蟲子在蠕動。

“布……拉……庫……”

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我根本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冷靜,那都是裝的。但是我還能怎麼辦?我已經問過了啊,根本回不去!而且就連神都不知道嘉芙蓮這個人!我還能怎麼辦啊!

難道哭就有用了嗎!哭就可以回去嗎!哭就可以把嘉芙蓮還給我嗎!我只能接受啊!

當時的我跪在地上,揪着自己的衣領哭得很小聲,我怕哭得太大聲,會嚇到柏莎。

現在好好想想,我真的沒有自己想的冷靜,另一種十年的人生對我來說吸引或許也沒有那麼大。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並不突然。

有什麼事情可做的時候還不會多想,一閑下來,以前的事情就會像雲一樣從頭頂飄過。

這幾天我時常心不在焉,學習阿里爾本語的時候腦袋會突然一空,看着寂靜的竹林發獃。

我只是過幾天就這樣了,還是在有柏莎陪伴的情況下……我真的心疼極了她。

不知道怎麼,我想起來農村那會,住在毛坯房裏的曾祖母,用家鄉話來講是世婆。

從我記事起,曾祖母就是一個盲人了,曾祖父在我出生前就死了。

曾祖母一個人生活在土坯房,我從來沒見過爺爺跟她說過話,只見過奶奶罵她。

我看過曾祖母一個人燒飯做菜,每天吃的來回就那兩樣,可她每次聽到我的聲音卻會摸索着柜子把裏面的好吃的塞到我手裏,有些時候是麵包,有些時候是餅乾。

至於那些東西是哪來的,我不知道。也許是其他人來我家做客的時候順便帶給她的。

那會我還小,什麼都不知道,有時候甚至會仗着她看不見,偷偷去她柜子裏找吃的,但柜子總是空的,好吃的早就拿給我了。

我甚至動過拿她柜子裏的錢的想法,我很慶幸自己沒有真的那樣做,不然現在的我會崩潰的。

我去城裏讀高中的時候回來過農村一次,看着曾祖母拄拐杖的樣子,我有些沉默,氣憤為什麼爺爺奶奶要這樣對她,既不養她,還讓她一個人住土坯房。只有同村一個老奶奶會每天來找曾祖母聊天,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她該怎麼活下。

我記得那時候我走路的時候發出了腳步聲,她問是誰。

我的聲音很黏,“是我,曾智軒。”

“曾智軒……”她像是在想這個名字的主人,想起來后拉着我到她的土坯房,從已經快爛掉的木柜子裏拿出蛋卷給我。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也不知道該怎麼收下。我最後把蛋卷給了弟弟妹妹們吃。

等我再回農村時,已經是去參加她的葬禮了。

我連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只覺得她是解脫了。她至少一個人度過了近二十年的上面那樣的人生,我曾設身處地地想過,如果自己是個上了年紀的盲人,過着這樣的生活,我絕對會自殺。

我覺得人不能單純為活而活,如果活得很痛苦,而且真的不能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善的話,我真的認為自殺才是出路。盲目教唆別人為活而活,即使再痛苦也要別人活下去,這同樣是一種沒有設身處地的自私和傲慢。只是想做主觀上的好事罷了,只是想從別人身上獲得自己滿足感和成就感罷了,只是從來沒有經歷過或自己挺過來就認為別人也該挺過來的無知罷了。

至少我覺得人活着是為了追求美好的,如果有人用着人生就是一場修行或者活下去總能變好這樣缺乏獨立思考和客觀見解,沒有任何泛用性和獨立性的網絡蠢言,我一定會和那傢伙打起來,至少把他的眼睛打瞎,然後把他扔進土坯房去試試一個盲人需要自己洗衣做飯的一天。

也不是說就該勸人死。至少那種大張旗鼓跑到天台之類地方,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自殺的傢伙是該好好勸勸。

我會想這麼多,是因為我真的很在意柏莎。她生活的這個廢棄神社並沒有比我曾祖母生活的那個土坯房好多少,有些地方甚至還不如曾祖母過得好。所以我會把她們聯繫起來。

今天中午我問她,“柏莎想過死嗎?在山上的八年間。”

柏莎好像不太理解這個問題。

“我換個說法,柏莎想過為什麼要活下去嗎?”

“因……為……不……想……死……”她的回答是那麼理所當然,以至於我都快忘了死亡其實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是啊,我居然沒有想到,不能只為了活而活,但可以因為不想死而活。這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概念。

但是,我更心疼了。我總是同情心泛濫,因為總會下意識地去設身處地。

“如果我哪天要下山,柏莎不願意一起的話,就又要一個人待在這嗎?”

“欸?”她看上去好像有點害怕,“布……拉……庫……還……會……來……找……我……嗎?”

我想試試看,如果說不會,是不是可以讓她一起下山,就算不找家人也好,至少讓她住在像樣的房子裏,有像樣的衣服和生活,“可能不會。”

她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先是一愣,眼淚一點點流下來,然後抱住我哽咽起來,“我……很……喜……歡……布……拉……庫……”

我身子一僵,明白自己說了多蠢的話,“對不起,柏莎,我開了個惡劣的玩笑。會的,就算下山,我也會每天都來找柏莎。”

我想我絕對不捨得再讓她一個人留在山上了,就像我現在後悔以前沒有為曾祖母做過什麼事情一樣。

但我只有十年時間,不能陪她太久,對我來說,更好的選擇還是幫她找到家人。

“布……拉……庫……是……好……人……”她的每一個音節都被揉在了一起。

我試着伸手去擦掉她的眼淚——

她躲開了。

“柏莎你……”我伸到空中的手頓住了。

“不、不……是……這……樣……的……”她急忙解釋。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嫌棄我,這不是愚蠢的動漫或者電視劇世界,男主像個傻子一樣,別人擺在臉上的表情都讀不出來是什麼意思,甚至可能反向理解。

我只是知道柏莎不願意下山的原因出在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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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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