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話 火苗

在成千上萬本愛薩佩蒂亞家族的藏書中，僅有三本為魔法專著，分別為《超凡之學》《魔法全史》《傳說與奇迹——魔法篇》。其中《超凡之學》是專為魔法初學者而撰寫的入門級讀物——儘管其厚度可能會使許多初學者望而卻步，其較為系統地闡釋了魔法的概念、分類及等級，並記錄了一些基礎的魔法供讀者學習。《魔法全史》則可顧名思義，其詳盡地記錄了魔法誕生之初至神創歷936年期間關於魔法的全部歷史，這本書乃是一眾西阿墨魔國的史官耗費十餘年光陰累積而成的心血，那些西方人對魔法懷有一種難以理解的熱愛。《傳說與奇迹》系列是帝國大詩人阿莫訶·尼特納德的曠世巨著，其用詩一般的優美語言記載了古今世界各地誕生的傳說與奇迹，其中有忠實的記述，亦有浪漫的想像，有真摯的情感，亦有崇高的理想，被譽為“帝國文化的至寶”。可惜作者於神創歷592年6月5日的黃昏英年早逝，年僅34歲。《傳說與奇迹》全系列分為《神話篇》《史詩篇》《英雄篇》《真愛篇》《黎民篇》《魔法篇》，每一篇都贏得了菲利絲坦莎的喜愛，而其中《魔法篇》更是令她愛不釋手。其實不論是阿莫訶生活的年代還是現在，魔法的發展程度始終落後於源技與神祈，但魔法師所創造的傳說與奇迹卻多如繁星，這極有可能是阿莫訶將有關魔法的傳說與奇迹單獨列出成篇的原因，誠如他所說：“奇迹不是巨熊搬動岩石，而是蚍蜉撼動大樹。”

這三本書菲利絲坦莎從頭至尾不知讀了多少遍，若讀書是炙烤食物的話，這三本書早就被徹徹底底地烤成黑炭塊了。即使你從這三本書中最偏僻的角落找來一句最不起眼的話去向她詢問出處，她也能閉上眼睛信手翻開三塊厚重的磚頭，再分毫不差地為你指出這句話的每個字在哪一頁的哪行哪列，輕鬆得就像在溫暖的下午坐在花園的長椅上小品一口咖啡。她能將書吃透到如此程度離不開她對魔法的無限熱愛。不論是那不可思議的天才理論，還是那源遠流長的滄桑歷史，抑或是那閃耀奪目的傳說與奇迹，都是這熱愛之火的薪柴。

在心中燃燒的熱愛令她很早就想要實踐《超凡之學》中記載的魔法理論，但她卻一直躊躇不前。她想要讓研究魔法完全秘密地進行，以免研究受到干擾或引發一些不可預料的事情。就像內向的孩子喜歡獨自一人擺弄積木，還無論如何都不讓他人觸碰一樣。不過那些孩子搭建的是積木小屋，而菲利絲坦莎搭建的是一幢直抵穹頂的高樓大廈。得益於對書籍長年累月的鑽研，大廈的地基已經無比牢固，只待她某天能有勇氣在上面放置第一塊磚。

事實證明她確有這般勇氣，對於魔法的嚮往終是戰勝了疑慮，她決定邁出第一步。那是一個秋天的夜晚，蕭瑟的涼風封鎖了整座別墅，而今夜的月又恰好躲藏在了天幕之後，因而儘管夜空如此澄澈，卻只能見一些星辰的微光，與地上草叢間流螢的螢火呼應。他們在反抗着無邊黑暗的同時警示着世人——不要妄圖挑戰，否則你將迷失。而偏偏就是在這樣一個夜晚，菲利絲坦莎輕輕推開了通往花園的門，悄悄地走出門又悄悄地翻過柵欄。柵欄外是一片平坦的草地，草兒們微黃的臉頰在黑暗中散發著難以言說的迷惘與憔悴，然而菲利絲坦莎全然沒有理會它們，只是快速地從它們的身體上踏過去。她正向著郊區奔去，那裏空間廣闊而人跡罕至，是再好不過的實驗場地。她一路小跑，

稚嫩的腳丫在野草和野花的海洋中穿梭，越陷越深。天上的星辰與地上的流螢靜靜看着她。

她終於來到了郊區的一座小山丘下，四周靜謐無聲，看來就連最聒噪的大自然都在今夜選擇了沉默。她抬頭凝望天空，停滯了許久，那姿態彷彿帝國北方地區的工匠們精心雕刻的冰雕。打破凝滯與沉寂的是她的呼吸聲——她從剛來到這裏開始就一直收斂着氣息。隨着冰冷的空氣湧入口腔，無數詞語在她腦海中閃過：

“物質”

“精神”

“規律”

“轉化”

“修改”

“演算”

“精準”

“模糊”

“可預測”

“不可預測”

“高效”

“低效”

“複雜”

“簡單”

“正確”

“錯誤”

......

她很快將自己的思緒整理清楚，眼神中絲毫沒有慌張與迷茫，唯有難以置信的鎮定，彷彿一位久經沙場的將軍——或許連最大膽的猜想家都不敢想像這樣的眼神會出自一個七歲的小姑娘。

在片刻之後，她向前徑直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正對夜空。天上的星辰與地上的流螢注視着她。

“元素——火苗。”

隨着一聲低吟，一簇火苗如破開岩石的萌芽忽地從她的指尖鑽出。火苗的烈烈燃燒與她的陣陣心跳形成了一種天然的、激蕩的律動，連身旁的草木都被這律動喚醒。火苗的微光映在她那雙澄澈的眼眸，點亮了這個女孩內心深處的希望。

她笑了，像一個普通的、天真可愛的孩子那樣笑了，彷彿有那麼一瞬間，一切都回到了那個費利菊綻放的季節。天上的星辰與地上的流螢驚愕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