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話 搖籃

威爾夫婦很快從男爵那裏了解了“老闆”背叛一事的來龍去脈。先前男爵之所以沒有選擇在知曉“老闆”計劃后立即告知他們，是因為他實在不願破壞威爾一家的平靜生活。他深知自己一生最對不起的人其實就是他的女兒，他的妻子與弟弟都早已成為了他人生中永遠的遺憾，直至如今仍隱隱作痛，而如果就連最後的女兒，那個一直被他所忽視的女兒都離他而去，那他可真就成了自己永遠無法原諒的罪人。如果女兒的願望就是過着平靜的生活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必定會竭力去守護這個願望。他甚至為此繼續對外界表現出一副對女兒毫不在乎的態度，以避免有人為了巴結他去找上愛薩佩蒂亞商會或他的女兒，畢竟在人們的認知里，商人往往比貴族好說話。也正是因此，“老闆”才覺得先前男爵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在險境中保全自身，完全沒有要和女兒和好的意圖，故對男爵降低了警惕。然而“老闆”的背叛與逃逸意味着威爾一家及愛薩佩蒂亞商會失去了手中重要的堅盾與利劍，若不是男爵的保護，恐怕早就岌岌可危了。伯恩灣離北伯恩領是有一段距離的，男爵在伯恩灣的勢力其實遠不如在北伯恩領強大，所以僅憑男爵的保護很難護威爾一家及商會的周全，若再不將此事告知威爾一家，到出現意外那時就為時已晚了。

這一消息對於威爾夫婦，特別是老威爾來說，宛如晴天霹靂。老威爾曾無數次懷疑過“老闆”的忠誠和信任，可每一次的調查結果都表明是老威爾太過多疑了，如果說老威爾的直覺與意料所圍成的圓圈半徑有五千里，那這次“老闆”的背叛，簡直超出了這個圓圈外整整九萬里遠。但要知道老威爾從不是必須依賴於某個人或某些人才能立足的那種人，他很快動用商會勢力指派了專門的人員負責保護他們一家以及商會管理層的安全，並重新着手建立商會的地下情報與勢力網絡。時間證明這一系列舉動成功保護了暴露在危險下的維爾一家及愛薩佩蒂亞商會，但這些措施相比於“老闆”的手段實在是低效不少。於是一些笨重的銅牆鐵壁就不可避免地建立起了，先是護衛，再是殺手，然後是特工，最後甚至還有特殊訓練過的女僕，漸漸成了構築起這銅牆鐵壁的磚塊。是有過批評老威爾過於敏感的商會高層，而且還不少，但在他們晚上走進歌舞場所被從天而降的玻璃杯差點砸破了頭之後，這些人一個個都閉上了嘴。這些舉措顯然干擾到了威爾一家的日常生活，這對於從大風大雨中走出的威爾夫婦來說無傷大雅，但對菲利絲坦莎來說，這意味着她與外界之間突然憑空出現了一座高聳至極的山嶽。分明那些熟悉的街市、廣場和沙灘一直都在身邊，現在卻連在遠處望見一點模糊的輪廓都成了奢望，從前她頭頂上的傘巨大得幾乎籠蓋住了她認識中的整片天地，而現在那傘卻只能護住大理石別墅及商會周圍的一小片土地。

於是這孩子漸漸沉默了，好比是深夜中暗淡的向日葵。往常花園裏總是滿溢着她那如百靈鳥般悅耳的笑聲，可現在你只能在那看見一個望着凋落的花瓣一言不發的女孩。威爾夫婦見如此現象，既擔憂又愧疚，卻無可奈何。他們試着給予女兒更多的關心與陪伴，但笑容始終沒能回到她臉上，或許就和飛出過樊籠的鳥兒再度回籠后最渴望的已不再是糧食而是自由一樣，她想要的已經變了。她的思緒被留在了人來人往的街市，平坦潔凈的廣場，陽光明麗的沙灘......

為了彌補女兒，

老威爾決定為女兒敞開書房的門。那書房從前只有他與他妻子能進去。愛薩佩蒂亞家族的傳統是每一任家主都要將自己的藏書繼承給下一任家主，愛薩佩蒂亞家族的先祖們相信智慧是世上最珍貴的財富，就連黃金與鑽石都無以相比。而這書房裏收藏的正是愛薩佩蒂亞家族代代相傳的藏書。老威爾本打算等女兒成年後告訴女兒這一切的，但現在女兒的模樣實在讓他安不下心，只好讓她多看看這些書以排解心中鬱悶，順便增長知識，了解了解外面的廣闊世界。自女兒走進書房拿起第一本書閱讀後，她就幾乎每天都泡在那裏面，像極了東帝國大學那些在圖書館一待就是一整天的書蟲學者。女兒的的確確變得開心了不少，每當拿起書，她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就好像回到了從前能自由在花園裏奔跑玩耍的時候，或許比那還要燦爛。但只要離開了書籍，她臉上的笑容很快就像風一樣逝去了。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讀書成了菲利絲坦莎唯一的愛好，除此之外她就僅僅是一個沉默寡言，性格孤僻的孩子，甚至到了七歲那年都沒有任何一個朋友。對女兒的愧疚之心幾乎要壓垮了老威爾，但老威爾肩上還背負着許多更沉重的擔子，愛薩佩蒂亞商會幾年來一直在原地踏步，而不少商界的新星卻在冉冉升起，這令他實在無法停下腳步補償女兒。這幾年來唯一一直陪在菲利絲坦莎身邊的人只有她的母親了，而就連母親也對菲利絲坦莎孤僻的性格束手無策。

然而這段孤獨的經歷為菲利絲坦莎帶去的不只是遺憾。愛薩佩蒂亞家族的藏書究竟蘊藏着什麼知識，就連老威爾都沒有弄清楚，但菲利絲坦莎卻在七年間將所有書籍從頭到尾地閱讀了一遍，有的書甚至閱讀了幾遍。文學、數學、物理、化學、歷史、天文、地理，無數條知識的河流六年多來源源不斷地注入她的腦海，本就是天才的菲利絲坦莎將這一切饋贈全部笑納，現在就連帝國兩大名校的學生知識儲量也未必比得過她，什麼美談中的才子，傳說中的神童，在她看來如同笑話。但對於後人來說，對於後來千千萬萬歷史的見證者、陳述者、傳承者來說，她在這些書中學到的最重要的知識並非以上提到的任何一類，而是一項對當時的世人來說神秘無比的知識——

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