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與少女小小的約定
隔了幾天再回到住所，給人一種煞風景的感覺。
這是災變區外的一所私立大學的校園。住了很長時間的研究室，本以為已經很熟悉了，但今天卻覺得特別無聊，心裏也很不踏實。
沒有了吵吵嚷嚷的雙胞胎，和莫魯斯露的那幫傢伙。而且最重要的是，伊都香也不在，威廉明明知道這點，但卻故意避開了這個事實。
——被欺騙、被背叛沒關係。
但是，剛剛得到的重要東西，又再次失去這點依然是讓人無法忍受。既然如此，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得到。雖然是很正常的事，但還是忍不住會這麼想。
這六年來，威廉一直是一個人生活。他絕對不願意承認，那些僅僅和自己有待過一天的傢伙影響了他。
在這麼想的時候，威廉的手裏似乎已經握着多餘的東西了。他並不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是對方自己來拉我的手的，所以沒辦法啊。”
也不知道是在對誰，威廉用狡辯的口吻這樣說著。
他討厭麻煩。與其讓重要的東西被奪走，還不如自己主動捨棄。
但是，大家總有一天會從作為不死者的威廉面前消失。那樣的話，在那之前的短暫時間裏，反覆去握住那隻手也未嘗不可。
而且她們是可以利用的。
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伊都香和莫魯斯露她們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
——找到芙莉西亞·阿克曼，然後殺了她。
妹妹從這個世界奪走了太多的東西，奪走了無數的生命。
那是威廉唯一的願望。
她說喜歡這樣的自己，自己必須阻止她的瘋狂。
而且，他也沒有餘力去承擔其他的東西了。
回握對方伸出的手，只是為了利用他們。應該是這樣。
“……….…”
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想呢，威廉覺得自己很愚蠢，搖了搖頭。
威廉回到這個住所，並不是為了沉浸在無聊的感傷之中。是為了做離開這裏的準備。他要和莫魯斯露離開一段時間，所以是來取回必要的行李的。
“話雖如此，但我也不知道要帶什麼行李啊。”
六年間存下的一點點外幣和換洗衣服。這幾乎就是威廉的全部財產了。怎麼說呢，有些寒酸得不行，唯一還值那麼一點點錢的恐怕也只有現在手裏握着的那一台老舊的改造智能手機了吧？
威廉習慣性地打開它，下意識地苦笑了一下。
因為他覺得，自己一直期待的Ykx那由京的網絡直播，今後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在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后，已經很難再像以前那樣老老實實地看直播了。因為他已經知道了伊都香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倒也不是討厭她。
她本人甚至比自己想的更有魅力。
嗯，最後看一次也行吧——
就當是放背景音樂了吧，他一邊對自己說，一邊打開了手機。之後不久——
“哇!”
“喔喔!?”
伊都香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讓威廉尖叫起來。
回頭一看，伊都香把手放在頭上當成獸耳，臉上浮現出得意的表情。
“哈哈哈，嚇了一跳？被嚇到了嗎？嘿嘿，早上好！”
“伊都香……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在這災變區？”
Animalbody眾多的隔離地帶是非常危險的，伊都香出現在這裏，讓威廉莫名真的動怒了。
但是伊都香笑了，就好像聽到了有趣的笑話似的。
“話雖如此，災變區對我來說也就像庭院一樣.….而且有弗拉基米爾在，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我不覺得那傢伙有什麼用啊？現在。”
看着貼在伊都香腳邊的中型犬大小的雷獸，威廉一臉驚訝。
雖然語言不通，但白色的雷獸似乎明白自己被低估了，它瞪着威廉，周圍噼里啪啦地濺起靜電般的火花。
“哦…威廉你就是在這種地方生活的嗎？的確，有威廉的味道呢。”
伊都香隨意地躺在了沙發上，把臉埋在毛毯里說道。
“不要就這麼隨便的聞別人家的味道！會被認為是變態的。”
“喂喂，這是威廉的手機嗎？可以讓我看看照片嗎？”
“不，當然是不行。你為什麼想看那種東西？”
“我想看看，你有沒有我直播的截圖！”
抬起頭的伊都香微微一笑。威廉則是冷淡地笑了。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是嗎？為什麼呢？男生不是都會用好色的眼光，看着自己喜歡的女生的照片嗎？”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喜歡你啊！”
別亂造謠啊，威廉半睜眼瞪着伊都香。僅僅是看了網絡上的直播，就被擅自認定有戀愛的感情，真是出人意料。
“而且，那由不是那種對象。我不會以那種性的眼光來看待她。”
“是、是這樣啊….所以說，這就類似那種不能被開玩笑的感覺...?”
“哈？你是認真的嗎？”
“不、不……總感覺好害羞啊，果然當面被人這麼說什麼的...…啊哈哈。”
聽了威廉的說明，伊都香不知為何漲紅了臉，雙手捂着臉蹲了下來。明明自我肯定感很高，實際被人肯定時卻又意外的脆弱。
“我先跟你說一下，我只是把你當成了寵物或者家人這樣的。”
“家人……”
“還有就是，因為你像個笨蛋。”
“哈！？為什麼！？我哪裏像笨蛋啦！？”
太過分了，伊都香好像真的受到了打擊一樣停止了動作。
就在這時，威廉的智能手機突然啟動，顯示出了待機畫面。
隨機切換的背景畫面上，顯示着老照片。
———那是一張在海邊拍的家庭照。
父母和長子，還有一臉緊張的年幼的妹妹。
察覺到那是威廉的家人後，伊都香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對不起.…”
“不，沒關係。我自己也快忘了這回事了。”
威廉搖了搖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不是看了會為難的照片。雖然上面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是芙莉西亞剛來到我家那天的照片...…”
看着照片中的少女，威廉默默的說道。
伊都香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緊咬着嘴唇，低垂着眼帘，然後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
“威廉，你想回到大殺戮發生前的世界嗎？”
“嗯?”
伊都香看着困惑的威廉，緊緊握住自己的雙手。
“我沒有家人。連小時候的記憶都沒有。懂事的時候就住在福利院了….所以在大殺戮后，有了很多弟弟妹妹的時候，我真的是有點高興。”
對於她意想不到的坦白，威廉一時忘了呼吸。
沒有過去的記憶，孤獨一人的少女。她有着和芙莉西亞一樣的遭遇。
芙莉西亞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裏出生的。連她是怎麼活到現在的痕迹都找不到。她就好像從不是這裏的遙遠世界，突然迷失到這邊來的一樣。
同樣是龍之子的伊都香，如果她和芙莉西亞一樣的話——這真的是偶然嗎。
伊都香沒有注意到威廉的猶豫，繼續說道。
“但是，大家一定都有真正的家人。本來應該過得更加幸福快樂。如果我能和其他龍之子戰鬥，成為最後一個人，創造出我想要的世界的話，我也能那樣重新來過嗎……？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伊都香的話到中途，就變成了斷斷續續的低語。
伊都香撫摸着抱在膝上的弗拉基米爾，垂下頭來沉默不語。
看着她端正的側臉，威廉嘆了口氣。
他想起了在與伯爵的戰鬥中，露露曾說過的話。
向青色挑染少女詢問為什麼使用神蝕能的人是自己時，她的回答。
龍只會把神蝕能借給龍之子愛上的人——
“隨你的便吧。”
來不及思考，應該對伊都香說的話就脫口而出了。
伊都香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為了逃避她的視線，威廉轉過頭繼續說道。
“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你就按你想的做。如果有別的龍來搗亂，我會在你旁邊保護你的。”
“嗯……”
伊都香生硬地點點頭。在伊都香睜大的眼睛裏，淚水漸漸湧上了眼眶。又要哭了嗎，威廉緊張地做好了準備。
威廉已經習慣了被罵、被輕視、甚至被殺害，但他還是無法習慣伊都香在自己面前哭泣，今後也一定是無法習慣的吧？這種感覺比被刀砍還心痛，他真心的祈禱，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她再也不要這樣了。
也許是上天感受到了威廉的祈禱，伊都香並沒有流淚。
因為在那之前，又有新的入侵者冒冒失失的闖進了房間。
“聽到了嗎，露露親？威廉真帥啊。”
“嗯。實際上，這也可以解釋為，簽訂了保障伊都香·理查維塔·伊娃不被其他龍攻擊的安全契約。在莫魯斯露和威廉的合同里，也要這樣補充一下才行。”
“哈？為什麼連你們都在啊？”
面對突然出現，然後開始“胡言亂語”的雙胞胎姐妹，威廉憤慨地怒斥她們。
“我是來幫你搬家的，順便兼任伊都香的護衛。”
你以為是誰把伊都香帶到這裏來的，露露驚訝地反問道。
在此期間，愛爾敏銳地注意到了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啊……發現電腦。嗯，可以打開圖片文件夾。”
“喂喂，你可別亂來！！那種事怎麼可能啊！”
和剛剛看手機的時候完全不同，威廉露出了動搖的表情。
威廉焦急的把手伸向了電腦，愛爾迅速的躲開了那隻手。
看着狼狽的威廉，伊都香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好像從之前的憂鬱中解放出來了，開始大笑了起來。
她笑得前仰後合，然後擦去眼角浮起的淚水，將左手伸到威廉的面前。伊都香臉上還殘留着笑容，她用盡全力認真地說道。
“喂，威廉。我們來拉鉤吧！”
“拉鉤？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要約定什麼？”
威廉隨意的反問道。
之所以沒有嫌麻煩而拒絕，是因為之前愛爾也做了一樣的事。
雖然伊都香並沒有吃醋，但對愛爾懷有對抗意識倒也不奇怪。而且要是因此再讓伊都香哭了可就麻煩死了。
他知道，作為被詛咒的不死者，那沾滿鮮血的手不應該抱有多餘的東西。但是，如果連別人伸出的手都拒絕的話，那個時候的自己就會忘記作為一個人的事實，而變成真正的怪物，威廉這樣想。
面對無法隱藏這種矛盾的威廉，伊都香不知道為何用保護者般的眼神注視着他。
“在我實現願望之前，陪在我身邊。”
“不，這也太模糊了吧？”
提出更具體的請求啊，威廉皺起了眉頭。
約定的內容太過曖昧，讓人想吐槽這會不會是無限期的要求。
“那——嫁給我？”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男的！！”
威廉忍不住的嘴角一抽，這比剛才還讓他想吐槽。
“不行嗎？”
“不行！”
威廉說得斬釘截鐵，然後像是無奈般的嘆了口氣，道：
“還是一開始那個吧。”
她沒有反駁地點了點頭。
“威廉是啊。那麼就這樣吧。”
伊都香的小指纏住了威廉的小指。
回過神來的時候，伊都香的臉已經近到了呼吸可聞的距離。
龍之子。是擁有神蝕能的祭品少女。
威廉感覺到，她的力量正從彼此接觸的指尖流向自己。
那或許，是能毀滅世界的力量。
這或許是一種讓很多人都走向了死亡的，是被詛咒的力量。
但即便如此，和她的約定還是會實現的吧？
只是希望陪在她身邊，少女那過於微小的願望是可以實現的。
因為不死者的少年會遵守契約。
直到約定到來的那一刻。
然後伊都香惡作劇似的眯起眼睛。
說著那天真而美麗的詛咒之語———
“直到死亡把兩個人分離。”
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