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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師傅一腳急剎車,車胎髮出刺耳的尖叫,陳菲上半身慣性的向前撲倒,她本能的把手按到前排座椅上,才避免撞到頭。
“小兔崽子,不要命啦!”師傅搖下車窗后伸出腦袋罵了一句。
陳菲向車窗外看去,兩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從車邊跑走,其中一個邊跑邊扭頭衝著司機吐出舌頭。在他們後面幾十米遠的地方,有幾棟矮樓,外面圍着院牆,門口的牌子上寫着東興福利院幾個大字。一個六十多歲保安趕忙從保安室里蹣跚的跑出來,把那兩個小孩攆回了院內。
陳菲付過車錢下車后直徑走到保安室窗口前,這時幾個小孩在離陳菲十幾米遠的地方聚在一起,看着陳菲竊竊私語。
陳菲聽見保安室木桌上一台收音機正播放着神舟六號上天的消息,而保安大爺正支起耳朵專心致志的聽着。
“大爺,我叫陳菲,我想找馬主任。”
“哦,來了啊,馬主任跟我交代過了,他在右邊那間辦公室等你,二層二零二,去吧。”大爺指着右邊的一棟三層建築說。
昨天夜裏陳菲就和這位叫馬富國的前福利院院長,也是現在的馬主任打過電話,說明原委后,和她預想的一樣,馬主任告訴她沒有楊曉芳的聯繫方式。但是確實有她剛來這裏時辦手續時留下的資料。聽說是受曾經的捐贈者黎葦珍安排過來的人,便答應把資料給她看。
陳菲在二零二室門前禮貌的敲了三下門。
“請進!”一個洪亮的男音從門裏傳來。
陳菲把門打開兩尺寬,探出腦袋問道:“你好,請問是馬主任嗎?”
“是我,你就是陳菲吧,快,請進、請進!”馬主任站起身來,臉上帶着和善的微笑。
馬主任身材魁梧,腰背挺得筆直。上身白色襯衫外面套着一件綠色薄毛衣,下身穿着一條西褲,看面容大概只有五十多歲,而且面色紅潤,看起來很有精神,看樣子應該常常鍛煉,是個很自律的人。
“來,你先坐。”陳菲進屋后馬主任從角落搬來一把旋轉式辦公椅放到辦公桌對面。
隨後馬主任回到自己座位前,打開辦公桌的抽屜,陳菲看見馬主任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鐵盒子,上面印着極品鐵觀音幾個金黃色大字。陳菲忙說不用麻煩,但是馬主任只是招呼她坐,手裏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來,小心燙。”一陣忙活后,馬主任把一杯紙杯裝的鐵觀音放在陳菲面前,杯里的茶水正徐徐的往外冒着熱氣。
“你還真是個有心人啊,居然能從黎老闆那找到我這裏來了。”
“馬主任你過獎了,其實也沒費多大功夫。”陳菲笑呵呵的回答。
“誒,我可不是在奉承你,告訴你,我在福利院工作這麼久,以你這種身份來找人的我還是頭一次見,真的是用心連良苦啊。”
“我也是突發奇想而已,你為了這些小朋友幾十年如一日的付出,才真的值得我們這些小輩學習。”
“哎,我自己也是從那個貧窮年代苦出來的孩子,父親在被國民黨抓了壯丁,死在戰場上,媽也死得早,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成年後四處漂泊,很能了解那種無依無靠的滋味。後來趕上改革開放,做買賣賺了些錢,才在政府的資助下開辦了這家福利院,算起來到現在也有二十二年咯。”
“那些從這裏走出去的孩子們肯定很感謝您吧?”陳菲聽到此處不由的敬佩起眼前這位老人。
“哈哈,
這個是,說來還真要感謝他們這些走出去的孩子,他們時不時的就給我們福利院捐款,有時專門抽時間還來看看我這個老院長,給我們帶來點肉啊蔬菜啊,或者自己小孩穿過的舊衣服什麼的。”馬主任自豪的說。
“那楊曉芳呢,她真的一次都沒和您聯繫過嗎?”
“沒有,一次都沒有聯繫過。”馬主任嘆了口氣,搖着頭說道。
“是嗎,這樣啊......”
“說起來她不回來也是正常的。”馬主任的表情變了,他的眉毛皺起來,一邊看着手中的雕花玻璃茶杯一邊說道。
“這是為什麼?”陳菲不解的問道。
“她是我開辦福利院以後收入的第一批孤兒之一,那個時候我們才剛剛開張,沒什麼經驗,人手也緊張,管理上很難做到面面俱到,而且那時候無家可歸的小孩經歷的苦是現在孩子無法想像的,而那些苦難的副作用就是讓他們變得自私,對傷害他人沒有什麼道德負擔。”
“您的意思是說楊曉芳被其他孩子欺負了嗎?”陳菲的手握緊了紙杯。
“是啊,楊曉芳就成了被他們的欺負對象。那孩子一到孤兒院就表現的非常內向,幾乎從來不會主動和周邊的孩子玩。別的孩子都三五成群的到處調皮搗蛋,只有她一個人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要不然就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自己的手發獃。久而久之那些孩子就把她當成了異類。”
“那您肯定有幫助她吧?”
“說來很慚愧,我們當時人手很有限,不可能全天候盯着她一個人,有護工在的時候那些孩子還知道收斂,可一放鬆警惕,那些孩子就又開始捉弄她,好像她成了孩子們的娛樂對象。”
“居然會這樣......”陳菲小聲的自言自語,心裏不是滋味。
“發展到後來,孩子們變本加厲。”
“真是太可憐了。”陳菲終於可以明白黎葦珍來這資助楊曉芳上學時她為什麼會那麼激動了。
“再後來,發生了一件最過分的事。”馬主任雙掌摩擦着茶杯,似乎還拿不定主義要不要說出後來發生的事。
“告訴我吧,馬主任,我想知道楊曉芳的過往,就算不是什麼美好的事也沒關係。”陳菲用真誠的眼神望着馬主任。
“好吧,我告訴你,那天晚上快熄燈的時候,我聽到好長一聲嘶聲力竭的尖叫,叫的那個滲人啊,我當時正在辦公室忙,聽到叫聲趕緊朝宿舍跑,等我衝進楊曉芳的寢室一看,媽呀,那場面不得了。她手裏面拿着外出郊遊才帶的貼水壺,她一動不動的,眼神也是木的,腦袋還不停的發抖,我第一感覺還以為她鬼上身了。和她同寢室的三個小女孩都嚇的捲縮在牆角,我心想大事不妙,轉頭一看,我趕緊親自開車送他到醫院,還好送到醫院后醫生說小孩沒什麼大礙。”
陳菲用雙手捂着嘴巴,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後來我把社工和小孩們叫過來問話,才了解當時的情況,原來那兩個小孩晚上熄燈時又偷偷跑過來看好戲,結果當時楊曉芳就像瘋了一樣。”
“那後來呢,楊曉芳怎麼樣了?”陳菲小聲的問,聲音中帶着顫抖。
“哎,說來這件事也有好的一面。她呢也還是那樣,不和別人說話,一直到走她都是這個狀態。這件事以後政府給了我們一筆轉款,用來改善福利院的管理,我們用這筆錢中的一部分多請了兩個護工,還請了一個專業的兒童心裏輔導員,情況就慢慢好起來了,說起來不知是不是還應該感謝楊曉芳呢。”校長一邊苦笑着一邊說。
“對了,這是你要的楊曉芳的資料。”陳菲低頭難過時馬主任把一個黃皮紙制文件袋推到楊曉芳面前。
“哦,太感謝您了馬主任。”陳菲緩過神來,雙手接過文件袋抱進懷裏。
“沒什麼,我也希望你能找到她,替我跟他說聲對不起,馬叔叔當時沒照顧好她,請她多多原諒。”
“馬主任您別這樣說,有這個地方有太多孩子是因為你才獲得幸福的。”
“你就別拍我馬屁了,快到飯點了,走,跟我一起到食堂吃飯,待會兒吃完飯我帶你去會議室,那裏安靜,你在那再慢慢的看這些檔案。”馬主任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站起來對陳菲說道。陳菲推脫不過便客隨主便的接受了院長的好意。
陳菲推脫不過便客隨主便的接受了院長的好意。飯後,馬主任帶陳菲來到會議室坐下,又給陳菲泡了杯茶后就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坐在三十平米左右的會議室里,陳菲抽出裏面的紙張,翻看着楊曉芳的過去。會議室除了陳菲以外沒有其他人,她能聽見外面小孩子嬉笑打鬧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第一張紙就是楊曉芳的入院申請表,上面貼着楊曉芳的兩寸照片,稚嫩的臉上帶着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眼神看起來有些空洞無神。
陳菲看到申請人一欄上潦草的寫着楊莉這個名字,身份是楊曉芳的三姨婆,但是那個年代沒有手機一般人家也沒有電話,所以只寫着郵編和住址。父母一欄寫着父楊寶慶因犯殺人罪入獄,但沒有提到具體在哪裏服刑,母黃麗君行蹤不明,她們家的房子也已拍賣,拍賣的錢賠償給了被害人。楊曉芳本人從一九八七年到一九九零年一共在福利院呆了三年多時間。
檔案上還記錄了楊曉芳因被欺負而打破其他小孩子頭的事情,陳菲算了下時間,應該是楊曉芳住進來一年半左右的事了,也就是說在這件事發生前她已經不聲不響的忍耐了一年半,陳菲不知道楊曉芳是怎麼做到的,如果換了自己肯定早就想出手段對付這幫小崽子了。
檔案上得到的信息不多,但至少把楊曉芳的三姑婆的十幾年前的住所在具體在哪一條街都確定了,就算到地方找不到她本人,或許也能從她以前的鄰居中獲得一些信息。
和馬主任道別時,陳菲問起楊曉芳三姨婆的事。
“這個女人當時把楊曉芳帶來的時候對楊曉芳態度很不好,一直推推嚷嚷的,沒一點好臉色,手續一辦好就匆匆忙忙的跑了,別說和楊曉芳道別了,看都沒有回頭看一眼。而且楊曉芳在這裏她也一次都沒來看過,我們找到她和她溝通,想讓她還是時不時來關心一下楊曉芳,那畢竟也是她親戚啊,結果猜她怎麼說,她說人既然已經送到你們那就是你們的事情,不管她的事了。哼,我是瞧不起這種人,別說同情心了,良心都丟了。”
路過保安室的時候陳菲瞥見那位保安大爺依專心致志的聽着收音機,此時收音機里放的是似乎是一出京劇,大爺雙手抄在胸前,閉起雙眼腦袋跟着收音機里的唱腔搖來晃去,好不自在,陳菲心想自己退休后是不是也是這樣。
時間轉眼就來到下午,陳菲站在一間大概七十年代修建的老房子前,一進入這一片區域,附近的狗叫聲就此起彼伏,這一片大概都是這樣的老房子。和同學會那天路過的地方不同,這裏房屋很密集,一個挨着一個排在狹窄的道路兩旁,都是清一色的平房,房子外牆沒有上牆灰,磚塊裸露在外。屋外大都雜亂的擺放着撿來的辦公椅,或者舊茶几等物,上面放着一些罈罈罐罐,要不就是打捆的舊報紙或者舊書之類的,儼然一副平民窟景象,外面還有一條大約四米寬的小河,河裏扔滿了各種各樣的垃圾,河水污穢不堪。
這裏離福利院不遠,坐出租也就是二十多分鐘的車程,到平民窟外面時師傅不願意再繼續往裏走,說是裏面路又窄又不好走。陳菲只能在外面下車自己找,差不多在裏面彎彎繞繞的找了二十分鐘,最後還是通過不停的向當地居民問路才找到這位楊曉芳三姨婆的房子。
陳菲上前敲門,連敲幾下后無人回應,大概是聽到敲門聲,一個老頭從旁邊的小屋裏出來湊到她面前,好奇的看着陳菲。
“大爺,請問楊莉是住在這裏嗎?”
“她們家是在這,你找她做啥?”老頭說完朝地上吐了口痰。
“我是她一個遠房親戚,來找她有點事,我待會兒再來。”陳菲看見這個老大爺穿的邋裏邋遢,鬍子看來也是很久不剃,說話時從嘴裏散發出一股葉子煙混合著白酒的味道,熏得陳菲頭昏腦漲,胃裏一陣翻騰,便隨便撒了個謊,沒有多作解釋,站到老人看不到的拐角等着,雖然剛才的老人讓她感到厭惡,但是陳菲還是為找到了楊莉娟的現住址感到高興。
陳菲看看四周,到處都是亂糟糟髒兮兮的,有些地方還瀰漫著一股尿騷味。這裏讓她感到很不舒服,她只希望楊莉能早點回來。
周圍的居民一次次經過陳菲身邊,紛紛用異樣的眼神看着陳菲,讓陳菲越來越不自在,她以冷漠的目光回擊。每次有年老的女人走過楊莉娟的房子時陳菲都希望那個人掏出鑰匙打開門。
陳菲拿出手機看了看錶,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三點,自己也已經在這裏站了將近半個小時,陳菲無奈的嘆了口氣,左右甩了甩僵硬的脖子。發出咔咔的聲響。
就在這是陳菲看見一個身形佝僂,披着軍大衣,帶着口罩的婦女背着一個竹背簍向楊莉娟的房子走去,陳菲看着那個婦女離房子越來越近,最後當老人的背影停在門前,把手進衣兜里好像要掏鑰匙時,陳菲激動的忍不住從嘴裏發出一聲“YES!”
陳菲趕忙走上前去,此時婦女已經進門,把背簍放在腳邊后拉了一下門邊的開關,屋裏的燈亮起來,她正要轉身關門,就看見陳菲向她走來。
“你有什麼事?”婦女警惕的問,不知是感冒了還是嗓子不好,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好,請問是楊莉女士嗎?”陳菲走到門口問。
婦女聞言,似乎放鬆了一些警惕,她沒有再理會陳菲,而是從背簍里提出一瓶用大號百事可樂瓶裝的透明液體,走到木桌前,拿起桌上的鐵水壺,把可樂瓶里的水灌進水壺,然後把水壺放到小小的爐灶旁。
“她死了好幾年了,你找她做啥?”婦女背對陳菲自顧自的做完這些事,許久才回答。
“她死了.....哦,抱歉,那你是?”
“我是她女兒,你到底有什麼事?”婦女說完咳嗽了兩聲。
“我想問一下你關於你表侄女的事情,我是她初中同學。”陳菲稍微向門裏走了兩步,便看見屋裏亂糟糟的,幾十個塑料瓶子堆在房間一角,和一顆發蔫的白菜放在一起,兩張木凳隨意的擺放在一張佈滿灰塵桌子旁,旁邊一雙穿舊的勞保鞋和雨鞋上面都粘着不少幹掉的泥巴,一張瘸了一條腿的床下面墊着兩塊磚。粘着蜘蛛絲的燈泡發出昏黃的光,屋后的窗戶關着,屋裏充斥着一股廢品收購站的酸臭味。
“表侄女,.表侄女......”婦女思索着。
“這沒有這個人,我早就和她們家沒有來往了,出去,你出去!”沒想到這位婦女突然激動起來,一邊喊一邊推搡陳菲,可能過於激動導致身體發熱,還沒來得及把陳菲推出門,婦女又捂着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陳菲見狀一時不知所措,本想辯解,突然靈機一動,從衣兜里摸出兩張一百元人民幣,遞到婦女眼前。婦女看見錢也停止了咳嗽,只是按着胸口大口喘氣,抬眼看了看陳菲,接着又低頭盯着鈔票看。
“我是楊曉芳初中時的好朋友,我這次來沒有惡意,就是想問問楊曉芳的事。您是她的表姑,孝敬一下您也是應該的。”
“那你想問什麼?”婦女一把抓過陳菲手中的鈔票問道。此時周邊的鄰居們聽到聲音,都探出頭來觀望。“先進來再說,”婦女發現自己正在被街坊們圍觀,便把陳菲讓進屋內,然後關上門。
婦女摘下口罩,陳菲看見面前這個女人一臉憔悴,目測年齡大概五十歲左右,眼窩深陷,凌亂的頭髮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寫滿了生活的滄桑,陳菲猜測她的實際年齡應該要比看起來小一些。
婦女拿起桌上的搪瓷杯,揭開蓋子灌了一口水,接着拿起旁邊發黃的不知是用什麼布料改成的抹布,在一張凳子上隨意擦了擦,然後端到陳菲面前,示意她坐下。
“請問您貴姓?”陳菲看着婦女端來的凳子,猶豫了一秒后還是坐下了。
“我叫周桂芬。”婦女走到爐灶旁,用靠在爐灶上的鐵鉗從爐灶後面的陰影中夾起一塊蜂窩煤放進爐灶中。
“請問您還和您表侄女有聯繫嗎?”
“沒有,自從我媽那年幫她辦完轉學后就再也沒有聯繫過了,我不知道她在那。”
“我明白,那您和她父親還有來往嗎?”
“我怎麼可能還和那爛個人來往?他害我害的還不夠慘嗎?”周桂芬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耐煩。
“誒,她不是您表哥嗎?為什麼這麼說?”陳菲這時想起在福利院看到過楊曉芳的父親犯了殺人重罪。
周桂芬把把水壺放到點燃的爐灶上,然後走到窗前拉開拉扣打開窗戶,陳菲的視線跟隨在楊桂芬身上,不遠處就是另一間屋子的后牆,一股冷風吹進屋內,氣體交換讓屋裏的怪味散去一些,陳菲感覺好受了一些。
“那個爛人,不好好工作,在外面混社會,老婆受不了他就跟人跑了。後來還和人打架,失手把人家殺了,他進監獄是活該,但是他進去以後就常常有收債的人來我們家鬧事,我們才知道那傢伙在外面欠了不少錢。”周桂芬咳嗽了兩聲,趕忙又喝了一口水。
“你想問楊曉芳的事,我告訴你,他爸平時自己都不管女兒,出了事就好意思把楊曉芳這個小丫頭託付給我媽,那時候追債的隔段時間就來一次,隔段時間就來一次,把我們家折騰的雞犬不鳴,周圍的鄰居都看我們笑話,都是這個狗東西害的。”周桂芬說到激動處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個人確實不是東西,但是她女兒也很可憐啊。”
“可憐?誰可憐我啊?本來我許了房婚事,雖然對方也不是啥有錢人家,但是至少可以結婚生子本本分分過日子,但就是因為那狗東西在外面鬼混欠了一屁股債,那些社會上的人天天來鬧,說我們收養了楊曉芳這個小東西,父債子償,她們家的也應該我們來還,把男方給嚇跑了,然後我們家就出名了,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再也沒有人願意給我們家說媒了。”
“那你們應該搬家啊,不然在這裏會一直沒完沒了的。”陳菲嘆了口氣,不由得感嘆世態炎涼。
“搬!能搬到哪去?我爸死得早,我和我媽兩個人本來就不富裕,還多了一張嘴,能有間房子住就不錯了,後來我媽實在受不了,說乾脆把這賠錢貨送給那些人抵債算了。”
“啊?這......”陳菲發出一聲驚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周桂芬看懂了陳菲的意思,朝她擺了一下手。
“我沒讓,一來我怕萬一到時候事情敗露會有麻煩,這畢竟這是犯法的事情,二來這個丫頭再怎麼說大小也是親戚,雖然他爸不是東西,但是小孩是無辜的啊。”
“所以你們就把她送到福利院去了嗎?”
“對,那時候世道不好,我奶奶生了我媽又三個都是女的,我二姨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大姨大姨父也死得早,楊曉芳她們家平時也不走動,出了事,女方就找不到人了,她那邊的親戚的也都躲着,大姨父當年還是個倒插門,一個人來我們家,也沒有什麼親戚,楊曉芳她爸出事後就剩我們家還稍微近一點,所以我們要送也沒地方送,後來我和我媽到處打聽,才知道東林開了了家福利院,就把那個丫頭送過去了,就那樣那些追債的還纏了我們家小半年!你說,這一家子瘟神誰惹得起?”周桂芬一邊咳嗽一邊說。
陳菲沉默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一邊她對楊桂芬把楊曉芳稱之為瘟神以及她們不負責任的把楊曉芳送到福利院的行為感到很不滿,但是也同情周桂芬一家人的遭遇,是啊,誰也沒有義務養別人家的孩子啊,而且雖然那個孩子沒有惡意,但還是給她們一家還帶來了不小的災難,做出這樣的選擇也無可厚非。
“後來聽說她被送到東林中學去讀書了,我之所以知道楊曉芳被一個有錢人家出錢幫忙,讓她上中學,還是那個學校的校長來我們家,說楊曉芳把錢勻給我們一部分,但我心想這點錢也不夠補償我們前幾年受的委屈啊。”周桂芬繼續說道。
“那您知道她轉學她轉學到哪裏了嗎?”陳菲不想再聽周桂芬訴苦,便插嘴問道。
“我也不清楚,後來過了兩年,大概是九二年大概......十月份左右的時候,校長又來我們家找我媽,那個時候我常常外出打零工,校長來的事我是後來才知道的,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媽把楊曉芳從學校接走了,沒告訴校長,所以他就專門過來問這事。我媽說楊曉芳不讀了,校長也是沒有辦法,只有把我媽叫去給楊曉芳辦退學,後來我媽回來的時候還給了我五百塊錢,說是校長退給我們的學雜費,其實我媽把錢給我的時候我就猜到這個老太婆自己也肯定留了一部分,後來我還聽說她和別人一起炒股,還賠了不少錢。我也不好說她,對自己的女兒都這樣。再後來我也稍微過問了一下楊曉芳的事,就聽我媽說她把楊曉芳過繼到一個富裕點的人家去了,好像在那邊讀書,學費生活費什麼的不用愁了。”
“您知道她被送到哪戶人家去了嗎?”陳菲只關心楊曉芳的下落。
“不知道,沒問,問這個幹什麼,我想起她們一家人就煩。她以後怎麼樣和我無關!”周桂芬頓了頓又說:“我媽只說是被一家有錢人家收養了,具體是哪我就不知道了。”
“那您知道......楊寶慶現在在哪個監獄服刑嗎?”陳菲失望的皺起眉頭,又想起另一個突破口。
“那個混賬好像一直在南山坡監獄,怎麼你還想去找他問?”
“嗯!”陳菲堅定的點了一下頭。
“你這是為什麼啊?”楊桂芬無法理解。
“大人再混賬,小孩也是無罪的,她是我初中的好朋友,她人很好,我想找到她。”陳菲雙眼盯着周桂芬的眼睛說。
“哼,好,不錯,那祝你早點實現願望。”周桂芬用玩味的表情的看着陳菲,一邊笑着一邊點頭說。
“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
“謝謝你。”周桂芬一邊說一邊抖落着陳菲給她的鈔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