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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陳菲躺到中午才起來,宿醉完的她開始收拾行李,一些隨身衣物,和一雙鞋子,還有楊曉芳的那些信件,一台筆記本電腦,一個行李箱足以。因為房子的租期尚未到期,她也不用急着搬出去,況且倘若現在向房東提出不住了,房東反而會以不到租期就退租為理由不退押金,而且說不定以後還會在X市找工作呢,所以陳菲決定先不退房,一切日後再作打算。
來到X市車站,陳菲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一張她已經看了好多次的信紙。本來下出租車前就該收拾好的,但是她專註於看着信紙沒有注意窗外景象,結果到站了來不及收拾便匆匆下了車。
陳菲剛走進車站服務點,就從背後吹來一陣風。陳菲感到脖子上一陣涼意,她一個激靈。結果一個沒拿穩,手中的信紙便隨風飄了出去,陳菲趕緊一個箭步衝上去想要抓住隨風飄走的信,卻一下沒站穩,直接撲倒在地,陳菲本能的用手撐住地面,感到手掌一陣痛楚。還好信紙就沒有飄多遠,落在她面前的水泥地上,陳菲伸出手啪的一下一把按住信紙。
按住信紙的一瞬間,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在陳菲腦中一閃而過:我為什麼不去找找這個離散多年的好朋友呢?是啊,陳菲多想見見這位曾經的好姐妹,而現在她正好有時間了,為何不嘗試一下呢?陳菲坐在車站的排椅上一動不動,默默的思考着,尋找楊曉芳的念頭在心中慢慢發芽,內心開始悸動。
下午兩點過,陳菲再次回到公寓,她放下行李箱,從柜子裏拿出一個白色運動雙肩背包,把行李箱中的一部分衣物塞進背包里。再把筆記本電腦也塞了進去。接着再把信紙和筆記本用文件夾包好,一起放進背包。
茫茫人海,要找一個十幾年沒見的人談何容易。但陳菲之所以有找到楊曉芳的想法,就是因為這件事可能並不像大海撈針那麼難。只要她運氣夠好,就能隨着信件上的地址找到那位資助過楊曉芳的黎葦珍,也許楊曉芳和這個曾經資助過她的人仍然保持着聯繫也說不定。
陳菲收拾好東西,換上已經許久未穿的運動鞋,馬不停蹄的出了門。雙腳有力的大步踏在昏暗的樓梯過道上時陳菲感到一種莫名的激動和氣勢,這種為了實現一個目標而全身充滿活力的感覺真是久違了。
蒼明縣歷史悠久,山水秀麗,是個著名的以旅遊為主打業務的區縣。陳菲還記得她們公司有一次組織團建就在這裏的一個景區。陳菲趕到這裏時已經晚上十一點了。看了下時間今天只能在附近隨便吃點東西,再找個旅館住下,明天在途其他。
陳菲早上六點半就早早起床。她打了個出租車前往信件寄出的地點,唐康街三十六號。路上年輕的出租車司機似乎想和她套近乎,對她不停的聊當下社會形勢,天氣等等。但陳菲心不在焉,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她一心只想着等下如果見到黎葦珍該如何開口才不讓對方感到奇怪,又或者她不住在那了又當如何。
車開了大約半個鐘頭便到達了目的地,這是一片商業樓集聚區。司機給陳菲指出了具體的位置,是一棟三層高的建築。下車后陳菲站在樓前觀察着這棟建築物。這棟樓看起來有些歲數了,雖然經過翻新,但從建造風格來看應該已經建了二十年以上。一樓玻璃門旁的木牌上寫着幾個大字:公天律師事務所。黎葦珍倒是從來沒有在信中提起過自己的職業,難道她是開律師事務所的嗎?陳菲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推開了玻璃門。深吸一口氣是她每次見客戶前的為自己的打氣的習慣。
“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嗎?”看見有人進來,前台的接待員站起身問到。陳菲看見她起身時手裏還拿着眉筆,再抬眼看她的臉,秀麗的臉上只有一邊眉毛上了裝,看上去有點滑稽。也是,現在才七點過,她大概也沒想到這麼早就會有客人上門吧。
“你好,我想請問你一下有沒有一位叫黎葦珍的女士在這裏或者曾經在這裏工作?”陳菲憋着笑問道。
“黎葦珍......”接待員歪着腦袋想了下,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來這裏工作一年多了,從來沒有聽說過叫這個名字的人。”
“這樣啊,那我可以問一下你們這裏資歷老一點的員工嗎?我找這位黎葦珍的女士有急事。”
“請問您有預約嗎?”
“額......沒有,這種事還要預約嗎?”
“哦,抱歉小姐,我們這裏的拜訪流程是要先預約,如果您沒有預約,那麻煩你先填張表,留下姓名和聯繫方式,我會把表格給我們主任看,看他何時有空我們在聯繫你。”用標準的普通話解釋完后,前台接待從抽屜里抽出一張表格。
陳菲心裏明白這只是一套敷衍的說辭,和業務無關的事,面前這位嗓音甜美的小姐可能很快就忘了,即使不忘這種無關緊要的事要讓堂堂主任抽出空來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陳菲嘆了口氣,伸手去摸自己的錢包,想用一百元錢想讓這位美女行個方便。
就在這時,陳菲身後的玻璃門嘎吱一聲打開了,陳菲和接待員同時望向身後。
“葉主任早上好。”接待員看到來人後立馬開口問好。
“嗯。”這位葉主任嗯了一聲用一雙小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陳菲,葉主任大約五十多歲,領帶打的筆直,古琦皮帶緊緊勒着已經嚴重發福的腹部。
“這位美女有什麼事嗎?”主任面帶微笑的看着頗有幾分姿色的陳菲,用溫柔的語氣開口問道。
“你好,我叫陳菲,我想請問一下你們這裏以前有沒有一位叫做黎葦珍的女士在這兒工作過。”陳菲主動和主任握了個手,想套個近乎。
“啊......黎葦珍啊,她不是我們這的員工,是這棟樓以前的老闆。”
“以前的老闆?”陳菲重複了一遍葉主任的話。
“是啊,我們就是從她手裏買了這棟樓,才開了這家事務所,說來也有七八年了吧。”
“那請問你還有她的聯繫方式嗎?我找這位女士有急事。”
“可惜!當初辦完手續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繫過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裏,幫不了你,十分抱歉。”葉經理搖着頭禮貌的回答。
從律師樓走出來陳菲感到一陣失落,難道自己充滿期待的尋友之旅就這樣結束了嗎?不,肯定還有辦法,不應該受到一點挫折就放棄。三年的從業生涯讓陳菲磨鍊出一定的抗壓能力和抗挫折能力。她抬頭做了個深呼吸,發現街對面有一家便利店,裏面有個老大爺正躺在藤椅上看報紙。陳菲向街對面走去,一大早出門沒顧得上吃飯,現在感到又渴又餓,她準備先去買點吃的。
陳菲走進店裏,老頭也沒理她,依然自顧自的看着報紙,陳菲左右看看,從貨架上挑了一盒君樂寶酸奶和一包奧利奧餅乾。
“老闆,買東西。”見這位大爺依然沒有起來收錢的意思,陳菲便主動對他說道。
“八塊。”大爺扭頭看了一眼陳菲手上的東西用老邁的聲音回答。
陳菲從錢包里套出一張十塊錢的人民幣遞到老人面前。老人收了錢后扶着藤椅慢吞吞的起身,步履蹣跚的走到門口的櫃枱前打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一疊一塊的人民幣后從中抽出兩張遞給陳菲。陳菲觀察着面前的老人,花白的頭髮,皺紋爬滿了面頰,皺巴巴的臉就像一個失去水分的蘋果,大概有七十多歲了吧。
“大爺,請問您在這開店多久了?”
“嗯......有十年了吧,怎麼,有什麼事嗎?”大爺面帶疑惑的看着陳菲。
“那您認識街對面那棟樓以前主人嗎?她叫黎葦珍。”
“啊......黎葦珍?”大爺聞言來了精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陳菲,似乎這位孤獨的老人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聊聊陳年往事的傾訴對象。但他隨即又低下頭沉思了一兩秒鐘,接着抬頭謹慎的看着面前這位陌生的姑娘。
“你找她做什麼,你是她什麼人啊?”老人警惕的問。
陳菲一聽有戲,便用長話短說的方式把自己想要通過黎葦珍找到自己童年舊友的想法對老人敘述了一遍。老人聽后大受感動,露出讚許的笑容。
“原來是這樣啊,現在像你這樣重情義的小姑娘可不多啦,實在是難能可貴、難能可貴。哪像現在這幫年輕人,酒桌子上看起來情同手足,哼!結果都是酒肉朋友,真的要幫忙的時候看都不看你一眼,我孫子就喜歡結交這樣的人,說他還不聽,覺得自己......”
“那大爺您知道黎葦珍現在住哪裏嗎?”見大爺開始沒完沒了,陳菲趕忙出言打斷。
“知道知道,她現在住在乘龍山莊,以前啊,她在對面開了一家證券公司,聽說好像賺了不少錢,這幾年退下來,把公司轉給了別人,享受退休生活去了......算算她今年歲數也不小了,應該有六十多了吧。不過她那時倒是常常光顧我這個小店,那時候我兒子他們工作忙,我就把孫子帶到雜貨店帶這,她很喜歡逗我孫子,所以常常來這。記得有一年過年的時候我還送過她一塊臘肉,啊,去年、去年她路過這的時候還專門來看過我呢,所以我才知道她住哪。”
“那您知道她具體住哪一棟嗎?”陳菲掏出紙和筆記錄著。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打聽那麼清楚,她還以為我以有什麼企圖呢。”老人哈哈笑着。
乘龍山莊是一片別墅區,裏面坐落着大大小小二十幾棟歐式別墅。四面都圍着三米高的圍牆,上面的金屬尖刺發著寒光。別墅正門前石制大門兩邊分別雕刻着一隻直立的獅子,正張牙舞爪的守護着黑色鐵柵欄門。
陳菲來到正門口,看見保安亭里一個穿着英國皇家衛兵服飾的高個保安正筆直的站着,大門中間橫着一個道閘桿。此時一輛加長版勞斯萊斯從裏面緩緩駛出來,保安便立刻按動身前的開門按鈕,杆子隨即緩緩抬起,勞斯萊斯一溜煙駛出大門。陳菲目送着這輛豪車遠去。
曾經陳菲和何超一起去過一個和這裏類似的別墅,目的是找一個住在裏面的老闆談生意。在見識過裏面的富麗堂皇以後,住在這種高級的地方就成了陳菲眾多遙不可及的目標之一。
這種地方安保一般都很負責,不是想進就進的,不過陳菲來前就想好了辦法。她直徑走到保安亭前。
保安大概二十歲左右,看見陳菲向自己走來,便轉頭打量着她,見是個陌生面孔的女孩,穿着也不像裏面的住戶,還背着個背包,倒有幾分像個推銷保健品的推銷員。
“這裏不能進哦。”保安看了一眼陳菲說道。
“我知道,我叫陳菲,是瑞幸公共業務的業務員。”陳菲清了清嗓子,用職場女性的口吻說道。然後打開自己的背包,從裏面翻出一張印有她名字的公司名片,即使離了職,陳菲身上也還帶着不少公司的名片,因為她覺得往後肯定用得上。
“是這樣的,我想找一位叫黎葦珍的女士,她和我們公司去年有過一次合作,前幾天合作的甲方吳根祝先生聯繫我們說對那次合作中的款項有疑問,所以我們公司經過多方打聽才打聽到黎葦珍女士住在這裏,希望能見到她,和她說明情況。”陳菲知道如果實話實說,恐怕保安根本不會把話帶給黎葦珍。
此時保安還在低着頭看名片。吳根祝是便利店那位老人的名字,陳菲當時問了老人名字,因為陳菲認為黎葦珍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說不定會感到好奇,心想是不是這個熟悉的人可能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找自己,但是沒有自己的聯繫方式,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沒她電話嗎?直接給她打電話啊。”保安把名片還給陳菲然後說道。
“我們打過電話,但是她好像換了號碼,所以現在聯繫不到了。”
“那我們也不能隨便放人進去。”
“這個我當然知道,但是此事對黎女士至關重要,我需要立刻告訴她具體情況讓她能夠及時處理,以免造成財產損失,你只需要用辦公電腦查一查住戶的電話號碼,再幫我打個電話就行了。”陳菲擺出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
保安猶豫着,如果真的和這裏的居民的切身利益有關,他們就要謹慎處理,畢竟能住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出了什麼事他們擔不起責任。
“你把名片再給我一下。”
陳菲掏出筆來,在名片上寫上吳根祝三個字,然後再次把名片遞給保安。
“你在這裏等一下。”說完保安轉身走向裏面的保安室。
不一會保安便走出來,他先拿出一個本子讓陳菲登記了自己的姓名、手機號碼、來訪時間以及來訪原因等信息后才把黎葦珍的具體住址告訴陳菲,放行讓陳菲過去。
陳菲剛走進大門就看見一個象牙色的噴泉,幾道清澈的水柱從環繞一圈的噴頭中噴出,水柱在中間那尊正張弓搭箭的小丘比特周圍落下。而兩旁環繞噴泉的大理石道路一塵不染,唯有幾片落葉落在當中,卻增添了一種愜意的美感。周圍的綠化也被修剪的整整齊齊。排列有序的歐式路燈如同穿着黑色禮服的僕人一樣立在道路兩旁,草坪上粗壯的桂花樹開出嬌艷的花朵。周圍坐落的全是兩三層高的歐式風格建築,讓人彷彿置身異國他鄉。陳菲深吸了一口氣。一股讓人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讓陳菲沉醉。
陳菲根跟隨着路標一路來到一棟兩層高的歐式建筑前。只見這間屋子所有的實木窗戶都拉上了窗帘。
陳菲走到門前深吸一口氣后按響門鈴。“叮~咚~”長而有力的門鈴聲剛剛響起,門就輕輕的打開了,不過只開了一條縫,上面還掛着鏈子鎖,從裏面露出一個腦袋,在陰影中看向陳菲。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一隻手握在門把手上,一雙眼睛警惕的盯着陳菲。
“請問您是黎葦珍女士嗎?”
“我是黎女士的保姆,你找她究竟有什麼事?”保姆死死的盯着陳菲,用冰冷的語氣問。
“哦,抱歉,是這樣的,我是......”
“小孫,讓她進來吧。”一個蒼老女人的聲音從門裏傳來。
保姆聞言打開掛鎖,轉身從旁邊的鞋櫃裏拿出一雙棉拖鞋放在地上,然後側身讓出一個身為的空間。
“請進吧。”保姆的臉上任然沒有半點笑意。
剛進門陳菲就透過門廊看到客廳前坐着一個六十多歲的女人。她坐在一部電動輪椅上,輪椅的後面伸出一根金屬杆子,上面掛着一個玻璃吊瓶。女人正在輸液,末端的針頭扎在她的枯木般的左手上,想必這就是黎葦珍了。
黎葦珍帶着一副老花鏡,面色蒼白,看起來十分憔悴,不像陳菲所知的六十多歲,倒像是七老八十了。雖然陳菲可以感覺出屋裏開着暖氣,但是老人還是穿着厚厚的羽絨服,腿上還披着一條毛毯。
雖然黎葦珍看起來很虛弱,但她的眼神中卻帶着威嚴,讓人不敢輕視,看得出女強人的風采猶在。她正抬眼看着陳菲的眼睛。陳菲被這犀利的眼神盯的有些不適,便低下了頭。
“我就是黎葦珍。”黎葦珍開口了,她的聲音雖然沙啞,但是語氣卻透着莊嚴。
接着她用乾枯的右手按動輪椅上的按鈕,輪椅隨即移動起來,掛在上面的吊瓶前後搖晃着,輪椅把黎葦珍帶到一張擺在客廳中間鑲着金邊的乳白色餐桌旁。
“坐吧。”黎葦珍輕輕的抬了一下下巴,示意陳菲在桌旁的歐式真皮座椅上坐下。
陳菲入座后黎葦珍吩咐保姆去廚房泡兩杯茶來。
“我可不記得我和一個開便利店的老頭有什麼生意上的來往,難道是買醬油的時候忘了給錢?”黎葦珍把臉湊近陳菲,眯起眼睛盯着她。
“十分抱歉,我不知道您的聯繫方式,所以只有出此下策了,我是......”
“你是吳根柱的孫女吧?說吧,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處,想找我幫忙?”沒等陳菲把話說完,黎葦珍便搶話說道。
“不是這樣,我叫陳菲,來找您是有一件往事找你了解一下,您還記得十五年前您出資援助過的一個叫楊曉芳的小姑娘嗎?”就知道黎葦珍會這樣理解,等黎葦珍把話說完,陳菲從容的解釋道。
“楊曉芳,她怎麼了嗎?”老太太幾乎沒有思考就開口問道,眼神也也由蔑視變成了關切。
“這麼說您記得?”陳菲露出開心的神情。
“我當然記得,你是為她的事來的?那你到底是什麼人?”黎葦珍疑惑的問。
陳菲把自己參加同學會以及自己想要找到楊曉芳的想法和行動向黎葦珍敘述了一遍。當然她沒有提及初二期末時楊曉芳在課堂上的瘋狂舉動,因為這件事黎葦珍可能早已通過和楊曉芳的通信了解過了。如果不知道,還是不要提起這件事讓這位風燭殘年的老太太難過了。
“哦,這樣啊,你有這個想法很不錯。”黎葦珍聽完后露出讚許和欣慰的表情稱讚道。
“其實我也一樣,這幾年閑下來,就在回憶這些往事,我這輩子因為生意上的事做了不少損人利己的事情。可能是報應吧,到現在落了個無兒無女的下場,半年前還查齣子宮癌。說道做好事,可能也就是這一件了吧。那年政府的人找到我,說是要搞一個慈善活動,組織我們這些有些家底的人去東林鎮的福利院領養小孩。說是領養,其實就是給他們出一筆錢,讓他們可以到學校接受正規的教育。我本人一生都沒有結婚,也沒有小孩,所以聽說能夠幫助那些沒有爹娘的小孩也覺得是好事,而且政府的人說這事能上報紙,能正面宣傳我的公司,所以我就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黎葦珍揚頭看着屋頂華麗的水晶吊燈,似乎陷入回憶當中。
面對一位家產萬貫卻身患絕症的孤獨老人,陳菲也不好打斷她,開口問楊曉芳現在的蹤跡。而且自己又是客人,客隨主便,陳菲也只能耐着性子裝出一副為黎葦珍感到難過的凝重表情聽她說下去。
“當年我們一群人剛一進大門就看見孩子們捧着鮮花站在道路兩旁,喊着歡迎歡迎之類的口號。我看到這麼多孩子也很開心,好幾個孩子衝過來向我們獻花,這時我餘光瞟到後面房子裏有個人,仔細一看,看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躲在窗帘後面怯生生的望着我們這邊。”
“那個女孩就是楊曉芳嗎?”陳菲忍不住問道。
“是啊,就是她,我當時就想這孩子肯定很內向。後面院長把院裏所有的小孩組織起來,好方便大家舉行認領。我一眼就看見了她,她站在最後面。其他小孩無論大小都在活潑的向我們這些人介紹自己,想博得我們的歡心,別看這些小傢伙年級不大,一個個可是激靈着呢。”
這時保姆端來兩杯普洱,她輕輕的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后便轉身離開。屋裏頓時茶香四溢,黎葦珍用顫巍巍的手慢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拿着茶杯的手微微發抖,看樣子拿起稍微有些重量的東西對她來說已經是一件吃力的事。
“醫生不讓我不讓我喝咖啡,就只能改喝茶了。”
“多喝茶對身體有好處。”陳菲附和道,她感到過強的暖氣讓自己的嘴唇發乾,便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濃濃的韻味在口腔擴散,陳菲一喝便知道這茶的價格不菲。
“她站在最後面也不過來,緊張兮兮的,眼睛東張西望,看起來好像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黎葦珍又回到了剛才的話題。
“你知道嗎?那種感覺就像是又想到前面來和我們說話,但是又沒有那個勇氣,總之看她可憐巴巴的,我就主動走過去和她說話。我問她多大,她看着我愣了好一下才說出自己十二歲。問她名字的時候她也是怯生生的,聲音小的我都快聽不見了。我後來我向院長了解了她的情況,她爸在坐牢,媽跟人跑了,音信全無,爺爺奶奶也早就死了,而她親戚在收養了她一段時間后,不知道是不是嫌麻煩,就把她送到福利院了。從小爹不疼娘不愛的,真的是很可憐啊。”
“所以您就認領了她?”
“不光她,我還收養了另外兩個男孩子,臨走時我還私人給她們福利院捐了一筆錢。”黎葦珍臉上帶着自豪的神情說。
“您真的太慷慨了。”
“其中一個在常州那邊做生意,現在已經當老闆,混的還不錯。”黎葦珍自顧自的接著說着。“前段時間他還給我送了那個東西。”黎葦珍微微抬手,指向牆邊的置物台,臉上又露出自豪的表情,陳菲隨手指的方向看去,上面放了個一隻成年貓大小的觀世音玉雕。
“但是我依然清楚的記得當她聽說可以離開那裏去學校讀書時的樣子,她眼睛都不眨的看着我,眼眶裏包滿了淚水。腦袋激動地止不住的顫抖,咬着嘴唇卻還努力對我微笑,院長讓她對我說些感謝的話,但是她張開嘴就控制不住,哇的一聲哭起來,那個樣子我至今難忘。”
“那您還記得這些嗎?”在趁黎葦珍再一次陷入回憶時,陳菲把背包從背上取下,從裏面拿出黎葦珍給楊曉芳的回信。
黎葦珍用右手接過那疊信件,顫巍巍的抬起插着輸液管的左手扶了扶老花鏡,然後把信件放到離眼睛三十公分的位置,眯起眼睛看着信。
“這些不是我寫給楊曉芳的信嗎?怎麼在你的手上?”
“我們那天回學校時,在以前我和楊曉芳放東西的地方發現的。”
“哦......這些東西有十幾年了吧,看來她沒有保留這些啊。”黎葦珍的神情變的有些沒落。
黎葦珍一封一封的翻看信件,一邊喃喃的說道:“我收養的三個孩子裏,就數她給我寫的信最多,雖然另外兩個孩子也有給我寫,但加起來也沒幾封,而她平均半個月一封,那時我正忙着生意上的事,一開始我還常常給她回信,後來時間長了就厭煩了,回的就少了。有時她連寫幾封我看都沒看,也沒功夫回,現在想想,她那時是抱着怎樣的熱情一封一封不停地給我寫信,而我卻冷落了她,而且明明隔得不算遠,也一次都沒去看過她,現在想起來真是有些後悔啊......”
“那你們後來還有通信嗎,她現在還和你有聯繫嗎?”陳菲終於有機會問出關鍵問題,一激動忘了說敬語。
“沒了,我想我給她寫的信應該都在你手裏了,後來她也沒再給我來信。抱歉啊,讓你失望了。”
陳菲聞言心涼了半截,但還是飛速在腦中思索着,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突破口。
“那些楊曉芳寫給您的信您還保留着嗎?”陳菲思索了片刻后問。
“你不提我都想不起來,孩子們當年寄給我的信我倒是都還留着,不過十幾年了沒也沒再沒有翻出來看過。”接着黎葦珍轉頭對保姆喊道:“小孫!”
保姆聞聲快步趕來,先看了看陳菲后又望向黎葦珍。
“黎姐,什麼事?”
“麻煩你把我二樓書櫃裏有一個木頭盒子拿下來一下,你找一下,應該在第三層。”
“好,我這就去找找。”保姆說完轉身從後面的樓梯上了二樓。
不一會兒,保姆雙手捧着一個微波爐大小的木頭箱子下樓,把箱子放在桌子上。箱子看起來古香古色,看樣子已經有些年頭了,上面本來咖啡色的油漆已經變黑。
黎葦珍伸手打開箱子上的金屬彈簧鎖,裏面裝着三疊信封,其中一疊比另外兩疊要厚的多。黎葦珍拿起最厚的那一疊信封,陳菲粗略估計那些信足有四五十封之多。
“你看看,這孩子多執着。”黎葦珍抖了抖手上的信。
“這些都是楊曉芳寫給你的嗎?”陳菲接過足有一指寬的信封吃驚的問道,心想楊曉芳寄出的信黎葦珍的回信在數量上確實不成正比。
“是啊,都是她寫的,那時候個隔不了幾天就會收到她的信,我當時忙着發展自己的事業,沒能照顧到這孩子的感受,哎......”黎葦珍長嘆一聲。
“那您知道那家福利院的聯繫方式嗎?”
“那家孤兒院?早就拆掉了,嗯......”正當陳菲失望的表情時,黎葦珍沉思了一下,接著說道:“但是我資助過的孩子裏有一個還和福利院的院長有聯繫,就是送我那個的孩子。”黎葦珍指着那尊玉觀音說道。
黎葦珍讓保姆拿來了自己的手機,按了幾下手機后念出號碼。陳菲也拿出手機記下。之後又問了黎葦珍的手機號碼,說是萬一還有什麼疑問方便聯繫、黎葦珍也不保留,一併告訴了她。
黎葦珍在拿着手機又按了一陣按鍵后才把手機交給保姆。“這個人叫李明傑,現在也和我年輕時一樣,一心撲在自己的事業上。不過現在這個點估計他在忙,我剛給他發了個短訊,把你的號碼發給她,再和他說了一下你來找我的事,讓他幫你,免得他事不關己不上心,不如你就等他打給你吧。”
“太謝謝你了黎阿姨。”看來這位老太太在這位叫李明傑的老闆面前還是很有面子的,陳菲心裏默默想着。
“不用客氣,小事一樁。”
陳菲又看向手裏厚厚的信封,她很想看看楊曉芳當時在信中寫了什麼,但是這麼多信一下子讀完是不可能的,便抬起頭對黎葦珍開口說道:“黎阿姨,我還有個事求您。”
“嗯,你說。”
“這些信可不可以讓我保留一陣?我很想知道楊曉芳的過往。”
“想要的話你就都拿去吧。”
“實在是太感謝您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陳菲沒想到黎葦珍會這麼痛快就答應了,不斷點頭稱謝,感激之情寫在臉上。
“現在這些東西對你來說更有意義。”黎葦珍臉上露出豁達的笑容。接着她又側頭望向拉着窗帘的窗戶,但她的雙眼似乎看着比窗戶更遠的地方。“如果你能見到她的話,也來和我說一聲吧。”
“您那個時候還給楊曉芳寄過零食吧,結果大部分都被我給吃掉了,我到現在都記得您寄過來的太妃糖的味道,說起來還真是怪不好意思的。”陳菲又看到了找到楊曉芳的希望,心情也好了起來,便和黎葦珍聊起了中學時的事。
“是嗎?哦,我想起來了,還吃壞肚子了是不是,哈哈,原來說的就是你啊?”黎葦珍第一次露出開心的笑容。
“可不是嗎?第二天看到糖就想吐。”
“是嗎,哈哈哈,我記得那時我還專門挑了一條粉色裙子呢送給她當生日禮物呢。”
陳菲記得信中確實提到過黎葦珍送給楊曉芳一條裙子的事,等等,一條粉色裙子?
“是一條粉色碎花裙嗎!?”陳菲突然語氣急促的大聲問道。
“啊......有點久了......嗯......對,沒錯,粉色碎花。”
“是這一條嗎?”
陳菲忙從包里翻出拿出楊曉芳的筆記本,再從裏面翻出那張她和楊曉芳的老照片遞給黎葦珍,黎葦珍接過照片仔細端詳着。
“哎呀,這個是......對,是這條,啊哈哈,旁邊不就是是楊曉芳嗎!?就是她就是她,哎,這邊這個小女孩是你吧,感情真好啊。”
陳菲沒有說話,腦子在飛速回憶當時發生的什麼。
“嗯?這條裙子怎麼穿在你的身上?”黎葦珍終於發現了問題。
“因為......因為她當時把這條裙子送給我了。”陳菲的語調有些茫然。
“這都能送給你,那她對你很好啊。”
陳菲記起那天是楊曉芳的生日。中午休息時,陳菲拿出一個髮夾送給楊曉芳,髮夾的造型和顏色陳菲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楊曉芳興高采烈的把髮夾戴在頭上后拉着陳菲的雙手又蹦又跳的樣子如今卻歷歷在目,那高興的樣子就好像她收到的髮夾是黃金做成的一樣。隨後楊曉芳告訴陳菲,放學后一起去她宿舍,有東西給她看。
宿舍里,楊曉芳從自己的床下取出一條裙子,一條漂亮的粉色碎花裙。陳菲眼前一亮,忍不住伸手去摸,從滑順的質感上陳菲就知道這條裙子不便宜。楊曉芳告訴陳菲這是資助她上學的黎阿姨送給她的生日禮物,說話間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隨後楊曉芳也不避諱,就在陳菲面前脫掉衣物換上那條裙子,然後在原地快速的轉了一圈,粉紅色的裙擺飛揚起來,一個青春少女的靚麗盡顯。楊曉芳問陳菲裙子好看嗎?陳菲嘴上說著好看,但心裏卻泛起一絲嫉妒,甚至一瞬間有想要把那條裙子暫為己有的衝動。陳菲家庭不算富裕,所以陳菲的父母也很少給陳菲買這種高級的衣物。
如果這條裙子穿在自己身上那該多好,肯定會更好看,自己也一定會成為同學們眼中的焦點,陳菲心裏一陣悸動。當然,她不能表現出來,畢竟那是自己好朋友的生日禮物。但是她仍然半開玩笑的說自己送了你禮物,你是不是該也送個禮物當回禮啊?不如把這條裙子送給自己當回禮吧。而楊曉芳聞言卻當真了,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陳菲見狀撇過臉去假裝自己生氣了。正當楊曉芳真的為難時,陳菲又哈哈大笑的說自己是開玩笑的,但其實她心裏一直惦記着,以至於當晚睡覺時,一閉上眼楊曉芳穿着裙子轉圈的畫面就出現陳菲在腦中。
令陳菲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中午,在學校食堂的後面,楊曉芳提着一個紙袋出現在陳菲面前,楊曉芳把紙袋遞給陳菲,裏面裝着的正是那條讓陳菲魂牽夢縈的裙子。陳菲吃驚的看着楊曉芳的臉,楊曉芳的眼睛裏並沒有任何不舍,只是真誠的對她微笑着。
陳菲接過紙袋,當目光接觸到那條裙子時,陳菲的眼神變得貪婪。她也猶豫過,她很想立刻正直的說出太貴重了自己不能收,這是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之類的話。但是這條裙子的誘惑力對陳菲來說真的太大。她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只是一把抱住楊曉芳,不停的說著感謝的話。而楊曉芳當時卻還囑咐她,說不要把送裙子的事情說出去,如果這件事傳到黎阿姨耳朵里,讓如果她知道自己把她送的禮物送給了別人,說不定她會傷心的。
陳菲回家時父母看到她手裏提着的裙子便問她哪來的,問明來歷後父母覺得不妥,便讓陳菲把裙子還回去。哪知陳菲得知要把心心念念的裙子送回去時竟然委屈的發起脾氣來,對着父母又哭又鬧。父母面對這個心智不成熟的女兒也是沒有辦法,只能由着她了。
只是不久后的一天,父母便授意陳菲把楊曉芳請到家裏來做客,以表達對楊曉芳慷慨行為的謝意。那張照片就是在那天拍攝的。從此以後陳菲偶爾會邀請楊曉芳到家裏來玩,陳菲的父母在得知楊曉芳的家庭情況后也很同情和喜歡這個堅強的小女孩。
就這樣,那條裙子穿在了陳菲身上。果然,換上那條粉色裙子后女同學們紛紛圍繞在楊曉芳面前,誇讚她穿着那條裙子很漂亮,而男同學中也有不少人在一旁用餘光偷偷瞄着她。在同學們充滿羨慕甚至嫉妒的目光中,年幼的陳菲的虛榮心得到的莫大滿足。當同學們問起裙子的來歷時她只理所當然的說是父親買給她的。而當她看向一旁的楊曉芳時,只見楊曉芳站在一旁開心的笑着,彷彿也在為陳菲能夠成為大家的焦點感到快樂。
手機鈴聲響起,刺耳的電子音把陳菲從回憶中喚醒。陳菲在被黎葦珍留下吃了頓幾乎只有素菜的午飯後和便黎葦珍道別,此時還沒出乘龍山莊,正一邊走一邊回憶着有關那條裙子的往事。
陳菲掏出手機一看,正是李明傑打來的。陳菲迫不及待的按下接聽鍵。李明傑的聲音沙啞,如同砂紙一樣摩擦着陳菲的耳朵,看來是在長期的應酬中被煙酒熏壞了嗓子,他在電話中稱呼黎葦珍為乾媽。
“你好,是陳小姐吧?”
“你好,我就是陳菲,你是李......總嗎?”陳菲這才想起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個人。
“哈哈,不用客氣,你叫我老李就可以了,我聽乾媽說你想要我們老院長的聯繫方式是嗎?”
“是,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他前幾年退下來了,但是又被福利院返聘,現在還在那裏當主任呢,不過話說我上次和他聯繫也是兩年前的事了,最近工作忙,也沒去看他。”
“福利院?不是拆了嗎?”
“原來那個地方是拆了,但是福利院建制還在,只是搬到別的地方了,不過也在東興鎮上。”
“哦,是這樣啊,那方便的話麻煩你把他的電話都給我一下吧。”
“沒問題,舉手之勞,乾媽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馬上用短訊把院長的電話和地址都發給你。”
“太感謝了李總了,那......”
“不過聽說你想找那個楊曉芳是嗎?”陳菲剛想結束通話,李明傑就插話說到。
“是的,你對她還有印象嗎?”
“嗯......有點印象,和我一個福利院的嘛,和我一樣受過乾媽的恩惠,不過我記得她年紀比我大,當時應該是直接安排上初中了吧。這個人我只記得她當時在福利院裏挺內向的,一天說不了三句話,其他小孩好像都不怎麼喜歡她。”
“內向嗎?”陳菲小聲問道,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掛上電話后陳菲一看時間,不知不覺已經下午三點過,雖然可以現在直接打電話問這位院長還有沒有楊曉芳的聯繫方式,但是陳菲想親自走一趟,面對面的交流才能說的更清楚,而且就算院長也沒有和楊曉芳保持聯繫,說不定也可以在院內其他職工身上找到什麼線索,況且院裏可能也還保存着楊曉芳的資料,所以她決定先回旅館,明天再動身。
當天晚上,陳菲在旅館裏拿出楊曉芳寫的信后發現,看來黎葦珍對楊曉芳的熱情確實是逐漸減少的,因為幾十封信中有一半左右都沒有被拆開過。陳菲決定從最早的一封開始看。第一封信是九月份寫的,信封上用幼嫩的字體寫着收信人地址和郵政編碼,還貼了一張小白兔圖案的郵票。陳菲把信從信封中抽出,發黃的信紙上寫着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尊敬的黎阿姨:
好久不見了,您身體還好嗎?不知道您最近工作忙不忙,請您一定不要太操勞了,多保重身體。感謝您的恩德,是你的慷慨才讓我有機會和其他孩子一樣在學校里念書,如果沒有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以後會怎樣。
這個學校好大,比福利院大多了,學校還給我們發了新書,以前福利院只有一本語文和數學,現在足足有六本之多,我真的很高興。
我們班一共三十七人,好久沒有見到這麼多生面孔了,我很緊張,不知道能不能和他們相處的好。但是有您的好人在,我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我也決定變得比以前更加堅強,好好的和大家相處,認真的活下去。
我現在住在學校的宿舍里,和班主任王老師還有周蘭姐姐住在一個寢室,王老師她人很和藹,但是周蘭姐姐不太愛和我說話,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歡我。
對了,我昨天在路邊看到兩朵漂亮的小黃花,我把它們摘下來,放在信里一併寄給你,祝您身體健康。我很想您,再次感謝您對我的大恩大德,等我將來有出息了一定好好報答您。
楊曉芳
一九九零年九月二十一日
陳菲把信封倒過來,封口朝下抖了抖,並沒有花瓣從中落下,看來是被拿走了。陳菲想起那些夾在楊曉芳筆記本里的花瓣,好像她也送過自己不少風乾的小花。不過看來此時的楊曉芳還不太習慣和別人寫信,但是從內容看來,楊曉芳是真的很尊重黎葦珍這個對自己有恩的人。
陳菲緊接着打開第二封信:
尊敬的黎阿姨:
您最近好嗎?我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終於交到朋友了!她叫陳菲,她長得好漂亮,人也很開朗。這個星期四上午第二節課下課,我鼓起勇氣主動和她說話,請她吃了你送我的花生糖。她竟然沒有拒絕我,還帶我到學校里只有她知道的地方玩,那裏現在成了我們的秘密基地,這一切真是太好了。我們現在成了很好的朋友,和她一起的時候我很開心,我還想把我收藏的花瓣送給她,您說她會喜歡嗎?
抱歉說的都是自己的事,要不是您,我可能根本交不到這麼好的朋友,希望您能夠保重身體,再次抱歉現在才給您寫信,這幾天我太開心了,有點得意忘形。謝謝黎阿姨,祝您身體健康,平平安安,對了,過幾天就是國慶節了,祝您節日快樂。
楊曉芳
一九九零年九月二十七日
陳菲幾乎是傻笑着讀完這封信的,看來在這丫頭心中自己的地位還挺高的嘛。陳菲又看了幾篇,差不多都是些日常發生的瑣事,但陳菲還是樂此不疲。
第二天上午陳菲從旅館退房出來,在蒼明縣長途車站踏上了去西江縣的客車,當長途客車經過一個叫大圍山的地方時,陳菲收回了本來看向窗外的視線,好像這個地方會讓她感到不舒服。
陳菲之所以沒有直接去東興縣,是因為從蒼明縣去東興縣要經過母親白艷現在居住的西江鎮,所以陳菲決定先順路回一趟家看看自己的母親,然後再去東興鎮,反正福利院也不會跑,而且自己上次回家已經是半年前了。
陳菲的父親在陳菲剛升上大學時就突然確診了肺癌晚期,並且在她大學第一學期上到一半的時候就去世了。之前父母二人一直在西江縣城裏經營着一家麵館。雖然家裏多少有些積蓄,但給父親看病花掉了大半。當時自知命不久矣的父親為了不拖累家人希望放棄治療,不過母親堅決不同意,日夜守候在病重的父親身邊。父親去世後母親便獨自撐起家庭。雖然後來面館裏也請了工人,但畢竟用錢請來的勞動力無法像父親一樣盡心操持,母親便更加操勞,用起早貪黑賺來的錢供陳菲讀完大學。
陳菲想起說來西江縣離X市也就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但由於自己平時工作繁忙,有時周末也在加班工作,要不就是在外地出差見客戶,偶爾有空閑的時間也用來放空自己,所以很少把回家這件事安排在日程上,最多只是偶爾通個電話,當然大部分時候是母親主動打給她的,內容也只是程式化的噓寒問暖或是聊聊家常。而母親常常在電話里催婚也是陳菲不常打電話的原因。
下午兩點過,陳菲背着背包來到一棟八層高的居民樓面前,她家住在五樓,陳菲氣喘吁吁的爬上樓梯,站在熟悉的黑色防盜門前掏出鑰匙插進鎖孔,啪嗒一聲,防盜門應聲而開。
陳菲站在門口看着屋裏的陳設,客廳似乎和自己上次離開時沒有什麼變化。一盤裝着各種水果的盤子擺在用了五年的木質茶几上,後面放着一張蓋着白色罩子的皮質沙發。四人飯桌上套着桌布,靜靜的靠在窗前。三層電視櫃中間擺着一部VCD機,面前的插線板上插滿了插頭。上層放着一台東芝液晶電視,那是她去年回家時買的,替換了原來的老式長虹電視。母親為了這件事還批評她亂花錢。
雖然牆上的掛鐘咔擦咔擦的響着,但陳菲還是習慣性的從褲兜里翻出手機看時間。母親還要過很久才會回來,她這次回來前沒有給母親打電話,倒不是想給母親一個驚喜,而是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和母親說自己辭職的事,所以姑且先回家裏,心想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
陳菲打開電燈開關,把背包往沙發上一扔,自己再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把身體舒服的靠在沙發里,雙腳靠在茶几上。之後她又從茶几上的盤子裏拿出一個已經有點發黑的香蕉,剝了皮後送到嘴邊,吧唧吧唧的吃了起來。吃完香蕉,大概是因為最近內心疲憊,又或者是最近的舟車勞頓加上久違的放鬆,陳菲的眼皮打起架來,不就就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陳菲被一陣足以讓她分泌口水的香氣喚醒,她向窗外望去,只見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了。陳菲打了個哈切,剛想升個懶腰,卻發現自己身上似乎蓋了什麼東西,她低頭一看,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件棉衣。
陳菲側頭尋找香味的來源,只見廚房裏的燈亮着。這時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雙手端着一個大碗從廚房走了出來。香氣就是從這個碗裏傳來的。
“媽!”陳菲一下子叫出聲來。
“醒了啊,我正打算叫你呢。”
陳菲的媽媽白艷把一碗冒着熱氣的清湯掛麵堆到陳菲面前。面和青菜拌在一起,上面堆滿了紅燒的牛肉塊,麵湯上還飄着翠綠的蔥花。陳菲聞到一陣香油和花生醬散發出來的香氣。這是她在家時最喜歡吃的清湯牛肉麵,陳菲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咕叫起來。
“媽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完全不知道?”陳菲一邊拿起筷子一邊驚訝的問。
“我七點過就到家了,回來就看見你在沙發上躺着,我還想問你呢,回來都不知道打個電話,也不來店裏找我,自己一個人悄悄的就回家了。”
“七點過?”陳菲一看牆上的掛鐘,竟然已經快九點了。
陳菲的母親白艷平日裏做事本來就輕手輕腳,今天一進家門就看見許久沒回家的陳菲竟然在沙發上睡覺,便不忍叫醒,也沒有打開電視,只是從拿了一件棉衣輕輕給陳菲披上,然後輕手輕腳的走進自己卧室,一邊看書一邊等着陳菲醒來。直到八點半她才去廚房煮麵,然後準備叫醒女兒,難怪陳菲沒有聽見。
白艷從一旁抬來個小凳,在陳菲對面坐下,用責備和心疼的眼神看着陳菲。只見陳菲也不顧燙,大口大口的梭着麵條,看來是真餓了。
“我想你在忙嘛,所以就想先回家休息,等你回來再說。”陳菲在吃面的間隙對母親說活。本來她計劃等母親回來一起出去吃一頓的,不過母親已經下好了麵條,而且時間也太晚了。
“對了,媽你吃飯了嗎?”
“我在店裏吃過了,忙就不管你了嗎?自己一個人睡在沙發上,飯也沒吃,不怕感冒啊?”
“我回來的時間店裏應該正是忙的時候,就不去給你添亂了。”
“平時不回家,都要年底了你還回來,是沒在那公司上班了嗎?”白艷問道,但眼神中卻沒有任何焦慮或是責備的意味。
“想哪去了?只是出差路過所以順便回來看看而已。”
“哦,這樣啊。”白艷聞言低下頭,似乎正思考着什麼。
“這次出差剛好要經過咱家附近,所以辦完事就順道回來看看你老人家過的咋樣罷了,待不了多久。”陳菲繼續解釋,她沒想到母親會突然這麼問,下意識的編造了出差的謊言。她還沒想好要如何告訴母親自己失業的事,也沒有想好如何解釋自己為何辭職的原因。此時陳菲看着母親斑白的頭髮不禁感到有些愧疚。
“哦,那還真是謝謝你了哦。”白艷努出嘴唇擺出一副假裝嫌棄的表情。
陳菲在五分鐘內便吃完了一大碗麵條,在咕咚咕咚的仰起脖子喝完麵湯后便把碗重重的放在茶几上。同時滿足的“啊”了一聲。
在白艷把碗收進廚房的時候,陳菲發現自己的背包不見了,想必是母親已經拿進自己從前居住的那間卧室了。
晚飯後,陳菲不顧母親讓她坐下看電視的要求,自己到母親睡覺的主卧室里搬出晚上睡覺蓋的被褥,這間卧室以前是父母兩人的房間,現在卻只剩母親一人睡在這裏。陳菲進去時看見母親的床頭柜上放着父親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父親才三十多歲,剪着寸頭,臉上帶着可靠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想女兒每次回來時都觸景傷情,還是想離自己的老公近一點,所以照片一直沒有擺在大廳,而是擺在主卧的床頭柜上。
睡覺前,陳菲陪着母親看一部老小品,陳菲有些奇怪,這次回來母親到現在沒提過相親的事。只見母親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視,電視裏正在播放一個小品,內容是是兩個人正在為拍攝一部電影起爭執。配角不滿於自己的戲份,於是就和主角搶戲,對話時故意站在主角面前,用自己的身體把主角擋住,讓觀眾只能看見自己的後腦勺。此時母親正看的哈哈大笑,陳菲則默默的把頭搭在母親的肩膀上。
由於今天的睡眠時間超標,夜裏陳菲裹在被子裏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她腦中又出現何超的臉,陳菲趕緊甩甩頭,結果那些民工的家屬跪在她面前的畫面又浮現眼前。於是陳菲又拿出那些楊曉芳寫的信,也許只有在讀這些信的時候她的不安才會消失。
過了很久陳菲才好不容易有了睡意,但剛睡着她又做了一個關於楊曉芳的夢,她夢到自己找到一份新工作,而面試她的人正是楊曉芳。楊曉芳還穿着那張照片里土裏土氣的衣服,扎着雙馬尾。她在夢中依然笑嘻嘻的面對着自己,說這麼多年沒見,她很想自己,但也責備自己這麼久都沒有聯繫過她,陳菲剛想解釋,只見楊曉芳突然低下頭,臉色一瞬間變得陰森可怖,紅色的眼淚再次從她的眼角流出,啪嗒啪嗒的打在白色辦公桌上,只見她用陰冷的聲音對陳菲說:“你為什麼不幫我?”
陳菲滿身是汗的從夢中驚醒。起床洗了個澡后她走進廚房,打開天然氣灶上的開關台上,把放在鐵鍋里的包子加熱便是早飯。母親是開麵館的,每天早上四五點鐘就起床到店裏忙活了,而每天早上走之前她都會給那會兒還在上學的陳菲準備好早餐。所以陳菲對早餐在哪裏已經駕輕就熟。-雖然這幾年陳菲為家裏買了台微波爐,但是母親卻抱怨用微波爐加熱的食物不好吃。
今天白艷上午十點過就回家了,她的麵館也只做完早上的高峰期就打樣了,因為今天她要為女兒送行。
“我給你包里添了一件衣服,記得拿出來穿,我這邊生意挺好,錢也夠用,你也不要太幸苦了,只要賺的錢夠自己花就行,別天天追名逐利給自己徒增煩惱。”白艷在車站門口對即將離開的陳菲囑咐道。
“知道了老媽子,我都多大了,不用一直把我當小孩。”
臨別前陳菲把一包用報紙包好的五萬元人民幣塞到母親手中,母親本來堅決不要,兩人在候車室中推來推去,很快車站裏其他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車站魚龍混雜,怕有人看到這麼多現金起了歹心,再加上車不等人,母親還是收下了。陳菲也知道在母親為人謹慎,這個地方不會太過反對,所以一早便在銀行取了錢,直到這時才拿出來。母親收下錢后只說了一句:“你也這麼大了,很多事也不用我來操心了,自己的事自己決定,反正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就好。”
“知道了,你多保重身體。”陳菲對母親這種老生長談的話不以為然,只是點頭敷衍。
車開出了車站,陳菲驚訝的看着窗外,母親竟然還沒有離開,眼尖的白艷很快便看見了陳菲,並向她揮手道別。陳菲也揮起手來。只見母親又把手放在耳邊握成拳,同時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在耳邊搖動兩下。陳菲看見這個動作默默的點着頭。車開出了車站,向遠方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