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五章

37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此話一出,旁人都有些不解,祈耀亦是被他飛來一筆弄得有些迷糊。

惟獨祈暄面露恍然之色,猶豫問道:“若說是‘詐’,六哥是想……叫人以為已經外頭調來了糧,不日便能開倉平糶?”

點了點頭,祈瑧彎着嘴角笑道:“果然是暄弟,聰慧機敏,深知吾心——正是要施一個瞞天過海之計。不僅是要騙過那些糧商,亦要騙過皇帝,不然他豈能放縱你我行事?”

皺了皺眉,祈暄反駁道:“可皇上畢竟關乎國體,他於此必定也有自己的想法計量,越過了他,怕終究是難以成事……且若是咱們的計劃和他的策略衝突了,反倒是不美。”

祈瑧冷笑一聲,道:“那不孝子,他能成什麼事?除卻謀划害人的時候他分外有能耐,於正事上頭,他什麼時候機敏能幹過?先前春闈……哼,暫且不說他了。我只是要將他瞞過去,這點本事若我都沒有,真是羞於見人了,暄弟不必為此擔憂。”

又皺了皺眉,祈暄才面色微變,道:“六哥說得是——”

他話只有一半,祈瑧卻也不催那另一半,他二人歷來念念相印、心有靈犀,只看祈暄的神色,祈瑧就早知道他要說什麼,隨即就給了祈暄一顆定心丸:“正如暄弟所想。為兄我別的不多,幾個忠心的奴才還是能拿出來手的。江南那邊不必擔憂,只要京中安穩便好。”

得了此話,祈暄才勉強放心,道:“知道了……我必定勉力而為,不教六哥失望。”

他二人一問一答,應和得倒是自得趣味,旁邊聽着的人卻全都是似懂非懂,雲裏霧裏。別人也就罷了,那些下屬們歷來見慣了這二位如此,祈耀卻有些不是滋味了,打了個哈哈便插話進來:“小六和十一弟,卻是怎生解說?既是已有了定計,也告訴我知道才好。”

歉然一笑,祈瑧立即答道:“是弟弟的錯了,只是一貫和暄弟這麼慣了,也就忽略了二哥還在這裏……弟弟的計策就是,讓京中凡是能知道的,都以為已經從江南調來了糧食。上瞞皇帝,下瞞糧商,一來安了民心,二來就可以接着行弟弟的下一步計策。”

然後他又補充說道:“弟弟的人能遮掩住江南糧道,京中有十一弟的佈置,朝上遮瞞住了皇帝,並不是難事,甚至連摺子遞上來,弟弟都能教他寫的是江南糧已抵京。只是這朝下遮掩,向下傳達,弟弟卻沒人能直接通向那些糧商——便要煩勞二哥了。”

祈耀先贊道:“小六好手段!遮掩天目可是不容易。”

隨後他才又道:“拿假消息傳給那些糧商自然容易,只是假消息傳出去了,他們卻未必能信——你還有下一步計策,卻是什麼?”

祈瑧笑道:“下一步,自然就是騙——騙得他們相信了,那假消息是真的!”

眾人都仔細聽他究竟如何騙那些糧商相信,的確是有糧運入京中了,祈瑧卻反而說起了別的:“如今京中糧商結成一片,通着氣都不售糧,這才致使糧價飛漲。若如今有一家糧商,忽地用比其他鋪子都低的價開始售糧,你們說,其他的糧商該怎麼想?”

皺了皺眉,祈耀道:“那這家鋪子也做不下去了,他們這等於是抗了行規,豈不要被別家鋪子排擠?小六除非是威逼哪家,不然也不能夠如此。但那些商行背後……複雜得很。”

祈暄卻抬眼道:“六哥的意思是,一面放假消息,一面安排人低價賣米,做出一副已經有人信了的樣子。只要開了這個頭,那些糧商的結盟也再不是鐵板一塊,就有了缺口。”

點了點頭,祈瑧道:“不錯,正是如此。卻也不用等那些糧商自亂陣腳主動降價,那卻是太慢了。此時只要官倉平糶,那些糧商便絕對再撐不下去,一定會降價——到時候,做主的就是咱們了,要那一升米幾文錢,他就得把糧價定在幾文錢!”

祈耀猶有些不大放心,又道:“官倉之中確然是沒有糧的……若小六你想用我手上的糧平糶,仍舊是不足夠啊……除非是十萬石發出去,不然也只是讓糧商們略慌亂一陣罷了。再加上先前你打幌子,充糧商降價賣出去的那些……實在有些不夠。”

他此時的言語倒是真心在思量此事,祈瑧心中微微一動,隨即壓下了方才瞬間而來瞬間而去的想法,笑了笑道:“這仍是要仰仗二哥了——那賣主是我,買主就煩勞二哥充當吧。咱們一買一賣,倒要做個好生意給他們瞧瞧。”

祈耀這才頓時恍然,笑道:“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賣出去的糧食轉手就又從後門抬了回來,即便只有四萬石糧也能賣出四十萬石!極好!”

低頭喝了口茶,祈瑧淡淡道:“這也是從當年之事化用來的……當不得二哥的誇獎。”

祈耀一愣:“當年之事?什麼事……這麼一說,你這一計似乎也有些熟悉……”

只是祈瑧卻並未接腔,只道:“變色米應該也能籌到三四萬石,以次充好,再加上二哥的四萬石百米,擺出來做個販售的樣子,也足夠立起來一個大糧鋪了吧?只要能撐夠十日……撐夠了十日,就是咱們勝了這一場……然後該清算的,該收拾的……”

他說著,微微側頭瞥了祈暄一眼,祈暄會意點了點頭,心下計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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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色米進出京城,是悄悄運入搬出,官面上遮掩好了,就並沒有驚動什麼人。

販售前先擦洗乾淨,再充入新米之中,瞧着不過顏色微有些難看,並不教人察覺出端倪來。這米的價錢在京城糧價高達一升一兩六錢銀的時候,只賣一升三百文,竟只有那些糧商出售的米價五分之一,從第一日售販就被人爭搶着買。

有幾個好事的,買了便宜的米還不滿意,又問及店家為何他們家的米如此便宜,那掌柜的吱吱嗚嗚,半晌也說不出為什麼。

便有人在人堆里喊道:“這家的米怕是有什麼古怪,不然怎麼這麼便宜?別教人拿回去煮了吃完,發現竟是有毒的,要吃死人咧!”

那掌柜的忙罵道:“別胡扯!咱們家的米都是上好的白米,只是主人家心善,才特意便宜了賣的,哪個會坑你們這些窮鬼!死了也沒人燒埋的孤鬼!”

人堆里那人又喊:“心善?這些天來日日餓死人,怎麼不見你家主人降價售糧?非要等到今日,難不成這降價還要講究什麼良辰吉日?”

此話一出,又有人附和着道:“正是正是。前幾日就見有人拉着餓殍去燒,那一車一車的死人,都是城外的流民!那時候你們家怎麼不降價售糧?少說也能活命幾百幾千人哩!你家主人那時候倒是沒這份善心?”

話音未落,另一人又道:“就算米里沒毒,說不定這店家打了什麼鬼主意!”

先前說話那人便回道:“難不成是那些餓死鬼入了老闆的夢,這主人家才忽地有了善心,免得被那餓鬼糾纏?”

低低的鬨笑聲頓時響成一片,那掌柜的面色難看,這時才有年長忠厚之人站出來說道:“店家低價賣米給咱們,已經是天下的恩惠了,你們還要說閑話,店家惱了,不賣給你們米吃,你們還要去韓家、李家、馬家那些店鋪買一升二兩銀的米?”

頓時便沒人再說話了,靜了片刻,只聽見那小二稱米叫賬的聲音,許久才又有人低低開始議論起那又漲到了一升二兩銀的高昂米價,對這戶店家的低價,更添疑色,好些排隊等着買米的人,臉上都添了疑惑,只是捨不得這麼便宜的米,並沒有離去。

就在這時候,店面里走出來一個年輕人,站在台階高處,朝下方排隊等着買米的眾人拱了拱手,道:“小生姓張,是這家店鋪的東家。”

那年輕人身材高大,相貌俊朗,卻文質彬彬,一看就是個讀書人。市井百姓對這些舞文弄字的書生都還是有幾分尊敬的,便都仰着頭聽他說,一時間又靜了下來。

年輕人便道:“諸位對本店降價之事存疑,本也是應該。本店不是那些百年老店,開張道今日,也才有七八年,根基太淺;本店也不是挂號在王公高官門府之下,沒個拿得出手的靠山;本店家業也不及李家、韓家的那些大糧鋪,財氣不足。”

他一條一條把自家店鋪說道一遍,才道:“如今只見糧價日日飛漲,以本店這種經營,若店家聰明,就該跟着那些大糧鋪,他們漲了,我們就漲,他們降價,我們再降,各位街坊鄰居,你們大約都是如此以為,所以才覺得小店降價是反常。”

這書生笑了笑,顯得很是和善:“反常即為妖,眾位懷疑小店有什麼不軌之處,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小生特來為諸位解惑——本店降價,是小生家嚴之命。小生雖擔心得罪了那些大店鋪,今後生意難做,也怕折價賣了糧,反而讓人不敢上門,虧了買賣。可畢竟是家父已明令下來,小生雖不才,也讀過聖賢書,豈敢對父親之命有所或違?這才急忙降價了。”

他說得很是誠懇,不由得人不信,只是仍舊有人叫道:“這位書生是東家,你家高堂應該也是東家,東家竟此時才知道這米價飛漲之事,此時才吩咐你降價?”

那書生聽了,也不生氣,隨即轉了轉身,朝那說話人的方向道:“這位兄台有禮。這位兄台所疑問,也是小生沒說清楚。小生是讀書人,家中慚愧卻也詩書傳家,這店鋪的買賣,其實本是沾不得的。只是小生舉了秀才之後多年不曾中舉,於仕途一道頗覺無望,這才琢磨在自家名下的門面里做些買賣的營生,經手的都是家下人,小生其實也不甚了了。”

今時的官宦人家大多是如此,他這麼說倒也合情,那書生靜了片刻,見沒人反駁他,這才接着道:“小生尚且如此,家父年邁,又整日閉門讀書,更是不大清楚這些事情。又兼家父先前一直在安徽老家,京城之事,他老人家哪裏能有千里眼順風耳,知道得清楚?”

底下有人說“說得也是”,又有人鬨笑,那書生也跟着呵呵笑了兩聲,道:“這幾日他老人家才上京來,先尋訪了幾個故交,才得空問了小生在京中如何,小生故而特意查了店面的生意,報給他知道,竟發覺這米價……家嚴隨即大怒,曰,這糧價關乎人命,豈敢隨意漲到如此之高?別家如何,我們管不着,我們家的店鋪,卻不敢趁危,發這傷天害理的財。”

那書生又拂了拂自己的衣角,面露愧色,道:“小生本想遵父命,直接將糧價降到平日的一升十一文錢,只是來了店中,掌柜的告訴說,當初屯這些糧食,價錢就頗高,賣價太低反而要折本。且猛然降價,惹人疑竇,怕反倒賣不出去……”

頓了頓,書生又呵呵笑道:“如今果然是引得大家起疑了,小生也不得不將此中之事分說明白給大家知道了——本店的米,絕不是有什麼古怪,降價乃是出自於父命罷了。”

說完了這些話,那書生又禮了一禮,便轉身回去了。

他進了門,過了好一會兒,忽地有個人叫道:“啊呀!這東家的秀才我認得!”

旁人都忙問:“他是個什麼人?他說的可能信?”

那人道:“信得信得!怎麼不能信!這位秀才是張閣老的小兒子!他自家也說了,他姓張,他名字叫做張若靄,是張閣老家的小兒子!先前我在西山上見過,他還是個大夫咧!”

一說張閣老、西山,知道的人就多了,紛紛道:“原來是張閣老的兒子!那他說的父命就是張閣老之命了?果然是信得的!張閣老出身貧寒,最憐貧惜老!”

亦有人道:“是呀!西山上新立起來那密雲書院,還沒收學生,逢着大旱飢荒,他們倒先忙着收攏災民,施粥賑濟了,也不怕那些泥腿子腌臢了書院的乾淨地!”

人堆里還有一些人只聽不說,過了片刻,偷偷從排隊購糧的隊伍里撤了出來,轉過街口巷角,轉眼就不見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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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朝(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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