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四章

36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在祈耀進門時,祈瑧做出立即從椅上站起來的姿態,讓祈耀看在眼裏,便會明白先前那封信、還有今日故意來遲的舉動,已經有了成效。

實則也的確有用,先前祈瑧不正是被攪弄得心神不安,左思右想都是關於祈耀,還有如何對待祈耀才好的顧慮?

而在起身之前,祈瑧已經把祈耀的那封信藏在了袖中,卻故意露出一角,再把那隻手背在身後,說話時不經意一側身,便能讓祈耀看到。

旁人必定不會注意這小小的一角白紙,可祈耀是何等眼力。他既要算計祈瑧的心思,必定細緻入微地看祈瑧的一舉一動、神態辭語,哪怕祈瑧只是動一動眉毛,抿一抿嘴唇,他也需在心裏揣摩,是為了什麼,他才有這樣的表情。

只要他看到了那一角白紙,必定會聯想到他親筆所寫的那封信。那封信,既透露親近,也不乏真誠,又帶着防備猶豫,正能直擊祈瑧這般手段鐵血,內心卻仍藏着一片柔軟之處的人。祈瑧這般將那信隨身攜帶的態度,足以說明這封信已經攻破了祈瑧,戳中了他的弱點。

然後祈瑧卻以生疏客套的態度對待祈耀,連祈暄都被拉來作態,這不是冷淡,也不是未曾動意。以祈耀對祈瑧的了解,必定知道,這冷漠態度,是祈瑧故意套上的外殼,全是假的。不僅做給對方看,叫對方以為他並不惦念當年情誼,也做給自己看,逼着自己冷淡不動情。

祈瑧這人就是十足矛盾。一方面他對待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人,是冷淡薄情,哪怕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挑一挑眉毛;另一方面,只要是他放在了心上的人,就是被他捧在手心裏,都嫌不夠看重,恨不能將天下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那人——就好比他對待祈暄。

還有就是,若他打定了主意,即便那事是要剜他的心頭肉,他也能生生忍下來。他若為了顧全大局,就算是祈暄,他也能強迫自己疏遠了——這人是極倔強、極堅忍、極固執。

可越是這樣的人,找到了他的弱點,就越容易打動他,叫他輸得丟盔棄甲——祈瑧自知這是他稟性難移,轉世投胎卻未曾變了性子,想必祈耀也知道這樣對付他極好。

上輩子的兄弟情分,不僅只祈暎與祈暄棠棣連枝,那一聲“二哥”從來也不是假的。

所以,若祈耀自以為已經抓住了祈瑧的弱點,且已經擊中了祈瑧的要害,他心中如何得意暫且不提,只說他必定要再接再勵,繼續以先前的手段,接着和祈瑧鬥法。

——祈瑧所要的,也正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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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祈瑧就看到祈耀露出了久違的模樣,那般驕傲,那般目無下塵,即便明知面前的是先帝投胎,也分毫不懼於對方曾經的帝王身份,亦不論今生的叔侄輩分,就那麼唯我獨尊地坐下了。這驕傲姿態,只有前世的祈暘,才是這般吧。

他這不是張狂,不是為了擺架子給祈暄和其他人看。他這姿態,只要祈瑧看見了,也就足夠了——只要能讓祈瑧想起來,前世他那驕傲得如同鳳凰一般的太子哥哥,就足夠了。

先前已經被那信、那久等不到的焦慮,勾起了不少前世的回憶和情思,乃至於見到來人時失態地露出急躁的神色,乃至於隨身攜帶兄長的書信。

此時再看見面容已非昨日的故人,卻仍有那熟悉的姿態,如何能讓他心中平靜?

祈耀深知祈瑧,深知他藏在冷漠面容下面的,是何等的激烈情懷。他深知這一而再、再而三地敲擊,足以讓祈瑧的心上對他露出一塊缺口,露出一塊柔軟。

只要有了那缺口,露出了那柔軟,他就能從那處缺口、那處柔軟直攫進去,拿捏住了祈瑧——這,就是玩弄人心。

——計是極好的計策,祈瑧也確然為之所動,心神難免激蕩。

可惜,祈瑧同樣深知祈耀。

他同樣知道,這位曾經的太子哥哥,是如何一個熱烈如火、多情重情的人。兄弟二人皆轉世重生,再世重逢,不惟獨祈瑧,才記着那些舊日恩義,也不惟獨祈瑧才想着當年故情。

沒有人比祈瑧更清楚,什麼樣的態度,能夠讓祈耀那比他更易感動、更富多情的心,為他而動,為他而惑,對他卸下心防,然後因着先前算計了他的情而對他的愧疚,撬開那一絲縫隙,被他一舉侵入——這,亦是玩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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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祈瑧言語不多,很是沉默,唯有面上不時微笑,才不顯得很失禮。

祈暄倒是客客氣氣與祈耀敘話,只可惜祈耀姿態高傲,祈暄歷來也不喜他為人,從上輩子起就與他感情淡漠,這敘話,也儘是寒暄之語,瞧着就假模假式。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酒席本來就是為了彼此敘話而設,既是無話可說,很快也就散了。

將宴席撤下,就等同於是完成了前頭的臉面功夫,該到了直奔主題的時候,三人毫不含糊,就在這宴席的廳中隨即開始敘正事。

祈耀極為爽快,開口便道:“如今這情形,想必你二人也已經知道,背後其實是祈曈在做手腳。說來都是我一時不慎,讓他又現了世……我也是後悔當初為何要貪心。只是後悔已晚,惹下的禍事,我不推脫,必得一力承擔。只是這事實在太大,我獨個兒卻難掌控全局,小……皇上,我今日來見你,想請你先助我平定了此事。若有其他,容后再議如何?”

他目光澄定,神色真摯,那脫口而出的半聲稱呼,想必是要如前世年少時那般,仍舊叫一聲“小六”。

只是已喚了一半,卻想到今非昔比,這才硬又改稱“皇上”。即便還是有幾分彆扭,卻比直呼“小六”要尊重得多了。

不過,既是能有這半聲舊日稱呼,便足見祈耀心中的親近感懷之意了。

他又是這般直白,毫不掩飾自己的過失,直承是他貪心,謀圖帝座這才與祈曈結交,如此誠懇,若不是念着舊誼,何必和盤托出?即便已事先知道這些事,此時當面被他直接說出口來,仍舊感念他的情意。

——這,大約也正是祈耀這番話的用意所在,亦即,讓重舊情的祈瑧,看見了他的舊情是如何濃烈,如何真摯。

祈瑧便微微抬了抬眼皮,飛速瞥了祈耀一眼,又垂下眼睛,笑道:“二……二殿下何必如此?這也是天時不假於人,又逢上了祈曈那般……那般詭狡之人,這才釀成今日之禍。二殿下有心,我自然願意與二殿下一道,平息此患。”

這般說辭,足夠客氣了,祈耀卻是怒笑一聲,道:“何必如此?你若……”

只說了這六個字,他卻又猛地停住了。

半晌嘆了口氣,祈耀低聲道:“你這般原也……說來,咱們也足有……三十五年未曾好好地說過話了吧……只是你如此與我敷衍,我卻……”

又是一頓,祈耀再抬頭看了祈瑧一眼,見他仍舊是垂着眼睛,也不再說自己究竟如何,再調轉話頭,說道:“我初時去見祈曈,確實只是為了他手上拿着一些東西。後來又去問他拿了些……他以前藏起來的舊物,這才往來得多了。”

再停一停,祈耀聲音越發低沉:“我既用了他的東西,也照應了他一些,有時他索要些什麼物件,我也給了……誰知,他竟能勾搭上我的人,在外頭收買了些人手。前陣子皇上派了差,我去往江南,回來才知道,祈曈已經自己從那元寶街跑了出來,且竟然還弄出來這麼大的事端……究其根本,確都是我的過失……”

或許是先前瞧見了他那張揚的模樣,此時他這般神情就分外顯得黯然,祈瑧看在眼裏,也忍不住聲音一緊,不由得就喚了一聲:“二哥……”

祈耀聽得這一聲喚,猛地抬頭,眼睛裏猶帶着幾分迷茫,卻又添了些熱切。

這眼神正撞進了祈瑧雙眸之中,祈耀自然也看見祈瑧那難以遮掩的關切目光。

雖說祈瑧立時又低下頭,可已經落入眼中的,祈耀絕不會放過,也絕不會看錯。

頓時那臉上的黯然消散了七八成,祈耀再一次以十分懇切的態度,朝祈瑧說道:“我是真心實意,想請小六與我一起敉平此事——助我,幫我,只是為了京畿百姓,成么?”

祈瑧垂着頭,不知想些什麼。

過了許久,直至祈耀等得又添了暗淡神色,他才緩緩抬起頭,直視着他的眼睛,片刻后沉聲道:“好!”

——至此,雙方兩廂做戲,相互算計,終於算是告一段落。

孰勝孰負,各自得了多少便宜,又究竟是誰玩弄了誰的心,此時,也僅是暫有了幾分眉目,真正分高下,還要觀後效。

不過祈瑧是覺得,他已經從二哥眼中,看見了真正的情意——二哥果然是……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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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這一個字,祈耀舒了口氣,便道:“先前之事,料想你也有所推斷。因天旱,糧商們本就在屯糧,祈曈更於後頭挑撥他們借旱災大賺一筆,並着人打探了,將官倉無糧的消息透給那些糧商,是以他們才如此大膽,集結着發國難財。”

簡短解說了前情,祈耀接着道:“此時祈曈已經被我鎖了起來,我也拿到了他和那些糧商互通消息的途徑,你我行事再隱秘些,將那些糧商瞞住,不在話下。那些糧商瞎了眼聾了耳,必定要小心收束手腳,生怕行差踏錯。這時候只要逼迫他們,就可以把糧弄出來。”

祈瑧皺起眉道:“怎麼個逼迫法?開倉平糶?官倉里沒有糧,就算是殺了祈曈也照樣是沒有糧的;若直接動武,皇帝難道就是個擺設,看見了也不會管京中出不出亂子?”

低頭忖了忖,祈耀道:“我實言相告,如今我手中尚有些糧食。”

此言一出,祈瑧與祈暄便一同齊齊看向他,目光灼灼,祈耀嘆道:“說來這也是一樁冤孽——原是我手下有幾個眼淺的,替祈曈傳訊時得知了目下要有飢荒,趁手就想沾些便宜,夥同外頭祈曈的人一道屯了些糧——約莫有四萬多石,可維持一陣。”

聽得如此,祈瑧點了點頭,片刻又搖了搖頭:“即便是有些糧食,也不足以和那些糧商對抗。我日前估摸着,京中糧商、加上京畿的那些,他們手中少說也要有四十萬石。二哥你這四萬石,與他們相抗,雞蛋撞石頭罷了。用來平糶,更是杯水車薪。”

苦笑了笑,祈耀道:“這我如何不知——我想着,或不如拿錢壓下去,也能購入些……說起來,小六你可有什麼想法?”

祈瑧抬頭看了祈耀一眼,淡淡地道:“弟弟沒什麼想法——實在是已經到了山窮水盡之境,弟弟也不瞞二哥,我如今手中無糧也無錢,昨日已下令他們籌變色米了。”

聽他竟把這樣的極密消息都告訴了祈耀,祈瑧身邊的人都變了色,祈耀也是一愣。

片刻才見他猛地起身,走到祈瑧身邊,抬手用力一拍祈瑧的肩膀,祈耀又是笑,又是嘆道:“小六……果然仍是為兄的好弟弟!好!既能得你這般信任,今日你我已攜手,我的便是你的,那些錢糧等物,都任由小六你調遣!”

發了豪言,祈耀復又道:“百萬資財不敢應承你,不過,如今尚可以調給你這個數。”

比出了一個巴掌,祈耀說:“我還有幾條門路,可以從那些糧商手中購到糧食,這五十萬兩白銀,即便是目下,少說也該能換五萬石的糧,加上先前的……若想壓倉平糶,還可以籌謀一番。只是接下來的,大約就要全權交給你了。”

他嘆道:“你也知道,我的人手先前被祈璨除了不少,且我本來就難以插手戶部、順天府這兩處,官倉上祈璨也把得嚴——我此時實在已是無人可用。”

說罷,祈耀便看着祈瑧,等他表態。

祈瑧卻垂着頭,手中捏着自己腰間的玉佩絡子把玩,似是心不在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來,竟難得露出幾分調皮神色,笑了一笑,道:“二哥信得過我,我豈敢辜負了二哥好意?只是咱們這次,不拿錢糧去壓——我有一計,對付那些糧商——咱們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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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朝(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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