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扭曲
有個主意在顏如許心頭慢慢形成,她沒有打算瞞那花嬸,緩了緩神后喝了口水,“我想讓他們離開。”
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劉嫂子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自己沒有犯錯,肯定不會走,那就只能讓劉嫂子一家走了。
那花嬸抿抿嘴唇,低頭沉默了。
她不知道顏如許想把劉嫂子趕去哪裏,是只趕出寶來衚衕,還是要趕出京市去,她雖說不贊同甚至痛恨劉嫂子的所作所為,但隱隱的卻有種同病相憐的意味,雖然理智上知道顏如許這樣做都是被劉嫂子逼的,但情感上卻又有些難以接受。
顏如許猜到了那花嬸心裏頭是怎麼想的,她不想在那花嬸心裏頭留下疙瘩,便說道:“那花嬸,咱們想處這麼多年了,你應該了解我的,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仗勢欺人的人,在我眼裏,人人平等,不分貴賤,但是不管社會地位、生存狀況如何,都有好、壞之分,窮不是罪過,惡才是。換句話說,如果危害到我和康康的,不是劉嫂子,而是我報社的領導,我也會想方設法,將他趕走。”
顏如許話一說完,那花嬸又沉默了一會兒后,緩緩嘆出口氣,臉上顯示出內疚的神色來,“對不住啊,小顏,是我鑽牛角尖了。”
顏如許微笑,將水杯推到那花嬸旁邊,道:“我理解你,你這樣的反應才是正常的。”
那花嬸拿過水杯喝了一口,剛把水咽下去就問:“那我能幫着干點什麼?”
顏如許今天叫那花嬸過來,本來就是想要請她幫忙的。
“我想讓你幫我打聽下劉嫂子的家庭情況,越詳細越好。”
現在的情況是,敵在暗我在明。
通過原房主的口,大雜院的人把顏如許的職業工作單位和婚姻狀況都搞清楚了,可顏如許對劉嫂子卻一無所知。
她要做到知己知彼,才能有針對性的實施計劃。
那花嬸的效率很高,顏如許晚上下班回來后,她已經把信息打聽出來了。
劉嫂子今年55歲,無業,解放前隨着丈夫遷居到京市,解放后,他們家劃定的成分是小手工業者,屬於無產階級,按照政策照顧,以極優惠的價格租賃了房管所的房子,也就是他們現在住的那間房。
劉嫂子丈夫以前在街頭擺攤修鞋,公私合營時,按照政策本來可以成為鞋廠正式工的,卻不知道出了什麼岔子,只當了個合同工。二十年前劉嫂子丈夫生病過世后,家裏沒班可接,一下子失去了經濟來源,又要養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劉嫂子就去打零工,為了多賺錢,專挑最苦最累的活干。
那會京城修路,得先用板車拉土墊樁基,劉嫂子也不用牲口,借了箇舊板車,自己跑到10多公裡外的郊區去拉土,自己裝自己拉,拉一車土,給五毛錢。後來,還去磚廠打零工,做磚坯,從挖土、和泥、做轉胚,和那些身強力壯的大男人們搶貨干。
彼時,她家大兒子已經十三四歲了,已經算是個半大的勞動力,學習不好,早早輟學在家,劉嫂子覺得兒子太小,捨不得讓孩子幹活,就讓在家裏頭待着,讓才七八歲的女兒伺候着,給做飯、洗衣。
等女兒長到十來歲,劉嫂子就開始帶着女兒去乾重體力活兒,那會她大兒子差不多十六七歲了,是個大小夥子了,每天在家裏頭不是躺着睡大覺,就是跑出去和別人瞎胡混,等天黑了再晃悠回來,劉嫂子和女兒省吃儉用,卻捨得給兒子花錢。
劉嫂子的女兒再大一點,趕上上山下鄉,多孩子家庭只能留一個在城裏,她女兒不聲不響的報名,走了。
家裏少了個賺錢的,經濟一下子緊張起來。劉嫂子眼看著兒子年紀越來越大,就想給大兒子娶個媳婦,可這些年辛苦賺來的錢除了日常吃用之外,基本上都給大兒子花
用了,根本沒存款。本來還想寫信給女兒,讓她把下鄉補助的280塊錢寄回來的,誰知道那丫頭去的根本不是分配的地方,說是和別人換了,去了更偏遠的地區,從此音信全無,指望不上了。
為了給兒子娶上媳婦,劉嫂子又去了建築工地,搬磚、篩沙子,累死累活賺了二百塊錢,當做彩禮,給兒子在農村娶了個媳婦。
媳婦肚皮爭氣,進門后很快就懷孕,生下一個男孩。
劉嫂子心裏頭高興得很,家裏有后了!農村媳婦也能幹,以後可以替代自己照顧兒子孫子,自己就可以享清福了。
可誰知道,還沒樂呵幾天就出事了。農村媳婦生完孩子之後,精神就有點不太正常了,某一天從家裏頭跑出去之後就再也沒回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誰也不知道她跑去哪裏,是不是還活着。
從此,家裏就剩下劉嫂子帶着一個兒子,一個孫子相依為命,也就是說,劉嫂子除了要養一個大兒子,還要多養一個孫子。
劉嫂子年輕時候被累垮了身體,現在年紀大了,體力活也幹不成了,劉嫂子才意識到,自己不能照顧兒子一輩子的,兒子得立起來,自己賺錢才行。可是,兒子已經被她慣成了個只知道吃喝玩的廢物,去幹活打零工沒有長性,重活累活更是更幹不了,只和劉嫂子一樣,去街道領點簡單的手工活,縫扣子、扎假花、糊火柴盒,勉強餓不死,但是要生活得多好,也不可能。
交不起學費,劉嫂子那黃頭髮的小孫子也沒上學,整天跟大雜院裏面的大孩子一塊混。
一口氣講完打聽來的情況,那花嬸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微妙,說:“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顏如許沒說話。
那花嬸接著說:“從大面看,劉嫂子確實挺可憐,可是說句公道話,這是她自己作的,把好好一個孩子給慣成了廢物,毀了兒子、閨女,現在還要毀了孫子。這樣的人,不值得可憐!”
顏如許這會兒才開口道:“大概是生活得不如意,慢慢的就心理扭曲了。”
可是你扭曲你的,恨上我算是怎麼回事?我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
仇富?那這世界上比自己有錢、過得好的人多了去了,她仇得過來嗎?
饒是知道了劉嫂子的經歷,也理解不了她的變態心理。
更是破頭也不會知道,她原本在劉嫂子心目中是皎皎天上月,就因為離婚了,就成了累累地上土,得踩上兩腳才過癮。
顏如許腦子裏頭就已經有了思路,想要把他們趕出去,還得從劉嫂子兒子那裏下手。
顏如許打算好了,心裏頭輕鬆了些。
兩人避着孩子在主卧談着事兒,兩人談事的時候,康康就在沙發上坐着,攤開一本簡筆畫冊,握着鉛筆認真專註的畫著。兩邊的門開着,可以互相看到兩邊的情形。
不一會兒,康康就拿着圖畫本興沖沖的跑過來,“媽媽,你看我畫的大象!”
大象的簡筆畫相對難畫,康康畫的線條雖說有些歪扭,但大象的樣子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畫得真像,康康真棒!”顏如許誇獎道,有親媽濾鏡在,康康哪兒能畫得不好呢。
得到了媽媽的誇獎,康康很高興,又將本子遞給那花嬸:“花奶奶,你看我畫的大象!”然後昂着頭,一副等着誇獎的小模樣。
那花嬸自然沒讓他失望,誇得康康小臉紅彤彤的,自信心爆滿的帶着本子繼續畫畫去了。
顏如許笑:“你再這樣誇他,他該驕傲了。”
“哪兒是誇呀,都是實話。”那花嬸說著,心裏頭卻在腹誹,還不是你說的,要多多鼓勵孩子,千萬打擊孩子,這樣可以讓孩子建立自信心。
她家的兒子、三個孫輩,哪個不是打
着罵著長起來的?即便是小孫子考試得了雙百,心裏頭樂開了花,還得跟他說,你看隔壁那誰誰誰……就怕孩子們得意忘形。
那花嬸也說不上來哪種方式對孩子更好,反正自家的三個孫輩都挺優秀的,康康也沒長歪。
康康是她看着出生長大的,是真心疼愛她,但他畢竟不是親孫子,那花嬸很清楚自己的位置,還是按照孩子媽的要求來。
明天顏如許要趕到西城臨近郊區的紅星電影製片廠做採訪,中午趕不回來,就提前和那花嬸說,讓她中午接送康康。
康康聽說媽媽明天中午不在,小嘴巴一噘,有點不高興,但那花嬸說:“花奶奶明天先接上你,再帶着你一起去接小石頭哥哥好不好?”
接小石頭哥哥放學呀!康康一下子就興奮起來,在他的概念里,接放學的可都是大人才能幹的事兒!而且,又能和小石頭哥哥玩一中午,太好了!
康康小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然後又蹦又跳的開始轉圈圈,不一會兒轉累了,趴在床沿上,枕着胳膊,一秒入睡。
顏如許和那花嬸對視一眼,都不自覺的笑了。
顏如許想,得買個相機了,好把這些可愛的畫面隨時記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