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崩潰
辦公室里,江韻和陳陽已經準備好了,紅星電影製片廠的第一次採訪由他們兩個陪同顏如許一起去。
按照雜誌社的規定,一般的採訪,如果需要拍照配圖,都是兩個人去,一個人負責訪談,一個人負責拍照,如果不需要拍照的話,一個人就夠了,且也不太需要顏如許這個主編親自出馬,但這回情況特殊,雙方都重視這次採訪,初次見面的規格就相對高些,紅星廠那邊是廠辦主任親自接待,雜誌社這邊就由顏如許帶隊。
且這個系列專訪是顏如許一手策劃大的,有些細節方面的問題,需要她參觀了紅星廠,再和王主任溝通之後才能定。以後的採訪,顏如許就可去可不去了。
208辦公室里剩下劉姝和孕後期的王雅妮留守。
劉姝看着陳陽跟在顏如許和江韻後面,說說笑笑走出辦公室,盯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后,有些鬼祟的來到王雅妮身邊,悄聲說:“就把咱倆個給甩下了!”
王雅妮笑了笑,摸摸頂着桌沿的肚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沒有說話。
她自從懷孕后,就沒出過外勤,當然不是像劉姝所說的,把她甩下了,而是顏如許對她的照顧。顏如許是過來人,格外理解孕婦的不易。
再說了,要是真讓一個孕晚期的孕婦跟着去,那就叫整人了!
沒讓劉姝去的原因王雅妮也很清楚。
雜誌社一個月就出一期刊物,外出採訪並不頻繁,顏如許以前也安排劉姝去,但每次劉姝回來抱怨就特別多,說耽誤了回家,丈夫、婆婆一家人都餓着等她回去吃飯,念叨自己年紀大了,出去一趟腰酸背痛的,說公交車不好等、沒座位云云。後來顏如許不再安排她外出,多是讓年紀比劉姝還大一歲的江韻去,可劉姝又不樂意了,因為誰去採訪的,稿子就歸誰寫,能額外再拿一份稿酬。
她又開始話里話外、明裡暗裏的想讓顏如許再安排她外訪,但顏如許又不是能被她擺佈的人,豈能讓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劉姝等了一會兒,沒聽到王雅妮的回答,就又湊近了一點:“雅妮,我跟你說個心裏話,這個辦公室里,我就覺得跟你親。可能是因為咱倆都好欺負吧。”
呵呵,我怕是你覺得我好欺負,王雅妮心裏頭回答着,只對劉姝笑笑沒說話。
劉姝見王雅妮沒接自己的話茬,覺得沒意思透了,只覺得這個辦公室里,其他人都是一夥兒的,只有自己一個單蹦個兒。自己在家裏頭受氣,本以為在辦公室里能舒心些,可是,為什麼都不讓自己好過呢?
她回到自己座位上,有些泄憤似的把水杯蓋子拿起來,扔到桌子上。
陶瓷蓋子和玻璃面相碰,發出清脆而刺耳的聲響,倒是把劉姝給嚇了一跳,連忙用手按住杯子蓋,頓時沒了聲音,但那餘音卻在她耳邊久久不散,攪和得她煩躁不已,大腦像是被潮水衝擊了一下似的,有些不受控,她扯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說道:
“你看江韻,是小顏帶過來的,那可是心腹,以前在日報那邊評好幾年也評不上的職稱,一到咱們社就給評上來了,級別也長了,工資也長了!新來的小陳呢,家裏頭有背景,整天跟在小顏後面,顏姐長顏姐短的,嘴巴甜的呦,跟個哈巴狗似的。小顏有好事就都想着他們兩個,咱可不行,既不是心腹,又不會溜須說好話,就只能坐冷板凳。”
王雅妮揉了揉耳朵,很煩,手裏頭的稿子還沒有修改完,可沒時間聽劉姝在這裏胡扯八扯的挑撥。但很快,她覺得不對勁兒,太反常,這不是劉姝一貫的風格。
同事幾年,每天在一個辦公室里待着,跟她相處的時間比家人還長,可以說是非常了解的。
劉姝這個人吧,即便是心裏頭對顏如許他們有諸多不滿,卻都是含沙射影、似是而非,引人遐想,從來不會
說得這麼露骨。按照她以往的風格,只說一句:就把咱倆個給甩下了。然後留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就結束了。
王雅妮不由得仔細打量起劉姝,今天都她格外憔悴,眼皮腫起來,眼角的魚尾紋深得像是刻上去的,眼睛裏頭有紅血絲,眼白格外的渾濁。臉色黃黃的,快快褐色的斑塊更加明顯。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雖然劉姝總是不停的誇自己婆婆對她多麼多麼的好,但王雅妮是過來人,從面容和狀態上酒能感受得出來,她的生活並不像她口中說的那樣幸福。王雅妮想,她大概是跟家人鬧了不愉快,昨天晚上沒睡好,所以才這麼反常的。
王雅妮心下一軟,好聲好氣的說:“劉姐,你誤會了,顏主編她不是這樣的人。江編輯是名牌大學本科學歷,采編能力強,陳陽會攝影,他們一起去事半功倍,再說,今天去紅星廠,得參觀廠房,挺累的,顏主編沒安排你去,也是怕你累着……”
“江韻本科學歷?采編能力好?”王雅妮說的這段話,劉姝只聽見了這一句,忽地就拔高了聲音,聲音帶着些嘶啞,“你是說,她的能力好,我不行?
王雅妮忙說:“當然……”
劉姝不等她說完,臉忽地猙獰脹紅起來:“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瞧不起我是工農兵大學畢業的?”
劉姝陡然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眼神迷離,沒有焦距,王雅妮嚇了一跳,忙說:“沒有!”
這哪兒跟哪兒呀?王雅妮有點懵,自己確實是看不慣她的一些行為,可也沒瞧不起她呀!工農兵大學學歷在社裏編輯中確實比較尷尬,但也輪不到自己去鄙視啊!
劉姝卻好似聽不到似的,繼續說:“你憑什麼?你一個文盲,憑什麼看不起我!你兒子是讀了研究生,要是沒我,他能考得上嗎?你憑什麼,憑什麼!”
我不是文盲啊,是正經的大專畢業生,我也還沒兒子呢!
王雅妮猛然意識到劉姝說的並不是自己,有些害怕,想要拉着椅子往後退,離劉姝遠一些,但她現在身子重,一拉椅子沒拉動。
幸好劉姝只是站在那裏控訴,沒有動手的打算,她空落落目光落在王雅妮身上,卻不知道透過她看見了誰,眼中有憤怒也是悲傷。
“你們都欺負我,欺負我……”
劉姝魔怔了似的,不停呢喃着。
王雅妮試探性地叫了她好幾聲,她都好似沒聽見,一直重複着這句話。
王雅妮咽口吐沫,抬起笨重身子,走到她旁邊,提高了聲音喊道:“劉姐,你怎麼了,我是王雅妮,你在辦公室里,這裏沒人欺負你。”說著,她又打着膽子拍了劉姝肩膀一下。
不期然間,劉姝眼淚像是猛然擰開的水龍頭,毫無徵兆的掉落下來,很快在水泥地面上洇染出一大攤水漬。再然後,劉姝蹲下,抱住自己,“嗚嗚嗚”的大哭起來。
王雅妮腦袋懵懵的,瞪圓了眼睛獃獃的看着,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看看自己的手,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手勁兒太大了,把她打哭了。
這到底是怎麼了呀!明明幾秒鐘之前,劉姝還在講着別人大的壞話,怎麼下一秒就痛罵,然後哭成這樣了呢?風一陣雨一陣,莫名其妙,特別像老人家講的鬼上身,太嚇人了!
王雅妮心臟怦怦跳,捂着肚子,輕輕叫了一聲“劉姝姐,劉編輯……”
劉姝還是沒聽見,沉浸似的兀自哭着,嚎啕聲越發大了,聲音凄厲中透着無限委屈,聽得王雅妮也想掉淚。
這時候,王雅妮感覺到肚子裏的寶寶狠狠動了一下,又使勁踢她一腳,王雅妮連忙輕拍肚子安撫寶寶。
辦公室不能再待了,要嚇到孩子了,得去尋求外援。
王雅妮動作笨拙的走到門口,隔壁辦公室的幾名同事正好敲門進來。
“是劉姝嗎,怎麼了?怎麼哭得這麼厲害?”
王雅妮見到其他同事,一下就有了主心骨,鬆了口氣連忙撇清關係說:“我也不知道,我倆說話說得好好的,劉姝姐還笑着跟我開玩笑,可不知道怎麼地就不對勁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