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是她把他帶回家
他東西本來就不多,收拾起來裝一個拎包,書房裏一下就空了。錢佳寧去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裏,只剩下她給他寫的那個筆記本,端端正正放在書桌上,看起來就像是沒翻開過。
她嘆了口氣。
他對她而言,就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哪怕在班裏被分到一組,在家裏住進隔壁,可兩個世界間的牆壁,砸不破,穿不過,誰也走不進誰那一邊。
她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客廳沙發,一直等到錢婉回家。
知道路焱走了,錢婉沒有太意外。大概之前他也提過很多次,錢婉也覺得拗不過,把他的身份證從卧室里找了出來。
她給錢佳寧寫了他的地址,讓她把身份證送過去,臨走前還是多囑咐了一句:“要是能勸回來,就多勸一句。”
她點點頭,倒也沒那麼想勸。
他本來就和她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路焱家離她家不算遠,都在學校附近,隔了7站公交的距離。錢佳寧按着錢婉給她的地址進了小區,又上了他租住的三樓,只見房門大敞,外面堆了不少垃圾,地上還掃出一堆碎玻璃。
她進門,看見路焱半跪在地上收拾屋子,房間被砸得七零八落。
對方聽見腳步聲身子一僵,抬頭才發現是錢佳寧。大概是頻繁被她撞見窘迫,路焱的神色不易察覺地煩躁起來。
“你來幹什麼?”
“我來……”她小心地往他的方向邁了兩步,“送身份證……”
他目光落到她伸出的手上,起身,一把抓回身份證,簡短回應:“好,你走吧。”
錢佳寧沒動。
他又抬頭,眉頭微皺:“又怎麼了?”
她說:“是因為你上個月沒還錢砸的嗎?”
他沉默片刻,再開口的時候,語氣裏帶了抵觸:“和你有關係嗎?”
“我媽說……”
“錢佳寧,”路焱冷冷說,“你走吧,行嗎?”
她倒退一步,還沒來得及再開口,身後便傳來了一串抱怨聲。
“你怎麼又回來了?”一個房東口吻的人推門而入,“你不是都走了嗎?你債主找不着你把我家都砸了,你怎麼又回來了?”
錢佳寧被一把推開,那男人則是罵罵咧咧地衝過去拿路焱的行李。
“你趕緊走趕緊走。我啊我也不讓你賠錢了,看你也拿不出,你別回來就行。我租誰不行啊租你這麼個災星……”
兩個人推推搡搡地出了門,路焱爭了幾句,但也沒有太大底氣。行李被扔出去,濺起一地碎玻璃。錢佳寧跟出門,聽見房東和路焱嚷嚷“你也別求我——”
路焱臉色瞬間沉下去,他說:“我他媽才沒求你。”
他拎起行李下樓了。
他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她安安靜靜地跟着。兩個人從日暮走到天黑,走到一處已經關門的公園前,他忽然把行李扔到地上,回頭問她:“你到底要幹什麼?”
錢佳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她背起手,恍惚着說:“我……我就看看你去哪。”
路焱表情凝固一瞬,然後長長吸了口氣。夜色把他的面容吞噬得一乾二淨,他就像陷在黑色里出不來了。
漫長的沉默后,他說:“好,那我沒地方去,你滿意了嗎?”
他突然爆發了。
他爸消失這麼長時間他也沒求過人,別說房東了,挨打的時候他也沒說過軟話,可偏偏錢佳寧下午那道戒備的眼神讓他覺出自己是受了別人恩惠,惹了別人厭煩。
可他都走了還跟着他幹什麼?一直跟一直跟,你是——
“——你是想看看我還能多倒霉嗎?”
“我沒有,”錢佳寧急忙
解釋,“我不是想看你多倒霉,我……”
她截住話頭,他們在夜色里對峙。錢佳寧手背到身後,手指互相扭緊。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她嘆了口氣,在草木的絮語中輕聲說:
“我是想告訴你,人不會,一直這麼倒霉的……”
他像是被打了一悶棍,忽然說不出話了。
錢佳寧心臟怦怦跳,腳步又移不開。見路焱不說話,她繼續說:
“峰迴路轉,否極泰來,我一直相信,這些話會被造出來,都是有道理的。我覺得,你不會比現在更差了,那你以後,應該就都是上坡路了。”
他還是站在黑暗裏一言不發,錢佳寧深吸一口氣,繼續不管不顧地說:
“我媽媽讓我把你勸回來,我媽媽是想讓你回去的。我……對,我剛開始,是覺得和你住在一起有點尷尬,不過我現在……”
她忽然往前踏了一步,把他從樹影下拽了出來。
再開口的時候,一字一頓。
“路焱,我不服氣。”
“他憑什麼說你是災星?我小時候家裏也遇到不少事,我爸媽也離婚了。可那都是我爸不對,他們憑什麼說我和我媽是災星?明明是別人在犯錯,我們才是被牽連的,憑什麼把責任怪到我們身上?”
“我就要證明給別人看,我和我媽才不是災星,離了他我們只會越過越好。路焱,你也不服氣吧?你才是那個負起責任的人,結果負責任的人反而承擔了所有指責。”
她聲音清朗,聲聲叩進他心裏。
“但是事情不會一直是這樣的,我和我媽現在過得很好,你也會好起來的。我媽說你父母都不是本地人,在這兒也沒有其他親戚,但是她答應過思瓊阿姨照顧你,你就不算走投無路。”
他垂着眼看她,她有很亮的眼睛,睫毛纖長上揚,膚色被路燈照出細膩的光澤。她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拽着他的手腕,揚起臉和他對視,眼角有一顆細小的淚痣。
他那時候還不知道她是個愛哭的人,他覺得她雄赳赳氣昂昂,像只喋喋不休且振振有詞的厲害麻雀。
麻雀和他說:“你回來住。”
他被她拽走了。
回家的時候錢婉剛做熟飯,見路焱一起回來,一句話沒多問,只是添了副碗筷。錢佳寧在飯桌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但絕口不提下午發生的一切。
他知道她也不會去班裏說。
吃過飯她去洗碗,他回房間重新收拾行李。起身的時候看見書桌上的筆記本,他抓起來翻了翻,然後拎着本子出去找錢佳寧。
她在水流聲里抬頭看他,他抱起手臂,側靠住冰箱門,視線沒什麼底氣的偏移。
但說話的氣勢不能輸。
“古詩,給我把重點畫了,”路焱說,“太多了,我背不完。”
錢佳寧若有所思地點頭,從碗柜上抽過一張紙巾,把手指上凝結的水珠慢慢擦乾。路焱個子太高,和她說話的時候低着頭,筆記本從身側抽出來,很像戰俘將武器上繳。
這也是路焱誰也不服的人生里……
第一次被人繳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