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光認識還睡過
煙灰落了一地。
錢佳寧瞥了一眼地板,用紙巾把煙灰捏起來,又起身拿過煙灰缸,再給自己點燃了一根。
火焰在打火機頂端一閃即逝,光亮隨即渡到煙頭上。她深吸一口,把煙過進肺里,然後慢慢地咳了幾聲。
飄窗上什麼都沒鋪,她也習慣了冰涼堅硬。人靠着窗戶,玻璃抵住額頭,能在煙熏火燎里換得片刻清醒。
煩躁是突然襲來的。錢佳寧快速把煙抽完,腦海里一遍遍地過白天的畫面。
——“我都幹了這行,肯定不忌諱。”
——“不了,沒事了。”
一副畫面毫無預兆地穿插進來。
月光冷白,他撐着桌子在客廳喝水,呼吸尚顯急促。她站在一旁看他,牽住他袖口,能感受到他身上極其細微的顫抖。
“你肯定會好的。”她那天這樣說。
可這一天真的出現在她眼前,她又覺得特別不踏實。
手機屏幕亮了,錢佳寧垂眼望去,發來信息的人竟是路焱。她把消息打開,看見他純色頭像後面跟了一行字:
[明天下班接你吧。]
錢佳寧抖凈煙灰,用沒夾煙的手指打了個問號過去。
新消息很快到。
[帶你去個地方。]
[睡覺吧。]
錢佳寧不由自主往後仰了下頭,目光移到家裏防賊用的攝像頭,差點懷疑路焱網絡入侵了她家監控系統。
……不能。
愣了一會兒,錢佳寧把手機往飄窗上一扔,碾滅煙頭,光腳朝卧室去了。
次日上班,封總又來關照了一下視頻進度,也意料之內地沒提供什麼人力上的幫助。嚴凜目送老爺子走遠,回頭問錢佳寧:“你是不是要留我加班?”
“不留,”錢佳寧說,“有人約。”
對方瞬間來了興趣:“你不要和我說是路焱。”
表情說明一切。
“哎我真服了,”嚴凜猛拍大腿,“你倆以前認識是不是?我昨天拍的時候就看你倆不對勁。”
我倆以前不光認識,我倆以前還睡過呢。
錢佳寧不搭腔,嚴凜追問起來:“認不認識啊?不認識我讓我外婆介紹我表姐了,你倆一個起跑線她還有點勝算。”
“嚴凜,”錢佳寧煩躁抬頭,“要不然你還是加個班,釋放下你多餘的精力吧?”
***
車開到朝暮新聞樓下這麼多次,這還是第一次來接錢佳寧。
公司還有點事沒處理完,路焱鬆了領口靠在駕駛座回消息,遠遠看見錢佳寧從樓里走出來。
襯衣垂墜感很好,摸上去應當也柔軟。下面是西褲和通勤的單鞋,中間露一截纖細骨感的腳腕。
有個小姑娘一蹦一跳地從錢佳寧身邊過,胸前掛的工牌有實習的標誌。看樣子就是大學生,看見男朋友等在樓底下,從台階上躍入對方懷裏。
錢佳寧看着她背影笑笑,目光轉向路焱的車,臉上再度露出笑意。
他恍惚片刻,她便上了副駕。
座椅被人動過,錢佳寧調回自己的角度,調侃他:“接別人了?”路焱發動汽車,神色無奈:“陶九思白天坐的,我下次讓他別動。”
“帶我去哪?”
“工廠。”
下班高峰,車走走停停。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偶爾沉默。錢佳寧降下車窗吹了會兒風,忽然問他:“你昨天怎麼知道我沒睡?”
路焱鬆了剎車,等車往前滑了一段,回她:“猜的。”
“猜那麼准?”
“你好猜。”
“還猜着什麼了?”
他轉過頭看她,語氣顯然是
對她了解:“猜你覺得我,沒走出來。”
車上了高速就快了,往郊區的方向開了一會兒,路就變得坑坑窪窪。藉著暮色從高架往下望,周遭工廠林立,路應當也是被卡車壓壞的。
荒郊停車沒規矩,路焱把車往路邊橫着一擺,就和錢佳寧下去了。工廠門口站了個很老實的中年男人,見路焱過來便和他熱情握手,目光隨即轉向錢佳寧。
“這是……”
路焱回頭看了一眼錢佳寧,顯然也沒想好怎麼介紹,糊弄道:“公司領導,錢總。”
男人恍然,過來鄭重握了握錢佳寧的手:“八千里路的領導都好年輕啊,叫我老劉就行啊,錢總。”
錢佳寧:……
待慣了寫字樓,這種工廠對錢佳寧而言顯得太大了。從門口到廠房要過一條很長的馬路,好在氣溫已經降了下去。路焱和老劉走在前面,錢佳寧聽他們說了幾句話,大概明白了來龍去脈——
八千里路也給工廠做裝修,竣工的時候路焱會自己過一遍安全檢查。
繞過兩棟倉庫,三個人終於進到廠房裏面。老劉把燈打開,明亮的白光一瞬照亮了整片場地。
路焱說:“我去看下接地線和配電箱。”
工廠太大,他很快就消失在重疊的設備里。錢佳寧抱住手臂,看見老劉一臉嚴肅地站在她身邊,注視着路焱消失的方向。
她忽然明白路焱的用意了。
“他是去給你們……”錢佳寧輕聲問,“查電路安全?”
“哎是,錢總不太了解這塊?”
胡謅個錢總,老實人還當真了。錢佳寧無奈,順着路焱的謊話編:“嗯,我倆負責業務不一樣。”
“怪不得,”老劉恍然,“哎,錢總我和你說,我們開工廠的最怕出安全事故。你看看,這擺的全是金屬機器,地上都是電源線,出點岔子就要人命……”
錢佳寧眉毛跳了一下,老劉接著說:“所以我們這邊工廠都愛找路總他們做。”
“現在裝修也挺亂的,大家都糊弄事,人家路總公司不一樣。碰上我們這種用電特別複雜的,他讓質檢查完了自己還會過來看一遍,錢總,我和你說啊……”
“路總真的特別懂電。”
她心口輕抽了一下,但說出口的話是平和的:“是么?”
“對,”老劉誠懇點頭,“我聽他和工人聊過,這應該是裝修里最複雜的一塊了,弄不對了,跳閘的,燒了的,着火的,都有。有的老闆省成本,好多該裝的漏電保護也不裝,但也有的老闆,哎就比如我,我是真不懂,都是路總一點點給我們安排的……”
她的思緒在老劉的敘述里慢慢渙散開,直到路焱從工廠深處回來。他示意老劉看手機,給他發了兩張照片。
“這個金屬欄位置不行,”他說,“你們換到機器後面,還有一個接線柱要加固。”
又和老劉寒暄了幾句,路焱忽然覺得衣服被人往後拽住。他回過頭——錢佳寧的表情,顯然是有話要說。
工作也確實已經處理完,三個人原路返回。天色已晚,路焱的車孤零零被扔在荒郊馬路上,挺大的個子,竟顯出些凄涼。他示意錢佳寧上車,她卻站在車門外面沒動。
他只能把駕駛座的車門關上,繞過車頭去找她。
“怎麼了?”他問。
他又把領口解開了,鎖骨線條分明。子彈的吊墜拽到衣服外面,在夜色里泛着銀光。
她不上車,路焱就靠着車去一邊抽煙。她背着手看向工廠,深吸了口氣,問他:“這就是你帶我來的原因是嗎?”
路焱低着頭抽煙,不正面答她話:“沒原因,就是帶你來看看。”
她忽然踏到他跟前,把他煙拿到自己手裏。
她夾煙的姿勢太熟練,路焱一瞬間就看破了什麼。他目光一滯,語氣不大痛快:“你什麼時候學的——”
她揪着他領口讓他彎腰,然後鬆手,左手從他腰間穿過去,身子滑進他懷裏。
他瞬間僵住。
她右手還夾着煙,垂在身側,燃着淡淡的霧。她臉埋在他懷裏,還是哭了,但沒什麼動靜,只是把他胸口的衣服慢慢浸濕。
她一哭他就沒辦法,最後拿回她指間的煙,在車身上按滅。滅了的煙頭落入荒郊的石頭縫裏,他手空出來,猶豫片刻,還是攬上她的肩。
太久沒擁抱,他們都忘了彼此身體的觸感。他懷抱寬闊平展,彎起手臂便能將她包攏。她哭得很安靜,肩頭微微顫抖,他用手掌握住,安撫似地揉了一下。
他沒猜錯,她襯衣質感柔軟,滑入指縫,冰涼纏綿。
“錢佳寧,這話不是你說的么?”
他聲音響起來。
“是你和我說,我肯定……”
“有走出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