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真的不能加大安定劑量嗎？給他一點止痛藥也行，不是對身體無害嗎？”

“……我今天晚上申請調班，我可不想再照顧他。”

“……”

“……嗯哼，雪杉醫生不愧是聯邦醫部公認的紳士。謝謝幫我調班啦，他現在醒着，你可以去問他。”

沈絳聽着帘子外護士和醫生的交談，嘆了口氣。

不一會兒，隔間的帘子被掀起。

這次站在沈絳面前的是一個琥珀色短髮的男人，高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金邊眼鏡。潔白的西裝襯得人十分挺拔，手上的短手套堪堪過手掌，露出骨感有力的手腕。即便穿的一絲不露，alpha特有的氣質也難以掩飾。

領口上金色的勳章昭示着他是聯邦最優秀的青年醫師。

沈絳勉強抬起眼，試圖抬頭，“圖，圖克，醫生，我……”話沒說完，臉色因為劇痛刷白。

“好好躺着休息吧，你傷的很重，”琥珀色短髮的男人見沈絳要開口，低聲耐心安撫道，“謝謝你保護我那個廢物弟弟，要不是你護着他……我都不知道怎麼和家裏交代。”

沈絳沒接話，他知道對方說的是卡贊那個吉祥物。

嚴格來說，卡贊也算不上吉祥物，吉祥物至少長得可愛，嘴甜，性格討喜。卡贊三不沾。

“採集到的樣本我們已經保護起來，古冰川雪狼和雪獅是很罕見又危險的古動物，之前幾批搜支隊要麼沒能活着回來，要麼活着回來，空手而歸，你近三十年來唯一採集回樣本的勇士，”男人說完，理了一下手套上的褶皺，“功勛已經替你記在軍部系統里了，不必擔心。接下來得給你檢查一下骨骼複位情況。可能會稍微有些疼，忍耐一下。”

沈絳悶哼了一聲，示意自己聽見。

反正不管怎麼疼，肯定沒有被那些白色巨獸撕咬、摔甩的時候痛苦。

——那些巨獸是他從未見過的生物，體型至少比人類龐大二十倍，毛色雪白，幾乎和的冰川融為一體。

戰鬥能力比他在模擬作戰艙遇見的任何仿生人都要敏捷機智。

“腿骨複位情況很好。肋骨也沒問題，脊椎稍微欠佳，待會兒會給你再上一些輔助支撐，保證你可以坐在輪椅里。”短短几秒，原本光潔的手套就被血污染了個徹底。

沈絳咬牙。

太疼了。

“嗯……皮肉癒合的不怎麼樣，待會兒再加一針——”

沈絳沒等醫生說完，不禁打斷道，“能不能，給我加一點鎮痛的藥物？”

“不行。”男人拒絕的十分乾脆，說完，取下沾染血污的手套，丟棄在廢物桶中，又取了一雙新的帶上，“你太好動了。只要給你止痛，你就會到處亂動。只有讓你疼着，你才知道你自己處於重傷狀態。上次給你足量的陣痛，結果你的手指骨徹底扭曲了，你還不知道自己負傷。”

“……”沈絳沒反駁。

他耐心的接受完醫生替他換藥，重新佈置醫療儀器，這才稍微鬆口氣。

疼痛緩解一些，沈絳就按捺不住，見醫生還在搗鼓着那些試管，不禁問道，“圖克先生，為什麼要不惜搭上這麼多年輕士兵的性命，來取這些巨獸的血液和皮毛？”

圖克醫生微微一笑，並沒有回答，推了一下眼鏡。

沈絳：“取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嗎？”

“做菜。”

沈絳：“您耍我的吧？”

“開玩笑。用於研究。”圖克醫生回答的十分輕巧，“實習期已經結束，等你的骨折好一些的時候，你就該離開二十一星域這片危險土地，問這麼多對你沒有好處。”

沈絳不喜歡被這麼敷衍。

他在雪原冰川拼了命，換來一句“不許多問”。

“好啦，我那個廢物弟弟一直想看看你。今天晚上除了新護士之外，讓他一起來照顧你吧。”

沈絳想反駁，但劇痛讓他說不囫圇話。

在病床上看着穿白西服的男人調配好藥劑，大步流星的離開，沈絳無能狂怒的握了握拳頭。

“沈哥！”還沒消停一會兒，沈絳就聽見耳朵起繭的聲音，“老兄你怎麼樣了！我當時以為你死了！畢竟我們的隊友……遇到支援后你就陷入昏迷——”

“你他媽的說點兒吉利的……”沈絳啞着嗓子罵道，“你小子到好，當初要和我一起來二十一星域的是你，現在——咳咳咳咳——”話說的太多，沈絳沒忍住咳嗽。

咳嗽伴隨着肌肉牽動，蝕骨的疼痛讓他出了一身冷汗。

“我沒給你拖後腿，最多也就是幫不了什麼大忙…還，還讓你救了幾次命。”卡贊理不直氣還壯的小聲說道，說完，自覺的站起來給沈絳的喂水器里添了些清水，“不過我現在可以幫你，你要什麼和我說。”

“止痛劑。”沈絳說道，“a3區左手邊的柜子，密碼是軍用符文寫的‘二十一星域’，去拿。”

沈絳是醫療室的常客，這些藥劑的位置他都背的一清二楚，要不是現在四肢癱瘓，他也犯不着使喚這個吉祥物。

卡贊沒有疑問，乖乖的聽了沈絳的指令。

一針止痛劑打下去之後，蒼白的面色才恢復了一點點血色。

沈絳緩了幾秒，才慢慢把移動病床調整成輪椅模式，讓自己坐直一點。

“卡贊，你知道我們採集那些猛獸的樣本有什麼用嗎？”

“好像是用於研究，我在家聽我哥說過一點點，他來二十一星域一個是為了看我，最重要的是有一批研究器材在這兒，這些器材需要巨獸的血和毛髮，是聯邦的機密器材，”卡贊說完，又補了一句，“管他是幹嘛的，反正我們能成功升學離開這個鬼地方就行。”

沈絳點了點頭。

他們完成實習，很快就要離開這片危險荒蕪的星域，走之前，沈絳還是好奇，讓這麼多人折命的樣本，究竟是作何用處。

-

在這個寸草不生的地方生活了兩年，沈絳早就熟悉各處的守衛運作。

趁着即將破曉之時，沈絳接着止痛劑的葯勁兒沒過，拄着最原始的雙拐，悄悄離開的病房。

雙拐長得不好看，但卻能逃過基地里所有的晶片追蹤。

一蹦一跳的走到地下研究層時，沈絳打開手環的追蹤功能看了一眼，繼續向東。

穿過長廊，沈絳在環道盡頭處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圖克醫生……”沈絳看着那個和卡贊有幾分相似的背影，屏住呼吸。

“雪杉.圖克！開門！你怎麼對待這些器材的！還有那些巨獸身上的樣本——”

圖克醫生身側，傳來嚴厲的女聲。即便是基地厚重的制服，也包裹不住姣好的身材。

沈絳看不清她的臉。

圖克醫生的聲音還是淡淡的，“別那麼生氣嘛。”

聽到“確認通行”的提示音，盡頭的金屬門才彈開。

沈絳拄着雙拐跟上。

遠遠地，沈絳看見門后像是一片孩童們的遊樂場，裏面有很多4、5歲的小朋友，有的相互嬉戲，有的低頭髮呆。

“我可沒膽子浪費那麼寶貴的樣本。喏，這邊是收集好的樣本克隆，按照軍部的實驗規定，植入這些樣本到器材體內，結果這些器材還是原來的樣子，鬱鬱寡歡，沒有一點人樣，戰鬥能力和智力都沒有提升，實驗預期中的巨獸基因也沒在他們體內完成融合，”圖克醫生說著，隨手抱起來腳下的一個小女孩，“你說是不是呀，e-03號小器材？”說完，圖克像晃洋娃娃一樣，晃了晃抱在手裏的女孩兒。

器材，原來指的是這些小朋友。

沈絳不禁頓了一下。

不過從他們獃滯的神態，可以判斷出，應該都是聯邦實驗室培育出來的仿生人。

“都說了，第17.5代仿生人才是最適合植入巨獸基因的品種，人類的意志加上仿生人特有的堅韌體質，才能吞併跨物種的基因。第18代不合適，”圖克醫生說完，放下了手中的小朋友，“可惜，僅活下來的兩個17.5，據說一個跑丟在第一星域邊緣的娛樂場所自毀，另外一個被軍部高層換了個身份，混入人類中發育成長，明明都是我的作品，可我連他現在叫什麼，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17.5就是失敗品！那是違反人倫的產物！”

“……”

“……”

沈絳正聽的仔細。

突然，有一個“器材”朝着門外跑出來。

只見圖克醫生一把提溜起他的領子，拎回了屋裏。

“外面有人！”

突然，圖克醫生暴跳如雷的聲音驟然吼道。

沈絳迅速藉助雙拐，躲在轉角處的一個操作室內的檯子下。

他聽見自己的骨頭“咔嚓”一聲。

不過止痛劑的效果還在，暫時感覺不到痛。

“為什麼會沒察覺到信息素？基地里的beta不可能有這種無聲潛入的能力。”

“雪杉，是你故意的吧？對軍部的決策不滿……”

趁着他們爭執的時候，沈絳迅速開溜。

拄着雙拐回到病房，裝樣躺回去不久，沈絳就聽見守衛搜查的動靜。

雙拐，人類原始的智慧，不會被這些愚笨的機器察覺到。

沈絳安心的躺下，開始思考剛才接收到的信息。

他第一次聽說17.5代仿生人，也第一次聽說可以植入并吞並別的物種的基因……

實習期已滿，因為骨折，沈絳多休養了兩天。

最終，還是跟着來往的物資艦隊，回到了補充物資的十五星域。

卡贊在這片星域還有位族內的堂哥，會多待兩日。沈絳負傷在身，家裏早就派了懸浮醫療艇來接他。

重度骨折帶來的劇痛還是十分可觀。

哪怕是沈絳這種鐵打的，幾日下來也被骨折帶來的腫脹和高熱折磨的意識不清。

被搬上醫療艇的時候，沈絳沒什麼意識，只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身邊有人會救他，並不需要警惕什麼。

-

滴答。

一滴清水落在乾燥的唇上，沈絳才迷迷糊糊地清醒了一點，舔掉水珠。

“長兄，你暫時不能喝水，只能幫你稍微潤一潤。”

陌生的聲音，帶着少年期特有的沙啞，還有一點點稚氣的撒嬌。

沈絳用着華而不實的腦子想了一下，也沒想起來是誰的聲音，更不明白為什麼要叫他長兄。

“長兄，你怎麼傷成這個樣子了？等一下，我給你那點止血的。”

恍惚間，朦朧的視線里多了一道身影。

體型清瘦，穿着襯衫和西裝短褲。小腿，腳踝，都纖細的不堪一握，捲起的袖子露出一截骨骼分明的小臂，肩膀也薄薄的，半長的銀白髮紮成了短短的馬尾，不太乖巧的支棱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