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沈絳努力讓目光聚焦，儘可能去分辨眼前少年的身份，小聲嘀咕道，“誰啊……”

聽到這句“誰啊”，白髮少年像是被點燃的煙花，也顧不得找葯，跳下等凳子匆匆跑來，“你不認識我了嗎？”

沈絳：……

不認識。

他艱難的環顧了一圈，用不太清明的視線辨認出來自己在醫療艇上。

舷窗外的環境轉瞬變化，晝夜更換的迅速，從幾顆有特點的小行星能辨認出來，這是回往第一星域的航道。

“長兄！你不認識我了嗎！上學期剛學過，戰後可能會出現短暫的失憶，你別怕，我會治好你的！”

沈絳還在思考，突然，肩膀上被狠狠的抓了一下。

他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即眼前貼上來了一張臉。

離得近了，沈絳看見湛藍色如水清透的眼睛，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是岑星。

“岑星……”沈絳低聲喚了一聲，“怎麼會不認得你？別抓着我肩膀，很疼的，先鬆手，乖。”說完，沈絳的視線才勉強聚焦。

相比兩年前，岑星長高了許多，肉嘟嘟的臉頰收緊了不少，少年期特有的纖細慢慢呈現。聲音也開始變得沙啞，沒有以前那種奶聲奶氣的感覺。五官的輪廓更加清晰，少了些幼年時那種鈍鈍的，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感覺。

唯一不變的是這雙眼睛，像是寶石一樣，熠熠生輝。

岑星像觸電似的趕忙收了手，“我沒弄痛長兄吧？”

“沒有。”還沒回答完，沈絳就見他跑着去端藥品托盤，又“噌噌噌”快步跑回來。

岑星單膝跪在輪椅前，帶上手套，動作輕柔的拆開沈絳皮膚上被染紅的紗布，小心翼翼的把止血劑附了上去。

沈絳見他這麼乖，不禁笑了一下，“兩年沒見，這麼想我啊？”

“嗯。超級想長兄，”岑星直言不諱的回答道，“剛開始長兄不理我，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問了沈叔叔才知道，有的前線戰地特殊，不準擅自和家人聯絡，只能偶爾和直系親屬通話。前兩天一聽長兄實習期滿，就央求沈叔叔讓我跟着醫療艇，一起來接長兄回家。”

“那家裏都還好嗎？父親，綿綿和絡絡，還有白崽。”

“長兄怎麼不先問我好不好？”岑星一聽這話，立馬反問道。

沈絳笑道：“兩年不見，倒是越來越會撒嬌了。”

還是那個粘人的小朋友，除了長高了一點，年齡加了兩個數字，什麼都沒變。

多處骨折重傷原本就消耗體能，醫療艇內的溫度適宜，很快，沈絳就有些發困。他把輪調平，緩緩躺下。

雖是躺下，沈絳也不太睡得着。在前線長期處於精神緊繃的狀態，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就會自動響起基地被攻擊的警報聲。

閉目養神的時候，沈絳感覺到攤着的手上多了一份重量。

睜眼，岑星圓圓的腦袋正乖乖擱置在他手心上，活像只粘人的小動物。

沈絳不禁伸出手，捏了捏軟乎乎的臉。

-

回到沈宅，已經是深夜。

沈絳操縱着輪椅回到卧室，家庭醫生已經等他許久。

目前來看發燒屬於正常跡象，只是傷得最重的脊椎和腿骨還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送走醫生，打發岑星去倒水的間隙，沈絳迫不及待吃了退燒和止痛藥，脫掉身上髒兮兮的衣服。從輪椅轉移到床上，把體內的晶片連接上通訊器。

【恭賀沈絳先生凱旋而歸，獲得聯邦軍校高級部入學資格。】

點開信箱，最新的信件便是來自學校的入學通知。

沈絳不急不慢的瀏覽着課程介紹以及校規。

突然，虛擬熒幕上彈出來了陌生的通訊請求。

沈絳頓了一下，這個時間，誰會找他？

思考了一下，沈絳還是接通。

“您……”還沒說完，虛擬熒幕上跳出來的那張臉讓沈絳一愣。

琥珀色的短髮，潔白的西裝，是圖克醫生……

在二十一星域時，他的主治醫生。這幅碎裂的骨頭也是多虧這位醫生妙手回春，才撿回一條狗命。

不過除了短暫的醫患關係，沈絳和這個人並沒有更多的接觸，也不清楚對方找他何事。

圖克醫生大大方方的展現出一個爽朗的笑容，金邊兒眼鏡后的眼鏡眯成了一條縫，“喲，晚上好呀，沈絳同學。一路上休息的怎麼樣？”

“挺好的，多謝關心。”沈絳生硬的回答道，“圖克醫生，您這麼晚有什麼事情嗎？”

“當然是關心一下我醫治過的病人，術后關懷是職業素養。”男人輕巧的說完，頓了一下，“我叫雪杉，喊醫生多讓人不自在。”

沈絳：“謝謝關心，骨頭癒合的很好，過一段時間就能恢復如初。多虧了您，不然這次怕真的要殘廢了。”

“不謝不謝！”雪杉的語氣還是充滿朝氣，音調上揚，“既然身體關懷完了……沈絳，偷聽我談話，和偷看實驗室里‘器材’，是不是特別有意思呀？”

沈絳的面容僵持了一下。

按理來說，他有意避開監控，避開晶片軌跡檢測，不會留下什麼實際證據。

“您說什麼？”沈絳一臉懵態的反問道。

“雖然你的反偵察能力很強，沒在監控下留下任何痕迹。但是這點小事瞞不過我製作出來的‘器材’們的直覺和推測。”

沈絳沒接話，甚至想直接掛斷通訊。

無憑無據，對方也不能拿他如何。

雪杉見沈絳一臉警惕，連忙繼續笑道，“好嘛，別這麼嚴肅。偷聽偷看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我不揭發你，你也不會因探聽聯邦機密，觸犯律法，而進入聯邦監獄獲得多年監/禁，或是危及到你的父親。”說完，雪杉見沈絳不為所懼，“當然當然，不是威脅你，因為我也沒有確鑿的證據。”

“您到底在說什麼？”沈絳的態度還是懶懶的，絲毫不畏懼。

雪杉：“據我打聽到的信息，被聯邦回收的那個17.5，已經擁有了合法的人類身份，現在被投放在聯邦軍校，現在它很可能是你的同學。”

沈絳沒接話。

圖克醫生說的話算有意思，當故事聽打發時間還不錯。

雪杉：“明人不說暗話，沈絳，我想和你合作。協助我找出這個17.5實驗品，告訴我它現在的人類身份，報酬你可以隨意開口。沈絳，從你能活着帶回巨獸樣本時，我就知道，你註定是和我一樣的強者——”

“聽不懂。”沈絳冷冷的打斷，一口回絕道。

神經病啊，他心裏念叨了一句，但礙於這麼多年的教養，沈絳沒罵出口。說著，他就要掛斷通訊。

雪杉見沈絳不肯搭理他，急忙追加，“我最新研究的藥物是用於治療輻射后器官衰竭的，在許多士兵身上已有顯著效果，說不定能治好沈夫人多年以來的頑疾，讓她離開療養院回歸正常生活，獲得和正常人一樣的壽命。”

聽到這句話，沈絳伸在半空中準備掛斷的手頓了一下。

“怎麼樣，要不要考慮考慮？隨時歡迎你回心轉意。”

遲疑之時，沈絳聽見屋門被輕叩了兩下，隨即，少年略帶沙啞的嗓音從門口傳來，“長兄，我回來了，除了茶水之外還給你拿了點心和熏香。”

“上次去沈家做客的時候，還未曾聽說過沈家有么子——”

沈絳沒聽這個男人再繼續演講，“莫名其妙。”說完，毫不猶豫的掛斷了通訊。

掛斷後，沈絳目光低垂，有些出神。

遙遠的記憶中，母親只要有時間，就會給他做好吃的，給他唱搖籃曲讀故事，陪他給白崽梳毛，也會故作柔弱不堪一擊騙他一起練習格鬥，然後一拳把他打在地上無情嘲諷。

母親曾經和父親一起並肩作戰許多年，某次戰役過後，身體狀況突然由盛轉衰，在生下么妹之後，徹底沒離開過療養院半步。

岑星已經端着食盤站在床邊，好奇的看着他，“是誰惹長兄不開心了嗎？”

“詐騙通訊。”沈絳輕描淡寫的說道，說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安神茶的濃淡正好，口感不是機器能泡出來的，明顯有人花了心思，不禁問道，“你今天怎麼這麼殷勤？不會這麼大了還要我陪你睡覺吧？”

只見岑星的笑容凝固了一下。

“你都11歲了，”沈絳盡量保持嚴肅的訓斥道，“我11歲的時候早知道不能躺絡絡床上，除非必要不能給她換衣服，更別說一起睡覺。回自己房間，聽話。”

“你和絡絡姐姐第一性別就不一樣，”岑星反駁道，“我同學都說兄弟或是姐妹之間，感情好的不管多大都是同吃同住，哪怕第二性別分化以後也不會特別避嫌。”

說完，岑星故意頓了一下，聲音瞬間低啞，“也對，和長兄相處的時間久了，都差點忘了…”說到這兒，少年的聲音像是哽住了，緩了一會兒才繼續，“他們是親生手足，我又不是……”

聽到這句話，沈絳立刻慌了。

瞬間，聲音也不像剛才那麼嚴肅，立即柔和了許多，有些手足無措，慌忙開口，“我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