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軍法無情
此言一出，盧象觀腦袋裏有如一道晴天霹靂轟然炸響，頓時滿臉震驚，面如死灰。
他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盧象觀此前並沒有追隨過盧象升，直到李自成兵臨城下，他才臨危受命，與盧象升共御闖賊。
因此，盧象觀並不了解自己這個老大哥的脾氣，天真的以為盧象升會饒他一次，軍法處置也無非挨幾下軍棍。
可誰知，盧象升竟剛正到不近人情，為了肅正軍法，不惜忍痛大義滅親啊！m.
盧象觀心酸又絕望，跪在地上，淚眼婆娑，哀聲道：“愚弟知罪，深明仁兄之大義，悔不尊軍令，辱沒軍威。”
“我無意開脫，甘願伏法，只望將軍好好待朝陽門那三千將士，勿為護百姓而棄兵卒如敝屣。”
聽着盧象觀的話，盧象升心中痛楚萬分，有如針扎刀絞，臉上也難掩不忍之色，眼眶通紅。
可他最終還是狠下心，背過身去不再看盧象觀，帶着哭腔，顫聲道：“斬！”
見盧象升如此決絕，與他一同前來的幾個部將不禁滿臉為難，他們也不忍心啊！
於是，眾人紛紛跪在了盧象升的面前，替盧象觀求起了情。
“總兵大人，盧將軍這樣做也是為了將士們啊，眼下賊兵猖狂，戰事吃緊，懇請大人收回成命，讓盧將軍戴罪立功！”
“是啊，盧將軍雖犯了軍規，但並非罪不可赦，情有可原，令他將糧食如數奉還，就當此事從未發生過吧！”
“大人，就連陳演那自私自利的腐儒，陛下都屢次饒他性命，盧將軍可是你親弟弟啊，他不過是為將士們討點好處，罪不至死啊！”
面對幾個部將的求情，盧象升神色複雜，向來剛毅的臉上掠起幾分凄然。
他絕非冷血之人，他只是在堅持自己心中的大義，不徇私情，執法如山。
盧象升再次轉過身面向眾人，心中雖悲切不忍，表面上卻仍舊強撐着嚴肅，厲聲道：“軍法無情，無論何人違反，皆按律處置！”
盧象升的正義太過沉重，沉重到令人髮指，突破了人的本性，以至於六親不認。
他跟朝中那群精明圓滑的文官不一樣，從來沒為自己和身邊人求過功名利祿，不願與奸佞同流合污，只因他心繫天下。
也正因如此，盧象升才會遭到百官的排擠，他們那所謂的文人風骨，遠不及盧象升萬分之一。
此時，眼見盧象升還是油鹽不進，跪在地上的幾名部將不禁面露為難之色。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低下頭，以沉默抗命。
這一刻，原本便凝重的氣氛，隨着眾人突然的無言，又更窒息了幾分，一切彷彿驟然停滯。
盧象升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幾人，眸中淚光閃動。
旋即，他心一橫，一咬牙，陡然拔出腰間佩刀。
鏘！
腰刀出鞘的脆鳴驟然響起，盧象觀不由心頭一震，面若死灰。
他看着盧象升手中那明晃晃的雁翎刀，深吸了一口氣后，認命似的閉上了雙眼。
正是此時，不遠處一個嘹亮的聲音突然喊道：“陛下臨駕！”
緊接着，朱由檢便出現在了盧象觀和盧象升的眼前，他的身後還跟着王承恩以及幾名隨從太監。
糧草事關全城軍民的性命安危，絕不能出亂子，朱由檢因為此事被擾得心神不寧，始終放心不下，於是便親自來檢查糧倉，以確保萬無一失。
誰知，剛進來就看到了這一幕。
眼見盧象升提着刀，眉宇間儘是愴然，而地上跪着的盧象觀幾人，亦是神色灰暗，帶着幾許悲涼，朱由檢不由一愣，頓時眉頭緊鎖。
朱由檢神情嚴肅，雙手負后，直直走上前去。
盧象升趕忙收刀入鞘，一臉難言，低頭抱拳道：“陛下……”
朱由檢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盧象觀，又看向盧象升，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麼，正色道：“兄弟至親，骨肉相連，肝膽相照，將軍何故白刃相向？”
沒等盧象升解釋什麼，盧象觀便搶先開口，一臉追悔莫及地看着朱由檢，主動請罪道：“稟陛下，將士們伙食太差，罪臣一時起了歹念，貪了百姓的糧，理應斬首示眾，以正軍法！”
面對朱由檢，盧象觀的臉上滿是羞愧和自責，語氣中充滿了悔恨，彷彿自己幹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一般。
聽聞盧象觀所言，朱由檢卻出奇的淡定，臉上沒有絲毫憤怒之色，反而平靜如水，波瀾不驚。
在朱由檢看來，軍隊的待遇理應排在第一位，特別是現在這種亡國在即的形勢下，若沒有將士們的拚死抵抗，城中百姓早就成了闖軍案板上的魚肉。
因此，盧象觀違犯軍法，為將士們謀取一餐飽飯，其實並沒有錯，無可厚非。
只不過他哥盧象升太固執了，也不能說他有錯，只是為了維護軍法和百姓的利益，不惜大義滅親，此等氣魄，非常人所能及。
朱由檢沉沉地呼出一口氣，神色嚴肅地看着盧象升，沉聲道：“盧將軍，朕知道你對部下歷來都是鐵面無私，賞罰分明，無論誰犯了軍法，該罰就罰，該殺就殺，絕不留情面。”
頓了頓，朱由檢瞥了一眼身旁跪在地上的眾人，有些心累的撇了撇嘴。
旋即，他的眉宇間掠起幾許冷漠和威嚴，再次轉過頭，盯着盧象升那張凝重不已的臉，敲打道：“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如此絕情，只會寒了將士們的心。”
聽罷朱由檢一言，盧象升不禁有所動搖，臉上升起幾分彷徨之色，黯然地垂下了眼眸，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
盧象升一臉茫然地看着朱由檢，眼神中充滿了苦惱，猶疑道：“陛下常言，民心為重，臣若徇私枉法，包庇舍弟，豈不是置百姓於不顧，若民心迷亂，又何談匡扶社稷？”
這一番話，一時竟把朱由檢問得啞口無言。
他低估了盧象升對百姓的赤誠，也難怪盧象升戰死後，三郡之民會痛哭流涕。
朱由檢愣了幾秒，旋即侃然正色，答道：“朕深知民心不穩，國必生患，可將軍有沒有想過，國若生患，亂象必生，則百姓疾苦，百姓疾苦，則民心動蕩，這是個死循環啊！”
“而今大明千瘡百孔，山河破碎，正是用人之際，多一個人，就多一份濟世安民的力量，更何況你弟是為了將士們才犯的軍法，豈能輕易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