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揮淚斬至親
這一日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九大城門雖無一失守，但李自成的童子兵實在難以對付，明軍損失慘重，城中剩餘兵力已不足三萬。
說是童子，你見過殺起人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童子嗎？
這些十五六歲的毛孩，身高雖比不過明軍，但行動靈敏，而且都不怕死，登高涉險，如履平地。
看到明軍倒在血泊中哀嚎慘叫的模樣，他們的內心頗是滿足，第一次殺人可能會感到害怕，但多殺了幾個之後，這些童子兵大部分都會愛上這個感覺，變得殘暴嗜血，開始以殺人為樂。
這些平日裏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在殘酷的戰爭之中，紛紛淪為殺人機器。
畢竟，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活着見到明天的太陽。
……
不出意外的話，吳三桂的關寧大軍兩日後便可抵達京師。
翌日，遲遲不見闖軍攻城。
這幾日的接連猛攻，闖軍也損失慘重，李自成因此決定罷戰一日，全軍休整，準備隔日再戰。
外城闖軍大營，李自成設宴犒賞三軍，並封賞了宋獻策、李岩、劉宗敏、劉芳亮等部將。
牛金星雖然也領到了獎賞，但在宴席上卻一直冷着個臉，亦或是強顏歡笑，只因宋獻策搶了他的風頭。
宋獻策看得出來，他知道牛金星很小心眼，但也沒點破。
李自成麾下三大謀士，就屬牛金星最為貪圖功利，心胸狹隘，生怕人家搶了他的丞相之位。
……
另一邊。
盧象升趁着闖軍休整的間隙，帶着幾名部將親自來到京營糧倉，準備核對收上來的糧食是否符合賬目。
賬本一共有兩本，一本為存糧賬本，是百姓在交糧之前，戶部官員到城內百姓家中登記匯總得來的，每個百姓家中有多少存糧，都記得一清二楚。
另一本則是收糧賬本，乃官府收糧時所記錄的糧食數目，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有人篡改賬本，以權謀私。
對此，盧象觀毫不知情，盧象升也是剛從戶部那拿到的存糧賬本。
糧倉內，百姓的糧食都用麻袋裝着，堆砌在一塊，宛如一座四四方方的大山。
盧象觀帶着眾人來到此處，指了指眼前的存糧，正色道：“一共六萬五千石，老百姓苦，災荒連年，家中都沒有屯糧，每個人也就一石存糧而已，剛好能頂到秋收。”
說著，盧象觀用眼神會意身旁的宋關廷，宋關廷則立馬掏出收糧賬本，遞給了盧象升。
“總兵大人，請您過目。”
盧象升一聲不吭，神色嚴肅地接過賬本，隨後便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將賬本擱於桌面，仔細地翻閱了起來。
盧象觀等人則守在旁邊，靜靜等候。
他們本以為此事不會出什麼差錯，誰知下一秒，盧象升又從腰間掏出了一本存糧賬本，依照着收糧賬本進行比對。
見此一幕，盧象觀和宋關廷頓時心頭一震，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之色。
但他們還是強裝鎮定，希望能矇混過關。
片刻過後，盧象升似乎從賬本中看出了端倪。
他突然臉色一凝，表情變得嚴肅至極，抬眸看向盧象觀，不苟言笑地質問道：“收糧賬本為何少記了三千石？”
聞言，盧象觀心中頓時咯噔一下，不知如何解釋。
一時間，氣氛變得凝重不已，令人透不過氣來。
眼見盧象觀一臉心虛，盧象升忽而拍案而起，冷冷地盯着盧象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再次怒問道：“為何少了三千石！”
在場眾人噤若寒蟬，面面相覷，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盧象觀臉上滿是窘迫之色，神色閃躲，不敢直視盧象升的眼睛，只覺無地自容。
正是此時，宋關廷突然跪了下來，臉上滿是懊悔和不安，主動請罪道：“是小的私自運走了糧食，請總兵大人軍法處置！”
聞言，盧象升瞪着跪在地上的宋關廷，眉宇間升起絲絲怒意。
他向來治軍嚴明，要求軍中將士對百姓秋毫勿犯，若不是有人指使，一個百夫長豈敢做出如此行徑。
“軍法處置？”說著，盧象升猛然將手中的賬本怒摔到地上，厲聲道：“這是死罪！”
此言一出，宋關廷頓時嚇得渾身一顫，但他始終都沒有出賣盧象觀。
可盧象觀卻不願宋關廷替自己背黑鍋，心頭一橫，撲通一下便跪倒在了盧象升的面前。
他看着盧象升那張嚴峻至極的臉龐，眼神不再閃躲，憤憤不平道：“此事由我所為，糧食藏在了別處，將士們在戰場上拼死拼活，伙食卻不如城中顯貴的殘羹剩飯，我只是想讓他們吃好點！”
聞言，盧象升臉色鐵青，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眸中翻湧起複雜的情緒，久久說不出話來。
在盧象升看來，軍法如山，哪怕這是自己的弟弟，哪怕他只是為了將士們，觸犯軍法，就必須得處置！
面對眼前的部下兼至親，盧象升深深地吸了口氣，臉上彷彿籠罩着一層陰霾，沉聲道：“二十多年前，我還沒做官的時候，親眼在大街上看見幾名官兵抓着一個小販，圍着就打，打得遍體鱗傷，渾身是血，就因為他沒錢交保護費，而那個小販卻沒有一句怨言，好像老百姓就活該受欺負。”
“從那天起我就發誓，如果讓我做主，這種事就絕不能再發生！全天下的百姓都不能讓人欺負！”
頓了頓，盧象升突然拔高聲調，怒斥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私扣存糧，與朝中那群奸妄小人有何分別！”
盧象觀神色複雜，無言以對，低着頭沒有反駁，兩眼失神地盯着地面，眸中黯然無光。
他不禁開始懷疑，懷疑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戰。
百姓？還是朝廷？
與此同時，盧象升心中也十分痛苦，若執行軍法，盧象觀必死無疑，可若不執行，那就是縱容部下，敗壞軍紀。
待局勢穩定后，朝中那群腐儒肯定又會以此借題發揮，大做文章。
更何況，三千石糧食可不少了，明末糧價暴漲，這些糧食，摺合成白銀得七萬多兩。
盧象升臉上滿是煎熬之色，看着跪在地上的盧象觀，強壓住心中的萬般不忍，沉默良久，終是揮淚道：“我屢次叮囑，南遷在即，糧草重事，不容有誤，此乃軍令，你卻剛愎自用，監守自盜，視軍法如同兒戲！”
說著，盧象升雙眸一閉，聲淚俱下道：“依軍法處置，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