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陷城危機
盧象觀的容貌與盧象升有幾分神似，只不過盧象升更顯英武，身材也更加高大魁梧，威風凜凜，在這位大將軍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文弱，唯有滿面的威嚴。
此時，已經一天水米未進的兄弟二人，趁着闖軍撤退休整的間隙，才得以草草吃上一頓。
城樓內，盧象觀和盧象升對立而坐，木桌上擺着最普通不過的軍糧。
燒餅、紅薯、饅頭、肉乾、以及幾個水煮雞蛋。
原本盧象升是自己要求跟底層將士吃同樣的伙食的，有鹽同咸，無鹽同淡。
只是火頭軍實在看不下去，堂堂大將軍吃得豈能如此簡陋，這才私自開小灶煮了幾顆雞蛋。
盧象觀咬了一大口燒餅，咀嚼一番后，端起酒碗便一飲而盡，隨後發出“啊”的一聲嘆息，被辣得直皺起眉頭。
盧象升面無表情，自顧自地剝着雞蛋，雖沒抬眸看盧象觀一眼，卻宛如嚴父一般開口道：“只許喝一碗，不可誤了戰事。”
盧象觀咧嘴一笑，“兄長放心，弟弟自有分寸。”
頓了頓，盧象觀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目光灼灼地看着盧象升，眸中掠起一抹淚光，正色道：“大哥，五年前巨鹿一戰，你是怎麼活下來的，當初你的死訊傳遍朝野，天下震動，三郡百姓無不痛哭流涕。”
“我去年考中進士，自此入朝為官，本欲繼兄長之遺志，平天下之動亂。”
“只嘆世事難料，闖賊二十萬大軍直逼京師，大哥你又突然出現在城中，這一切來得都太突然了……”
聞言，盧象升頓時面露複雜之色，心中五味雜陳。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看着眼前面帶困惑的弟弟，不知在想些什麼。
沉默良久，盧象升肅然道：“亂世未平，豈敢先死？“
“蒼天有眼，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這冥冥之中，皆有定數。”
盧象升所在意的，從來都不是朱明朝廷，而是這天下百姓。
朝廷和天下永遠是相悖的，狼群和羊群怎麼可能會和諧共處，羊的命運自然是任人宰割，所謂沒有朝廷就沒有天下，不過是當權者險惡的謊言罷了。
對百姓的態度，盧象升算得上愛民如子。
天啟四年，盧象升至河南某地督餉，此地連年大旱，百姓掘草而食，官府糧倉卻屯糧數萬石，顯然是那群狗官不顧百姓死活，逼迫百姓交糧。
對此，盧象升先斬後奏，殺了負責征糧的官員，再上奏朝廷，請求免除此地百姓賦稅，並開倉放糧，救濟百姓。
崇禎十一年，巨鹿一戰，盧象升和五千兵馬深陷重圍，即便斷糧七日之久，也未曾強征過百姓一粒糧食，全憑百姓自願捐糧摻雜冰雪為食。
至死，盧象升都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百姓的事。
聽罷盧象升所言，盧象觀眉頭微蹙，不禁為之動容，一時感到有些心疼。
他這個哥哥，心懷天下，半輩子都花在了匡世濟民這件事上，總督七省軍務（南直隸、河南、山東、湖廣、四川、山西、陝西），沒有一天清閑過，四處南征北戰，身上滿是傷疤，榮華富貴卻一點也沒享受到，甚至父親去世時，一連七次上疏乞求回家奔喪，都沒能如願。
再看看魏藻德、周奎這些奸臣，在京城裏待着，世間能想到的樂趣他們都體驗過了。
盧象觀沉沉地嘆了口氣，旋即正色道：“願與兄長出生入死，匡扶社稷，共安天下！”
正是此時，一小卒火急火燎地衝進城樓內，朝盧象升抱拳相向，一臉焦急道：“報！大將軍！安定門的城門被轟開了！闖賊主力勢頭兇猛，即將失守啊！”
聞言，盧象升和盧象觀頓時瞳孔一震，心中大驚，面露駭然之色。
二人瞬間站了起來，飛奔出城樓外，便開始召集兵馬。
盧象升一臉急迫，命傳令兵道：“傳令全軍，朝陽門留守八百將士，其餘兵馬隨我增援定安門！”
傳令兵點頭應道：“遵命。”
隨後，城頭之上便響起了陣陣急促的鼓聲。
伴隨着鼓聲，還有十幾名督軍在城頭上奔走，傳遞軍令。
將士們得令，紛紛集合，像打了雞血一般，臉上滿是亢奮之色。
盧象升治軍有道，賞罰分明，從不會虧待士卒，因此將士們亦是令行禁止，紀律嚴明。
“我留守在朝陽門，以防闖賊趁虛而入！”
盧象觀主動向盧象升請纓道。
“好！”盧象升點頭同意，隨後便帶着兵馬火速趕往安定門。
……
安定門，硝煙滾滾，一片混亂，喊殺聲震動天地。
城門處擠滿了人，烏泱泱一片，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闖軍和明軍拔刀互相劈殺，血肉橫飛，慘不忍睹，誰也不肯先一步退讓。
城頭之上，賊兵擁集，放眼望去儘是闖軍的身影，一張張猙獰帶血的面孔，殺氣沸騰，正追着守城將士砍殺，眼看着明軍就要一敗如水，遭遇滅頂之災。
一名明軍新兵，眼見闖軍勢不可擋，於是趁周圍廝殺混亂之際，從身邊的屍體上摸了一手血，然後往臉上一抹，便躺倒在死人堆里，想靠裝死躲過一劫。
誰知，他剛躺下，卻被一名闖軍識破，闖軍手起刀落，那明軍當場被攔腰砍成兩半，腸子緩緩流了出來。
白刃拼殺，兇險異常，稍不注意，在這刀光劍影間，頭頂上就會挨上重重一刀，而後轟然倒地，腦髓和血流得滿臉都是。
更有甚者，身中數刀后，倒在地上絕望的掙扎，卻被敵軍一通猛砍，砍得身上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這才痛苦的死去。
盧象升率兩千兵馬趕到，見情況如此危急，立馬便拔出腰刀，率領眾將士登臨城頭，投入混戰之中。
另一邊，城門處，急促的鑼聲驟然響起，正與闖軍賣命廝殺的明軍，聞聲紛紛退出城門拱洞外。
正當闖軍以為陷城在即時，明軍推着十幾輛沉重的塞門刀車，並排往闖軍叢中開去。仟韆仦哾
塞門刀車，是應對城門被攻破時最好用的守城器械，其前刀臂上裝有二十四桿鋒利無比的鋼刀。
面對如此利器，闖軍若想突破城門進入城內，勢必要損失慘重。
隨着塞門刀車步步逼近，闖軍開始慌亂了起來，紛紛往後退去，可城外還有大批督軍，臨陣退縮者將被斬立決。
一時間，長長的城門拱洞內，闖軍進退兩難，只能互相推着自己人往前頂。
這其中也有一些沒來得及撤退的明軍，還在與闖軍廝殺。
面對身後越來越近的塞門刀車，以及眼前的刀光劍影，他們感到無比的絕望，但還是拼盡全力，與闖軍殺個你死我活。
這些明軍可能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死在自家的守城器械上。
沒辦法，這就是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