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什麼日子?她過什麼日子?
不偷不搶,全靠雙手和大腦辛勤致富的日子啊。
奚言不滿地斂起眉,打量起落在她手腕上的手。
手骨纖長,指節修直分明,手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就像是剛剛才從漫畫裏剝殼孵化出來的。
她順着這隻顏狗眼中近乎完美的手型,看向手的主人。
從錯愕、惶遽到鎮靜、坦誠,內心已繞過三萬條長河的彎彎轉轉。
沒想到,與前男友正面交鋒,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他大概是覺得她現在過得苦不堪言吧。
白天在學校教書,晚上還要到酒吧來兼職當服務員,打兩份工,以此來養活孩子。
奚言無語了,他一定在心裏狠狠的得意吧。
他心裏得意的小人一定插着腰說:
看吧,看我現在有錢有權有地位又能夠呼風喚雨,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對你忍氣吞聲的受氣包了。
再看看你……離異帶兩娃,一個人打幾份工,吃盡了生活的苦頭。嘖嘖,看看吧,你離開我以後,過得都是什麼日子?
你後悔了嗎?
你後悔了吧?
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不大,但她照舊掙脫不開,就像當年他摁着她在出租屋裏親吻,求她別走的時候那樣執而不化……
直到他自己願意放手。
而奚言有許多辦法能讓他放手。
“我在自己開的酒吧里套件工作服,不算落魄吧?”
“難道人人都要像你那樣有家上市公司,才算是活得體面?”
“還是說,我過得還算不錯,讓你心裏面陰暗的小人不痛快了?”
“不是,許澤南,你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覺得我過得不如意?”
卡住她手脖子的虎口卸了力,落在她手腕上長直如蘆筍般的手指一根根鬆開。
他重新跌入黑暗裏。
奚言看不見他的神情,她大抵也是沒那個勇氣去看的,只聽見他似乎是嗤笑了聲,然後說——
“行,是我多事。”
奚言沒必要和生意過不去,也沒想着要和客人發生口角,只是將那盤熱騰騰的炒飯放在3號桌上,轉身離開。
看着她纖瘦的背影,裙下的兩條小腿瑩白如蔥段,嚴昫小聲問趙覺:“這就是他上趕着給人家孩子當后爹的那個女人?看上去好像對他的活菩薩行為不太領情啊。”
趙覺不敢亂說,搖搖頭,彷彿是被人毒啞了。
“不會吧,堂堂則安創始人,江城富豪榜前十,有錢有顏又有身材,給人當后爹都排不上號兒的?”蔣澄似乎已經坐實了許澤南鐵了心要給人當后爹一事。
結果他再一拍腦袋,想了到什麼說:“誒,這不就是星芒小學的那個女老師嗎?”
上回讓他狠狠地懷疑了一番自己作為男人的魅力的。不過,連許澤南都栽在這女老師的身上,他也就釋然了。
大家都是loser,誰也不比誰卑微。
“姓奚?”嚴昫想起剛才趙覺對她的稱呼:“......那該不會是我兒子的班主任吧?”
也就這麼隨口一說,他又搖搖頭,天底下哪有這麼多巧合的事兒。
許澤南這才撩起眼皮,看了下嚴昫:“號碼。”
直到看到奚言擺在吧枱前的手機屏幕亮起,又隨着他掛斷的那一刻熄滅,他收起手機揣在褲袋裏。
然後,他低下頭,默默吃起了蛋炒飯。
還是當年的那個味道。
當年兩個人住在出租屋時,他應酬到很晚一身酒氣地回來,她一邊對他橫眉冷眼,一邊又會問他吃沒吃飯?
他搖搖頭說沒有。
她便會綁好頭髮,給他炒一碗蛋炒飯。
加過醬油的蛋炒飯多了些咸鮮,他吃不慣。
她理所當然地說,她做的本來就是醬油炒飯啊,只是打了兩顆蛋而已。
-
酒吧,奚言以後也不可能不來。
她也不能說,許澤南的錢她就不賺,酒吧不是她一個人的酒吧,耍性子的事兒,她如今這個年紀也不會再干。
奚言繼續又幫忙端了會兒酒水和果盤,躲不過去她也會陪刁鑽的客人喝一杯,總歸是和氣生財。林周聽服務員添油加醋地說了這事兒,擔心得不行,把她堵在了前台:“剛才那誰啊?”
“前男友。”奚言覺得沒必要瞞着林周:“孩子爸。”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林周特意把燈光打到3號桌去,那個隱在光線裏頭的清絕姿容變得明晰起來。
皮膚是那種寒冷的白,五官立體硬朗,下頜線條弧度流暢,垂下的眼睫亂添几絲叫人心癢的憂鬱。
穿白襯衫的上半身肩膀寬闊,握住玻璃杯的手清瘦修長,指骨分明。
“則安創始人長得很帥啊,就有那種淡淡的陰鬱氣質。”林周推推她:“顏狗奚老師當初是怎麼捨得說不要就不要了?”
“也就是長得帥了點兒。”奚言不以為意:“其他沒什麼優點的。”
而且——
“不管他長得多帥,天天看他也還是會膩的。”
“……嘖嘖。”林周低頭深深吸了口自己調的長島冰茶。
想起上回兩人的討論,她問:“那你跟他攤牌了沒?”
“沒。”奚言端着杯椰林飄香,能拖則拖:“反正他也沒機會見着泡泡和小繁,等躲不過了再說吧。”
-
第二天放學。
嚴孟許的外婆依舊是最後一個來接孩子。
今天的延時班是數學老師的。
所以,當嚴孟許的外婆說想要跟奚言聊聊的時候,她把她請進了會客室。
“孟許這學期的進步挺大的。”奚言給她倒了杯熱水,坐下來主動說:“今天早上,他在語文課上給同學們讀了《賣火柴的小女孩》。讀得很好,吐詞清晰、聲音洪亮,情感也充沛。”
“多虧奚老師你呀。”孟許外婆說:“孟許說,他就喜歡奚老師,就喜歡上奚老師的課。”
“老師教只是一方面。”奚言謙虛:“來自父母的家庭教育其實比老師教更重要一些。”
“就他那父母,我都不想說。”
嚴孟許的外婆告訴奚言說,嚴孟許的父母都沒什麼為人父母的責任心,孩子一生下來就丟給保姆和月嫂帶了。
女兒是搞藝術的,動不動就跑去國外遊學,女婿更是個貪玩的。夫妻二人倒是小別勝新婚,恩恩愛愛的,怎麼就不見和孩子恩恩愛愛?
“別人誰能對你的孩子真心啊?”
嚴孟許的外婆說,她看不下去了,這學期才把孩子接過來和自己住。
“他們夫妻倆就該做丁克。”
她說,她老伴在她兒子上大學的時候就去世了,兒子事業心重,成天早出晚歸的,有時候一兩個月也見不着人。所以,與其說是她陪着孟許成長,倒不如說是孟許陪着她老去。
奚言聽了有些動容。
但......
嚴孟許的外婆話題似乎切得很快:“奚老師你今年多大了呀?”
“孟許外婆,我29了。”
像是沒想到她這個年紀了,嚴孟許的外婆露出一瞬的訝異之色,很快又追着問:“那奚老師,你談對象了嗎?”
奚言聽出她語氣中的探究,這樣的問法奚言時常遇到,她早就有了應對策略。
她隱晦地表明自己已經育有一兒一女了。
“能娶到你這樣的姑娘,你先生一定很優秀吧。”嚴孟許的外婆很快隱去打探,真心羨慕起來:“真是個讓人羨慕的年輕人啊。”
“不像我兒子,年輕的時候為了事業對姑娘不上心,現在這把年紀了,就只能追着人家離婚還帶兩個孩子的女人後面跑了。”
她說到兒子追着離婚女人時,深深地嘆了口氣。
是吧?像她這樣帶着兩個孩子的女人總是會受到旁人異樣眼光的,她習慣了。
奚言勉強笑了笑,不知道是今晚受到嚴孟許外婆情緒的感染,還是又到平安夜了,她突然就沒控制住:“其實我沒結過婚。”
嚴孟許的外婆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那你就是太單純太善良了啊,才會被壞男人騙了呀?”
奚言沒說話。
“一個人帶孩子會不會很辛苦?”嚴孟許外婆關切地問。
奚言深吸一口氣,重新搖了搖頭:“我有父母和哥哥,他們都對泡泡和小繁很好,所以我沒有感到過生活很難。”
“泡泡、小繁。”孟許外婆的手落在奚言的背上,一下一下拍着,輕柔又舒緩:“他們一定是很討人喜歡的孩子。”
奚言回到家時,情緒有些不佳。
儘管推開門之前,她已經深呼吸數次,心理建設數次,卻還是笑得有些勉強。
小繁一眼察覺,短短的小手圈住奚言的脖子:“媽媽,你怎麼不開心呀?你是不是被領導批評了?”
奚言感覺到脖頸兒上有清涼柔軟的風吹來,是女兒往她皮膚上輸了些氣。
“媽媽,小繁幫你呼呼,別難過了呀。”
奚言揉揉女兒的腦袋,幫她把小辮子撥正了些:“小繁寶寶怎麼會這樣想呢?”
小繁就從奚言身上滑下來,她搬了張麋鹿造型的小矮几讓媽媽坐下來,然後講給媽媽聽。
錢小陽的爸爸好久沒來接過錢小陽了。錢小陽說,他爸爸上次來接他被老闆批評了。
那份工作工資很高,他爸爸不敢懈怠。
所以,最近都是他媽媽或者他爺爺奶奶來接他。
“為什麼批評他?”
奚言不解,不是說也事先請過假了嗎?
又不是曠工。
“錢小陽爸爸因為來接他耽誤了工作。”
奚言點了點頭。
像他們這些有孩子的人,無論如何是該要平衡好工作與生活的。
小繁又說:“錢小陽說,他爸爸的老闆發現了他爸爸很多bug。bug是什麼呀?媽媽。:”
奚言抱着女兒坐在腿上,聞着女兒身上的奶香氣讓她漸漸平復下來:“bug就是電腦軟件或者程序上的漏洞,嚴重的bug會影響到信息安全。”
“bug還是……”
“還是什麼呀,媽媽?”
不知不覺中,紅暈攀附上奚言的臉頰。
“沒什麼。”
她輕淡地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