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許澤南推開別墅的入戶門,車鑰匙隨手丟在玄關牆的位置。他換了鞋往裏走,走過長長的通道,才一眼看到孟許靠在沙發上讀書。
“天冷極了,下着雪,又快黑了。”
看來讀的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抑揚頓挫的,還帶着豐富的情感。
“這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夜——大年夜。”孟許看見了他,氣兒都沒喘勻:“舅舅。”
“嗯。”
許澤南走到冰箱跟前拿了瓶水,又重新走到沙發邊,擰開瓶蓋喝了口水,捏着瓶身開始關懷外甥起來:“二年級壓力很大?”
“......他說,將來他有了孩子,可以用它當搖籃。”孟許聲情並茂地讀完最後一句,才瞪着眼睛指正他:“舅舅,我三年級了。”
“……”許澤南就着沙發扶手坐下,腿蜷着不太舒服,乾脆放鬆地往前伸了直。
他點了點頭,換了個說法:“三年級壓力很大?”
“小學生能有什麼壓力?”孟許聲音洪亮。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用功?”
孟許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他想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說:“那我也不能玩啊。”
許澤南覺得好笑:“你不能玩,誰能?”
孟許一時語塞,索性不和舅舅廢話了:“反正我不能玩,奚老師說了,明天早上要請我朗讀課文。我要是讀不流暢,奚老師會很沒面子的。”
這個姓氏讓他有些恍神,許澤南隨手翻了翻外甥的語文課本,課文的字裏行間都寫了些筆記,看來是上課的時候挺用心。
“哦,那你慢慢讀吧。”
他合上三年級的語文課本,隨手丟在沙發前的壁櫥上,又問:“外婆呢?”
孟許想起外婆對他說的話:“外婆在生氣。”
“為什麼生氣?”
“舅舅你心裏就沒點數嗎?”
“......我要有什麼數?”
“外婆讓你去接我,你居然讓趙秘書去,趙秘書又不是我爸。”
“我也不是你爸。”
“舅舅,你說的也有點道理。”孟許很快被說服了,指着樓上的書房方向:“外婆在書房裏了。”
許澤南拍了拍外甥的肩膀后,摁開上樓的電梯。
母親果然是在書房裏了,戴副金絲邊眼鏡在臨摹張旭的草書,眼鏡鏈一晃一晃。
許澤南斜斜的靠在門邊,靜靜的站着,他沒說話。直到母親發現了他,擱下筆墨,喚他一聲:“南南。”
“……”許澤南才面無表情地抗議:“我29了,您能別叫疊字?”
“你還知道你29了,你外甥都快小學畢業了,而你卻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有女朋友。”許澤南面不改色、應付自如:“過段時間帶回來。”
“你就知道糊弄我。”孟琳摘下眼鏡,瞥他一眼:“你讀本科的時候就說有女朋友,過段時間帶回來。現在你研究生畢業都多少年了,還是同一套說辭。”
那時候沒糊弄。
奚言她那時不止一次趴在他背上圈住他的脖子,她的聲音透過骨骼使他的皮膚輕輕顫慄,她悄悄地說,等到過年的時候就要跟他回家見父母,她要跟他結婚。
要跟他生孩子,生兩個,一個叫泡泡。
“還有一個呢?”他敲着鍵盤問。
“還有一個等你取啊?”她趴在他的背上,從他肩膀兩邊垂下來細細軟軟的手臂,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頭,手指相嵌,十指緊握:“你的孩子,你一點參與感都不要嗎?”
他還沒想好他們的孩子該叫什麼名字,她就走了。
她和別的男人生了兩個孩子,他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
是她先食言了。
許澤南覺得煩躁,隨手推開窗,敲了枝煙銜在嘴邊。
北風呼嘯,窗外的枝葉落了個精光,他迎着北風抽完一支煙,低聲道:“最近想追一個。”
“真的?”孟琳摘下眼鏡鏈:“什麼樣兒的?”
“離過婚帶兩個孩子的。”
-
許澤南是被趕出別墅的。
趙覺十分好奇,好奇中又帶了點遮遮掩掩的幸災樂禍:“老闆,您到底是說了什麼得罪阿姨的話?”
才落到這麼一個被趕出家門的下場?
連車鑰匙都沒給,還要他開車來接。
許澤南瞥他一眼,趙覺立刻噤了聲。
黑色的邁巴赫停在一家酒吧門口,許澤南認出這是上次匆匆一瞥奚言的那家。
她上次來酒吧是做什麼?
是因為和丈夫離婚了,心情不好,來酒吧買醉嗎?
許澤南沒拒絕,和趙覺一起走了進來,他坐在上回坐的那個不起眼的位置上。躲在暗處的人除了不想暴露自己,似乎也在期待着誰能出現在明亮的燈光之下。
趙覺去吧枱點酒水。
服務員端着托盤先送過來他的飲品,趙秘書跟了他四年了,自然知曉他的習慣。
他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是氣泡水,無糖無酒精的。
過了一會兒,趙秘書才回來。
“老闆,嚴總和蔣院長馬上過來了。”
許澤南“嗯”了一聲,並無多少反應。
蔣澄進來看到那個隱形人面前放着的水,警惕地問趙覺:“趙秘書,你不會給我準備的也是氣泡水吧?”
“哪能啊。”趙覺笑着說:“蔣院長,下班時間您可不得至少來點精釀么?”
蔣澄看一眼透明人,揶揄道:“據科學研究統計表明,只有純情的處/男來酒吧才會喝水。”
服務員端着精釀啤酒和調製酒過來,嚴昫也來了。
服務員撬開了瓶蓋兒,嚴昫拍了拍隱形人伸在桌子底下,無處安放的長腿:“兄弟,聽咱媽說,你最近在追一個離過婚帶兩孩子的女人?”
語氣里怎麼都是幸災樂禍。
蔣澄一口酒差點兒噴出來,趙覺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老闆說的這個離過婚帶兩孩子的女人是指奚老師嗎?
距離上次他從學校領導那裏帶給老闆“奚老師目前單身育有兩孩”這個消息至今已經一個多月了,除了當天老闆心情很不好以外,最近都很平常。
他還以為老闆見奚老師過得不是很好,心裏頭的執念也就因此放下了呢。
沒想到老闆心裏居然是這麼想的。
就算奚老師離過婚,給別的男人生了兩個孩子,老闆他還是對奚老師念念不忘,現在甚至還動了給別人的孩子當后爹的心思。
妥妥的冤種前男友啊,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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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言把車停在專用停車位上。
林周埋在酒水單里的腦袋抬起,眼睛一亮:“喲,這不是我們奚老師嗎?今天什麼風把您給吹過來了?”
“你還說呢。”酒吧里熱浪高起,情緒昂揚,奚言解開羽絨服的衣扣:“我們不是當初說好了年底再分紅嗎?你這怎麼才一個月就給我打錢了?還一下子給我打了這麼多?”
林周穿一件紅色弔帶短裙,長耳墜墜到細脖子處,眉眼張揚,風情萬種:“你看看我們這酒吧,你自己感受一下這個客流量,這個火爆的程度。”
她歪過身,貼着奚言道:“奚老師覺得咱們像是要等到年底才摳摳嗖嗖分錢的酒吧嗎?”
奚言脫掉羽絨服,裏面是套精緻的疊穿三件套,針織衫、裙和咖色馬夾背心。
她環視酒吧一圈,樓上樓下座位滿噹噹的。
“所以,我有空的時候也得來幫幫忙,也不能一直當個甩手掌柜。”
“你來湊什麼熱鬧啊。”林周看一眼她的穿搭,可愛減齡,應該是下了班直接從學校過來的,但好在沒穿帶學校logo的校服:“明天不上班啦?”
“上的。”奚言眨眨清純無辜的狗狗眼:“所以,待會還要早點走。”
隨着天氣越來越冷,酒吧的生意越來越好了。
卡座、圓桌坐無虛席。
服務員小哥哥忙得不可開交。
“行”,林周也不再客套:“3號桌點了一份炒飯,你去幫忙炒一份吧。”
奚言從吧枱扯了件酒吧工作服往身上套,邊套邊無語道:“......誰來酒吧吃炒飯?”
“誰知道呢。”林周對着酒水單配酒水:“反正我跟他說,炒飯不屬於我們酒吧的主營業務,但我們待顧客如上帝,也不是不能做。”
奚言往3號桌瞥了一眼:“那你一碗炒飯,收了上帝多少錢?”
林周晃了晃右手:“五百塊。”
奚言忍不住:“好嘞,那我炒個大份。”
酒吧後面就是林周住的地方,奚言挽起袖子炒了份蛋炒飯,冰箱裏只搜刮到一根火腿腸和兩顆雞蛋。
火腿腸切丁、雞蛋攪散,隔夜的剩飯顆顆飽滿分明。
奚言把炒好的米飯給3號桌的客人送過去。
“您的蛋炒飯。”
“奚老師。”
這聲稱呼讓奚言心頭一顫,脫口而出:“我今天不是沒穿校服嗎?”
這樣也能被學生家長認出來嗎?
隨後,她看清楚了喊她奚老師的男人的長相,他是……是許澤南的秘書。
還好不是學生家長。
奚言正準備表現一下酒吧合伙人的特權,大氣地給許澤南的秘書打個98折,畢竟,人上回也當了她的出氣筒。
現在她心情挺好,也不是不可以補償他一下。
奚言清清嗓子,剛準備開口,手腕突然被一股滾燙的力量握住,灼人又倉皇:“他就讓你過這種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