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寂寞沙洲冷
元豐三年的冬天,蘇軾寓居黃州的定慧院。
有一天晚上,外面凄清寒冷,萬籟俱靜,一彎新月掛在疏落的梧桐樹上。別人都早已進入夢鄉,唯有蘇軾輾轉難眠,還在獨自漫步。
這時,他一抬頭,正好看到一隻大雁在林間不斷穿梭,千迴百轉仍不願棲息。這不由得讓蘇軾想到了自己。這隻孤雁飛來飛去,寧願落在寒冷的沙洲,也不願意隨便揀一根樹枝來棲息。而他因不願迎合官場的污濁,而被小人陷害至此。他也願和這隻失群的大雁一樣,獨來獨往,甘願忍受這凄寒之苦。那縹緲若仙的孤鴻影,正是蘇軾孤高寂寞的心。
他寧可幽居在偏僻荒涼的黃州,也不願隨波逐流,去做違背內心原則的事情。
於是,兩闕“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非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孰能至此”的《卜算子》橫空出世了: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據史料記載,定慧院在今天的湖北黃岡縣東南,蘇軾另有《游定惠院記》一文,由此可知這首詞是蘇軾初貶黃州寓居定慧院時所作。被貶黃州后,雖然自己的生活都有問題,但蘇軾是樂觀曠達的,能率領全家通過自身的努力來渡過生活難關。
蘇軾因為高尚的人品,出眾的才華,不屈的精神讓很多人都非常欽佩他,其中也包括一位年僅十六歲的少女。
原來定慧院有位溫都監,家裏有個女兒頗有姿色,年方十六,雖然已經到了及笄的年紀卻不肯嫁人。其實她的芳心早有所屬,她非常喜歡蘇軾的詩詞,聽說他本人要來,真是喜不自禁。
少女家離蘇軾居住的地方不遠,她每天夜裏都能聽到蘇軾的朗誦聲音,就經常徘徊在他的窗下,蘇軾察覺后推開窗子向外張望,卻看見一位少女女逾牆而去。蘇軾旁邊有一姓黃的讀書人,蘇軾誤以為是少女夜會情郎,便在女子再來之時,幫忙牽起了紅線,少女傷心離去。
此後,聽聞蘇軾又被貶到更遠的海南,少女因為思慮過度郁疾而死,葬於沙洲之東側。
多年後,當蘇軾再次踏上黃州這片土地時,便聽說了少女的死訊,后少女的父親對蘇軾說出了她的心思。
原來她早已暗戀蘇軾許久,非他不嫁,當時年已六十的蘇軾只能慨然長嘆,就特地為她寫下了這首詞。
這一段子的真實性如何,我們無從考究。
只是有宋人王之望曾認為此詞出《高唐》《洛神》《登徒》諸賦之右,甚至還有人將此詞的思之深與情之苦,與杜工部的《憶舍弟》、《孤雁》等詩相提並論。
蘇軾得知陳璞道士前段時間曾去過筠州看望子由,並給子由傳授了一些丹砂的妙用。
陳璞這位道士不僅道術高妙,同時為人也很講情義。這時候的蘇軾也正在痴迷於道家的養生之術,聽說陳璞還有可能來黃州,所以對於陳璞道士的到來自然是十分期待的。
程棐這個人,我們前面提到過。為了搭救被官司牽連的弟弟程岳,情願為官府效力,自己冒死抓捕要犯,來替弟弟贖罪。
啟用程棐,這本是蘇軾首肯的事情,如今程棐已經完成了使命。在湖州時,蘇軾原想上報朝廷,闡明程棐之弟只是與李逢有往來,並沒有做過壞事,想請求朝廷赦免於他。沒想到,蘇軾寫好的公文尚未發走,自己就被逮捕下獄了。
如今在黃州的蘇軾,還想着對於程棐的承諾,於是就給老朋友、時任參政諫議的章惇去信,想讓老朋友幫忙在朝中斡旋,以便乞放了程棐之弟程岳。
據傳,後來程岳被釋放,還被任命為一名目牙校、鎮將之類的差事,被派往京東監司用於驅使緝捕歹人,其才用甚至還遠在其兄之上。
十月九日,黃州的州倅孟震(字亨之)置酒秋風亭上,當時有一雙拒霜花獨向州守徐君猷而開,眾人喜笑不已。
“兩兩輕紅半暈腮,依依獨為使君回。若道使君無此意,何為,雙花不向別人開。”徐君猷上任只有一年半時間。在較為平靜的蘇軾心田裏,徐守政績明顯。蘇軾應孟亨之通判之邀,在秋香亭對飲言歡,以頌徐守之功德。蘇軾作《定風波》詞和《太守徐君猷通守孟亨之皆不飲酒以詩戲之》詩以志之。
自蘇軾來黃州,州守徐君猷與刺史孟震均無遷謫意,反而時常厚禮之。所以,蘇軾與之多有詩賦。在蘇軾的詩中,竟將二人分別比作是三國時的徐邈與晉朝時的孟嘉,其情極為親切。
到了秋冬時節,有傳聞說蘇軾將被移至滁州,就連黃庭堅都聽說了。
甚至黃庭堅在給參寥大師的信中說起此事時,還為老師能身處琅琊山水之聖地而慶幸不已。只是,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
這是王鞏已經到了賓州的貶所,蘇軾給王鞏寫了一封長信,評論了杜甫身處窮困難堪的境地,喝水吃飯都沒有忘了君王。還說在以前的詩人中,也只有他能做到這一點,蘇軾想以此與王鞏共勉。
還對王鞏說,賓州的鴨鵝應該很便宜就能買到,但黃州所多的乃是去鱗的魚塊和豬羊等物。朝廷現在發給自己的糧米之類雖然不多,但是自己善於節儉用度。每日限用一百五十錢,每月初一取錢四千五百整,分成三十塊掛於樑上,天亮用杈棍挑取一塊,就將杈棍藏起來,把挑下來用不完的錢貯藏在大竹筒里,用於接待客人之用。這樣一來,還能夠天天吃到肉。
時任淮南西路提點刑獄的李公擇按部前來巡視黃州,在黃州停留了數日。蘇軾帶着李公擇遊覽了寒溪的西山,李公擇的口中不停地在誇外甥黃庭堅。
應李公擇之情,蘇軾還作了《菩薩泉銘》。
李公擇走後,正在專註於修習養生之術的蘇軾在天慶觀借得道堂三間,自冬至日起,開始了為期四十九日的齋居。
十一月十三日,蘇軾又為大理寺丞、藤州(今屬廣西)知州趙昶之父的舍利子作了一篇記文。
趙知州之父名趙棠,原籍蜀中,是后蜀節度使趙廷隱的後代,后在南海(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任職,落籍此地。當地有個叫潘冕的怪人,誰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南海一帶的士人一般稱“心受風”為盎,所以都稱之為潘盎。
這個潘盎雖然怪異,但曾有過與京城的言大師講論《法華經》精義的經歷,並且言大師對潘盎的評價極高,說他是日光佛的化身。趙知州的老父親於是索性辭了官,跟隨着潘盎開始遊歷四方,潘盎也稱讚他深得道法之妙。後來,潘盎就莫名其妙地人間蒸發了,趙先生也恰好在這時候也仙逝了。其屍體焚燒之後,竟然得到舍利幾升之多,當然這也是趙先生的道法精妙的體現。
蘇軾與趙先生之子趙昶時有往來,就得到了舍利子四十八顆。後來,蘇軾隨即就將舍利子交給了寶月大師的孫子悟清,讓他帶回蜀中的勝相院裏供養。
趙昶正在滕州任上,蘇軾知道當時的藤州因有兵燹而並不太平,所以去信表示了擔憂。好在這個趙昶胸有城府、應對有餘,趙知州給蘇軾寄來了當地上好的的丹砂,蘇軾就將黃州特有的用蘄竹製成的笛子回贈給趙知州。因為蘇軾知道,趙昶有兩位婢女,都擅長吹笛。
臘月十五,淮南轉運司取勘蘇軾在徐州知州任上對於刁民李鐸、郭進等謀反之事不夠覺察。蘇軾就將命令程棐等極力追捕的事實據實上奏。
蘇軾有一眉山老鄉名叫石康伯(字幼安),此人此人是已故紫微舍人石昌言的幼子,考秀才沒考上就放棄了。石康伯於是就混跡於京師四十年,行為怪異,只是喜愛書畫,如今家藏書畫竟然達到幾百幅,他與其子石夷庚(字坦夫)將這些畫裝訂成冊,取名《石氏畫苑》。
由於石幼安與文與可有交往,並且親如兄弟,所以得到文與可的畫最多。蘇軾畫的古木叢竹也有一些被他收集在畫苑之中了。
因此,應石氏父子之請,蘇軾為之作了《石氏畫苑記》。
老朋友滕元發路過黃州境內,要去赴安陸(今湖北省轄縣級市,由孝感市代管)新任,順便給蘇軾去了一封信。
蘇軾得信后極為高興,但是又為與路過黃陂的老朋友沒能謀面感到遺憾。
快到年底了,蘇軾給秦觀去了一封信,首先稱讚了他的詩文,勸他多著一些可用之書。然後,順勢將自己在黃州的窘境以及如何節儉的情形告訴了秦觀。
淮南路轉運副使為李琮巡視到了黃州,順便會晤了蘇軾。
作為回報,也算是手到擒來的事,蘇軾代李琮作了《上神宗論京東盜賊狀》。李琮也不讓蘇軾白費勁,將自己珍藏的天台玉版紙給蘇軾弄了一些。
古時候,浙江的造紙技術就長期處於全國前列,境內造紙工坊遍地開花,如台州黃岩的手工造紙,在唐代時就享有盛名。
黃岩紙業飛速發展,以紙質質量上乘而蜚聲天下,其中最出名的當屬玉版紙。
玉版紙,又稱玉版箋,屬竹紙,紙質光潔勻厚,細膩潔白,為宋代名紙。據蘇軾《東坡雜誌》記載,名士呂獻可曾對他言道,天台玉版紙質優,超過五代南唐後主李煜的澄心堂紙。
臨近歲末,蘇軾給自己的學生李之儀去信,談論了當時的科舉內容之弊。坦言自己當初科考中所作的談古論今的題目,無非事為了應付考試而亂七八糟地談古論今。以至於到了現在,就因是為這種習氣而險遭殺身之禍的。
蘇軾遣人到老家的青神縣,問詢故人與朋友的消息。還給當年一起在川中玻璃江瑞草橋邊草地上把酒言歡、一同交遊的小夥伴王淮奇(字慶源)寫信,詳述了自己初到黃州時的放浪山水之狀。
李公擇給蘇軾捎來了柑橘,鮮於侁來信讓蘇軾代作《醮上帝青詞》,焦千之(伯強)、張希甫與光州道人朱元經等的故去,蘇軾還作了一些墓志銘之類的文章。
忙碌中,黃州的春節不知不覺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