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杊州往事(上)

第五十七章 杊州往事(上)

杊州太守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婠喝茶:“姑娘怎會對此陳年舊事頗感興趣,竟能如此耐心的聽完?”

杊州太守不是別人,正是原曜晶部落首領——杜琮金成。只是距除異之戰之後十幾年,這位年近六旬的首領鬚髮已然花白,但精神還算矍鑠。

“杊州植被豐富,茶葉也是一等一的好。”婠呷了口茶,誇讚道,“小女子先前也只是在中書院的碑林里看到過這段記載,那生硬的篆刻,遠沒有太守您口述這般生動和震撼。”

“小女子此行,是為了驛站命案的結案告示而來……”婠輕輕放下手中茶盞,對杜琮金成報以禮貌的微笑。

“我猜到了,”杜琮金成回以微笑,“不出意外,案情告示應該也是出自姑娘之手吧?”

婠謙虛的點點頭。

“命案中殞命的可是巡林堂的人,為何會想到來我杊安城呢?”杜琮金成故作不解地問。

“襄國建立后,巡林堂雖自成一派,但卻與官府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不太守您方才才說,巡林堂的孟堂主,是您的女婿么?”婠以問題回應了杜琮金成的問題,“所以小女子得先來拜會太守,既是禮數,也是為確認太守是否知道內情,更是想了解孟堂主的為人,再作打算。”

“姑娘年紀輕輕,思慮竟如此周全,難得難得!”杜琮金成意味深長的笑誇婠,“不過可能得令姑娘失望了,這件事我確不知情,因為……”

杊安城落成后,聯合部落大勢已去,零星的游擊騷擾更是不成氣候,無關痛癢;加上好戰的膺陽大王身亡導致烈陽部落的衰敗,聯合部落已無先前的斗勢,對陵州軍構不成任何威脅。信王見情勢已定,心生撤回之意,恰在此時,穩固了淮州局勢的李玄忠率部趕來了。

杜琮金成被引見至李玄忠面前,信王順勢介紹了曜晶部落的功績,並向李玄忠透露,自己打算將杊州交予杜琮金成打理,詢問李玄忠的意見。

“信王既有安排,我等執行便是。”李玄忠當著杜琮金成的面,未作出明確的答覆。以信王對李玄忠的了解,知其話中有話,只是不便當著杜琮金成的面說。

“好!既然玄忠亦無異議,那便如此決定了,杜大首領,日後密林之地,請多多費心了,”信王言語撫慰杜琮金成,“玄忠匆匆而來,於我有戰事相商,杜大首領請稍做準備,陵州軍不日便將撤出。”

“謝信王助我部解決密林多年的紛爭,分內之事,談不上費心。”杜琮金成知趣地抱拳告辭,但他心裏也清楚的知道,雖然信王許諾將杊州交予自己打理,但不過是附屬於陵州的一方諸侯罷了。

“玄忠,有何意見,但說無妨。”確認杜琮金成已走遠之後,信王再次詢問起李玄忠的意見來。

“此鄉野村夫,既然選擇投靠陵州,自當按陵州的風俗和規矩予以約束,萬不可讓其偏安一隅,擁兵自重。否則久而久之,必出禍端!”杜琮金成不在跟前,李玄忠便毫無顧忌地直言不諱。

“玄忠所言自有道理,但此處戰事,多得杜大首領所部捨生忘死,若是橫加猜疑,防範過度,怕是難攏其心吶。”

“我有一計,可打消雙方的顧慮,”李玄忠湊近信王,大有提防隔牆有耳之意,“以協助自治和建設為名,留下部分陵州軍,促其與密林一族聯姻,同時留下將領一名出任刺史,暗中監督。若密林要反,可及時鎮壓;若確無二心,數年之後,骨肉難捨!”

信王似乎早已知曉李玄忠的計劃,未經思索,便問道:“玄忠此計甚妙,這刺史之職,可有人選?”

“我麾下有一人,可擔此任!”李玄忠在信王耳邊竊竊說出了心中人選。

信王聽完後面露笑意:“玄忠,此人乃是你的得力幹將,駐留此地,豈不是大材小用了?還有那胡虜驃騎和西域異士尚待征討,可別輕敵呀!”

信王婉轉,並未直接否定李玄忠的意見,亦未明確同意。

“若信王已有打算,那我也不便多言。”李玄忠亦了解信王,當下沒有明確的同意,便是尚待考慮,甚至於委婉的拒絕了。

“玄忠此番匆匆而來,淮州可曾安定?”信王沒有接着李玄忠的話,而是岔開了話題。

“信王大可放心,那幫鹽商,自恃財力雄厚,數次與我部作對!我不過略施小計,便將其中滋事者,盡數收服!”李玄忠驕傲地誇耀道。

“服眾安定便好,切不可過度施壓。”信王對李玄忠的功績給予了肯定,同時也帶有些弦外之音,“連番征戰,陵州軍亟需整備,你部亦車馬勞頓。現杊州既已安定,不如原地休整三日,順便商討下一步的戰略,玄忠你看如何?”

“信王有命,我自當遵從,何來異議。”李玄忠本想再探探信王對於留駐刺史的口風,但思慮再三還是沒說出口,悻悻領命退下了。

休整期間,信王多次與李玄忠探討針對胡虜驃騎和西域異士的破敵之策,卻絕口未提留駐刺史之事。三日之期已到,陵州軍整備完畢,班師之前,信王邀請杜琮金成和孟青池來到主帳,宣佈政令。

在陵州軍眾多將領以及李玄忠的環視下,杜琮金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這種感覺即使是面對除異之戰的不利局面時,都不曾如此深刻。反倒是一旁的孟青池,手扶腰間的素裝刀,淡然地掃視着周圍,顯得泰然自若。

信王首先肯定了杜琮金成率領的曜晶部落,為陵州軍做出的貢獻和功績,誇讚杜琮金成的領導力和大局觀;隨後對戰役中密林族人的傷亡表示哀痛和惋惜,並順勢道出陵州軍即將班師,為了幫助曜晶部落重建杊州的秩序,將留下小部分陵州軍駐守杊州,共融發展。

“此前一戰,聯合部落急功近利,擅用秘葯烈陽散,幸得少將軍深明大義,及時報信,才讓我陵州軍有所防範,力挫強敵;誰知聯合部落偷雞不成蝕把米,竟被烈陽散霸道的藥性反噬,導緻密林一族精壯折損大半。密林族人迅捷善戰,陵州軍民自嘆弗如,既然杜大首領已與陵州結盟,何不趁此機會,在重建秩序的同時,溶合血脈?”信王話鋒一轉,道出意圖。

主帳內陷入短暫的寂靜,陵州眾將在等待杜琮金成的答覆;而杜琮金成,在飛速權衡着利弊,因為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情勢,信王雖是用着商量的口吻,但所期待的結果,卻是不容推辭的……

“我認為不妥,”年輕洒脫的孟青池打破了寂靜,“密林族人以氏族為部落,習性及觀念與中原之地多有不同,恐怕難以實現聯姻。”

主帳中傳出一片質疑的嘩聲。“我陵州軍力強盛,信王乃是一片好意,施恩抬愛,你可別不識抬舉!”李玄忠率先發難,矛頭直指孟青池。

“玄忠,稍安勿躁。諸位可能有所不知,少將軍與杜大首領的愛女有婚約在身,提出異議也是情理之中,我相信杜大首領自有分寸,諸位不妨先聽聽他的意見。”信王嚴肅的壓住了場面,再次把問題推到了杜琮金成面前。

杜琮金成別無選擇,信王之言自有其道理,密林精壯折損匱乏亦是事實。現今既已走到這一步,唯有贊同,才是雙贏的決策:“信王之意甚妙,能與陵州聯姻,乃是我部之幸……”

杜琮金成的決定大大出乎孟青池的意料,本欲堅持拒絕的孟青池在一旁長嘆了一口氣。

也許是孟青池的長嘆提醒了杜琮金成,又也許是他本就想好了條件,只見他在短暫的停頓後補充道:“只是小女與青池早有婚約,聯姻一事,還望信王能全權讓我來做主。”

“自當如此,我正有此意!”信王當著眾人的面應允了杜琮金成的條件,“另外,駐守部隊不可無將,杜大首領曾與我並肩作戰,對我手下將領應是略知一二,不如杜大首領替我挑個人,由他來執掌駐守的陵州軍。”

信王這看似無意的安排,卻是巧妙之極——既沒有當面否掉李玄忠的舉薦之人,也給杜琮金成留下了足夠的餘地,更是把隱藏的矛盾轉嫁了出去!實屬高明!

杜琮金成不熟悉李玄忠,自不會考慮其部屬,李玄忠亦意識到了這點。但信王許諾既出,不可在眾人面前駁其顏面,於是李玄忠沒好反對,只是臉色“唰”的沉了下來。

果然,杜琮金成掃視了帳內的將領之後,將目光定格在了位次靠後的一名將領身上,抬手一指:“信王若是許可,我希望能讓黃將軍留駐。”

黃將軍,本名黃喆,是信王帳下專門負責後勤線的將官。多次往來杊、陵兩州,物資明細精熟,補給從未耽擱,與杜琮金成多次照面,移交物資。

“黃喆,杜大首領請你留駐杊州,可否願意呀?”信王喚起黃喆問道。

黃喆抱拳道:“末將服從安排,信王儘管吩咐。”

“黃喆沒有意見……那其他人有沒有意見?”信王又問帳內眾人。

帳內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搖頭表示沒有意見,唯獨李玄忠,臉色陰沉,沒有表示。

“玄忠?”信王果然點起了他,“杜大首領挑的人,你覺得如何?”

眾目睽睽之下,李玄忠不好公然反駁,只能沉着臉答道:“黃將軍統領後勤補給,協助建設自是不在話下,只不過……”

以李玄忠的地位,他這帶有轉折的話,宛如一道無形的命令,叫停了正在搖頭竊語的帳內眾人。

“玄忠追隨我多年,能征善戰,是我的左膀右臂,他的意見很重要!”信王微笑着安撫杜琮金成,轉而對李玄忠繼續說道,“玄忠,‘只不過’什麼?大家都等着你的高見呢,別賣關子,但說無妨!”

“留駐將領不僅要協助杊州的建設和發展,還要時時提防敵人的襲擊,黃將軍少經歷戰,怕是在應對正面衝突的經驗上,還有所欠缺。”

“聯合部落均被我親手驅逐至密林深處,苟延殘喘,何來正面衝突?不知這位將軍口中所說的‘襲擊’,來自於何人?”孟青池聽出了李玄忠的暗指之意,再也沉不住氣,立時予以回擊。

帳內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孟青池更是緊緊握住了刀柄,時刻準備殊死一戰。

火候已到,信王是時候出面打圓場了:“玄忠作戰經驗豐富,考慮問題會比我更深刻一些。一直以來,正是得益於他的深謀遠慮,才令我陵州軍無往而不利。當然了,玄忠此前替我穩定東面的鹽商,不了解此地的情況,有所擔憂也是情有可原的,杜大首領和少將軍莫要見怪。有杜大首領坐鎮,想必也無人敢襲擊此地,對吧?”

信王冷不丁的提問,是一語雙關,對杜琮金成既是當眾認可,亦是敲山震虎。

“信王所言極是……”杜琮金成趁勢拾階而下。孟青池也不屑的冷哼了一聲,握刀的手稍稍放鬆了些。

“此城寨森然,易守難攻,只要補給順暢,則無破防之虞!由黃喆留駐,確是較為合適的人選,不如我們彰顯氣度,就依杜大首領所願如何?”信王依舊保持着先前的微笑,“徵詢”李玄忠的同意。

以李玄忠的精明,自是識時務之人,此番局面,他唯有同意,臉色陰沉地同意。

“好!傳我將令!曜晶部落首領杜琮金成,代為掌管此地政務;帳下督運黃喆,留駐此地,代為掌管軍務;你二人當通力合作,相互支持,重建此地秩序,共創興旺繁榮!”一番周旋之後,信王終於成功頒下政令。

往事說到這裏,婠似乎明白了杜琮金成對巡林堂的活動不知情的原因:其一是因為杜琮金成主管政務,沒有兵權,信王從源頭上就斷絕了後顧之憂;巡林堂的活動,只受刺史的監督,為的也是一旦發現苗頭不對,可以及時調兵鎮壓;為了避嫌,杜琮金成不便過多過問巡林堂之事。其二是因為杜琮金成的聯姻理念,與孟青池堅持的“血脈純正”背道而馳;雖然二人明面上是翁婿關係,但私下裏也許並不投機。

“太守與令嬡也不常走動嗎?”婠沒好直接詢問杜琮金成與孟青池是否有隔閡,所以想了個迂迴的法子。

“小女……”提起杜苑,杜琮金成只是苦笑着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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