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杊州往事(下)
雖然杜琮金成同意了信王聯姻的提議,但他亦知道這所謂的聯姻,不過是掣肘密林一族發展的手段而已,所以他果斷的爭取到了聯姻的自主權,既是為杜苑的終身大事考慮,也是為密林一族的延續埋下伏筆。只是此間動機,他從未對外人提起,在婠這兒也不例外。
“小女既已許配,自當遵從夫家的規矩。姑娘也該知道,青池與我對於聯姻的意見,甚是不合……”杜琮金成苦笑着嘆了口氣,“所以小女成婚後,走動也漸漸稀疏了。”
果然如婠所料,杜琮金成與孟青池雖然稱不上“分道揚鑣”,但也算是“各行其道”了。
“太守親情疏離,可曾後悔舊日與陵州的聯姻盟約?”婠再問,可是細細一想又發覺不對,“小女子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杜琮金成摸不透婠的目的,一言一行自是謹慎以對:“大勢所趨,何來後悔。”
杜琮金成這番公事公辦的回復,令婠意識到自己失言,只得換了個話題:“太守您在杊州可算是元老級別的人物了,不知您是否認識一個名叫崔挽風的人?”
“崔挽風?”杜琮金成翻眼想了一會,“認識倒說不上,只是知曉此人,他本是黃刺史手下的馬弁,後來機緣巧合被調去了京城。前些日子他還來拜會了黃刺史,可不久之後就成了戴罪之身被發配過來,而且押送的方式還非常特殊……據我得到的消息,他可是驛站命案的主謀,此番反轉令我疑惑了很久,一度懷疑其中應是另有隱情!既然姑娘提起,不如替我解答一二?”
“由於他私自給巡林堂提供了蠟毒,還出言威脅孟堂主,才最終引發了命案,說他是命案的主謀,並不為過。”婠言簡意賅,“太守,您可知他為何被調往京城嗎?”
“我只能陳述事實,其中的原因,不好妄加揣測……”杜琮金成眼見婠的關注點並非在針對密林一族,且為了能借她的結案告示聲討崔挽風這個戕害族人的主謀,他有必要故作無意地為婠提供一些“協助”。
信王率軍班師后,杜琮金成和黃喆便成為了杊州地界的實權人物。按照信王的安排,杜琮金成主管政務,黃喆主管軍務,兩人互相協作,涇渭分明。也許是信王為了充分體現對杜琮金成及密林一族的信任,每當陵州方面有新的諭令傳來,令官都會召集兩人,共同接令。
直到有一天,杜琮金成收到了手下的通報,又有一名令官即將抵達杊安城。於是他換上官服,靜等召見,接領諭令。
可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遲遲沒有令官召見的動靜。
“去看看令官到哪兒了?”杜琮金成喚來一個親衛。
一盞茶的工夫,親衛就回來了:“首領,令官在刺史府上,似乎已停留多時了,府外已備好馬車,很快便要離開的樣子。”
這有些反常啊!正當杜琮金成在設想種種可能,猶豫要不要去找黃喆問個清楚時,黃喆倒主動上門來了!
“黃某剛把陵州來的令官送走,匆忙登門,是有事兒要與杜大首領商量。”黃喆武人心思,說話乾脆利落,開門見山。
杜琮金成請了座兒,吩咐親衛沏茶,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架勢。
“杜大首領不要誤會,這個令官帶來的不是信王的諭令,他是受李將軍所託,找我要人來的。”黃喆輕輕吹着熱氣騰騰的茶盞,細嗅茶香。
“李將軍?”
“李玄忠,杊安城落成后,從淮州趕來的那位信王的愛將。”
“噢……”杜琮金成對李玄忠的印象並不好,“他為何會來此地要人?要來何用?”
“這正是黃某想跟杜大首領商量的事情。據令官捎來的話,李將軍因來得匆忙,未多作停留,雖久聞密林之地物產豐富,卻憾於不能細細考察,所以想從我這要個熟悉環境的人,便於日後聯絡及發展商貿。”
“這倒也說得通,”杜琮金成之所以歸附陵州,就是為了能創造一個和平安定的環境供密林一族生存和發展,其根本動機也是為了讓族人的生活富裕起來,“可不知黃將軍欲與我商量何事?”
“若論熟悉此地環境的人選,非杜大首領的部屬莫屬。可任憑我如何推薦,令官都不滿意,接連否定了數個人選之後,令官稱另有它事,便留下了一封李將軍的書信,讓我挑好人選之後,讓其持信前往京城報到……所以,黃某實在是猜不透李將軍的用意,故來求助杜大首領。”
以杜琮金成對黃喆的了解,他知道黃喆乃是赤誠之人,辦事追求效率,可在揣摩人心方面,確實不太擅長。簡單點說,給黃喆一個明確的目標和指令,他會把事兒辦得令人相當放心;可若是僅給他一個模糊的目標,亦沒有明確的指令,他可能會把事兒辦得南轅北轍。
正如眼前李玄忠來要人一事,黃喆的出發點是好的,所以他推薦的人選都是以“效率”為考量;可根據杜琮金成對李玄忠的察其行,觀其色,不難看出李玄忠對密林一族滿懷敵意和戒備,雖然令官捎來的話是要一個“熟悉環境”的人,但決然不可能考慮密林族人!
而且令官一改往日的常態,單獨讓黃喆接令,答案更是呼之欲出……想到這裏,杜琮金成感到有些好笑,但他顧及黃喆的感受,儘可能將表情控制在了微笑的範圍內:“黃將軍,此事不難,你只需從你的帳下挑選一人,即可交差。”
“黃某帳下,哪有比杜大首領所部更適合的人選……”黃喆表示不解,可話沒說完就被杜琮金成搖頭加擺手打斷了。
“黃將軍照做便是。若是信王來要人,興許黃將軍的推薦管用;可李將軍來要人……”杜琮金成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黃喆為人實在,並不是傻,他頓悟了杜琮金成的點撥,抱拳告辭。
馬弁崔挽風受命持書信到京城報到之後,很快黃喆便收到了迴音:崔挽風被留用京城,李玄忠對人選相當滿意!
李玄忠要人一事,至此告一段落。只聞崔挽風不時往來於陵州與杊州,尋商帶貨,出手闊綽,低廉貨物難入其眼,因而深得行商追捧。在眾商的吹捧奉承之下,加之有李玄忠撐腰,崔挽風漸漸變得驕縱跋扈起來。
如此看來,崔挽風膽大妄為,私授蠟毒,脅迫巡林堂,實屬必然;對婠和陳宥所表現出來的狡黠,也是日積月累而成的行事作風。婠靈眸閃爍,似有所思。
“姑娘?”杜琮金成看出了婠在走神,遂喚回了她的思緒,“姑娘還未解答這其中,是否另有隱情呢?”
“……”婠的神思被杜琮金成喚回,反應遲疑了一會兒,“太守您若是想問崔挽風是否主謀,那麼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但若是想問他為何會成為主謀,那就確有隱情了。”
“姑娘猜得不錯,我問的,正是後者。”
“小女子不才,此行正是為探索這背後的隱情而來,恐怕一時無法給予太守解答。”
婠的謹慎在歷經過腥風血雨的杜琮金成面前,無疑已經暴露了答案——雖然她嘴上問的是崔挽風,可她眼裏盯着的,卻是崔挽風的背後之人。
“噢,真是可惜呀……”杜琮金成揣着明白裝糊塗,“那不知姑娘接下來的打算是……?”
“既然太守您對巡林堂的行動不知情,那小女子只能再去巡林堂走上一遭了。”
“既是如此,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送姑娘幾句良言,算是回給姑娘的禮。”
“太守言重了,小女子靜聽教誨!”
“我密林族人,脾氣火爆,性格直爽。青池年輕氣盛之時,眼裏容不得沙子,想必姑娘在‘除異之戰’時便已窺其一斑。只是近些年,巡林堂賦予他太多的責任,磨礪令他變得沉穩了許多;倒是小女,頗具我年輕時的脾性和風采,在青池的愛護和寵溺之下,愈發剛烈!姑娘此去巡林堂,怕是難過小女這一關吶。若是言語不慎,小女可不會憐惜姑娘千金之軀,恐怕姑娘會吃些苦頭喲!”杜琮金成此番良言,雖是誠心誠意的提醒,可也透出幾分自豪和誇耀。
不料婠僅是莞爾一笑:“小女子動身離京之前,就已聽到與太守類似的告誡,自是做足了準備而來。”
“噢?竟有人為姑娘預先籌謀!?那就祝姑娘一切順利了!”杜琮金成笑道。對於初次謀面的婠,他更偏向相信杜苑的實力,是能夠讓婠吃到苦頭的。
拜別了杜琮金成,婠和潘岳馬不停蹄地趕往巡林堂。路上,婠相較出發時,沉默了不少,她在思索着若是在巡林堂動起手來,該如何見招拆招。即使耳畔有陳宥“當心”的囑咐,即使曾在杊陵驛站見識過伏擊,但她仍沒有十足的把握在與斥候的交鋒中佔據上風。
“你是不是在擔心一會到了巡林堂會吃虧?”跟在婠身後的潘岳一語中的。
“……哪有……我只是在想巡林堂會怎麼‘迎接’我們而已!”突然被揭穿老底的婠駁了嘴,“光明正大的較量,我連你都不怕,難不成巡林堂能比你還厲害?我還就不信了!”
潘岳看到婠的反應笑得前仰後合,這是婠第一次見他如此沒有架子:“這……這有什麼好笑的,我看起來像是害怕的樣子么?”
感受到婠窘迫的潘岳面對質問,深吸了口氣,緩住了笑:“那倒沒有,你的實力嘛,鄙人還是領教過的,只不過……”潘岳這話鋒一轉,又忍不住竊笑起來。
“……”婠勒住了馬,盯着潘岳的眼神里滿是情緒。
“好好好……”潘岳再次深吸了口氣,“端”回了架子,“依鄙人之見,巡林堂斥候與你我最大的區別,無非就是擅用伏擊與暗器;而且杊州對於他們來說,有地利之便,所以你可別指望他們會跟你光明正大的較量,得時刻提防‘暗箭’偷襲。”
潘岳分析得極有道理,可婠的眼神里依然情緒不減:“潘校說的我都懂,所以我一直在考慮如何破招禦敵。”
“其實不難,若能識破其藏身之處,便可搶得先機!彼時,其優勢不在,則與光明正大的較量無異。”潘岳道出破解之法。從他淡然的表情上,婠知道在杊陵驛站遇伏時,她的提醒其實是多餘的——潘岳早已知道周圍有伏擊之人。
“那可否請潘校指點一二?”
“指點談不上,畢竟鄙人是你的手下敗將。不過交流交流是有益的,尤其是在宮中……”潘岳話又說到一半,不過這次是他意識到了什麼而被打斷的。
宮中?婠想起潘岳提起過的那個手持太子御令的黑衣人!看來潘岳的絕技值得一學!婠此時眼裏的情緒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求教的渴望:“願聞潘校高招!”
“習武之人,可曾了解‘氣’的流動?”潘岳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分享出了他的絕技……
在前往巡林堂的途中,婠在潘岳的點撥下,漸漸掌握了“探查之技”!潘岳還親自演示,藏蹤匿跡,以供婠把握技之精髓。
戌時天色漸暗,兩人才姍姍趕到巡林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