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京都風雲

第四十二章 京都風雲

觀潮樓前,北山的雪線奔涌如潮,群山疊巒之間那抱大的狼煙,還未飄散,反而越演越烈。

臨出門前,老王爺羅成看着醉眼蒙蒙的羅一刀,面色沉重,心有不忍,用那隻獨臂拍了拍他的腦瓜子,一臉溺愛道,敗家子,早點給爺開枝散葉可好?

羅一刀一把拍掉他的手,他最不願意、也最不待見他就是他這種求根求種的樣子,北山王府的男兒還未死絕,可這老東西偏偏把這一生的重擔都交在他的身上。

“你個死老頭,戴盔披甲幹啥?是怕老子的打狗棍,打不死你?”羅一刀心情極其不痛快,一方面是因為白雀玉雕兔這娘們,心中太多的怨恨,他沒法開解,另一方面秦風這個王八蛋,他好不容易有個能夠看得上眼的同齡少年,居然是那人的人。他打了個酒嗝,吐了一口酒氣,啐了他一腦門子的唾沫。

“你個敗家子,一天天地給爺充老子,你不怕你祖爺從墳堆里翻爬起來,抽死你。沒大沒小的。”羅成也啐了他一口唾沫星子。

這一老一少,向來就這麼沒大沒小。王府上下的小廝各自抬頭望着那狼煙,紛紛按住刀柄,只待老王爺一聲令下,他們便脫下這身奴才服,換裝北山衛的白甲銀盔。忍受了多年的怨氣,此番總算是有機會殺出去了。一個個目光里殺氣騰騰。

“你倒是讓他爬起來啊,看他是抽死我,還是打死你?”羅一刀抬手給他一巴掌,但出手重落得輕。

羅成一臉哀怨,心想着我爸要是知道我這麼寵信你無法無天,只怕早就打死爺了。老頭子生前,向來信奉黃荊棍里出孝子。真要知道,你這般忤逆不孝,三刀六洞都是輕的。

“乖孫,聽爺講。北山又要起戰事了。爺這回不知道是死是活。往後這王府上下,都得靠你了。爺活到這個份上,沒別的念想了。只想着你能好好地活下去。至於老叫花子那些騙鬼的話,你千萬莫信。這三年,爺將你攆出王府,是爺的錯,爺檢討,你要打要罵,爺絕不還手,也絕不還口。你生來本該有爹有娘,可終究是爺害了他們,害得你孤苦無依,守着我這個不死不活的老頭子。你若要怨,就怨爺,不要怨恨他們。爺若此番戰死了,你就一把火將爺的屍骨燒成灰,灑在那梅嶺之上。若是往後你想爺了,你就在院子裏栽一株梅花。每年梅花開了,爺就回來看你。”

眼見着羅一刀老淚縱橫,又聽到戰事又起。羅一刀一臉悍然,心想着這個老東西這回又要拚命了。這他娘的是給老子搞臨終遺言啊。不信,我可不能讓他死了。他若死了,我他娘的還當什麼大魔王。

他的酒頓時全然醒了。

再次揮起一巴掌,這回是重重地扇了過去。

“你個老不死的,又想拋棄我!沒門!北山沒有懦夫,就連那春風樓的老鴇子當年也曾經揮刀殺人。你個娘希匹的,不仁不義!我還是不是你的孫子,我還是不是這北山王府的世子,我還是不是我爹的兒子?啥好事都讓你佔盡了,我還活個屁。”

“乖孫!北山王府可就你一根獨苗了啊!”羅成老臉漲得通紅,他最不願意說這樣的話,可此刻他又不得不哀求道。

“你他娘的放屁!當年一戰之後,北山郡十室九空。誰家不是獨苗?他們能戰,我堂堂的大魔王難不成還當縮頭烏龜!你老臉厚,丟得起這個人,我臉皮薄可丟不起!”

轉頭他又惡狠狠地朝着葉煙吼道,葉煙你不是恨我北山王府嘛,現在好了,往後這北山王府都是你的了。我若死了,白雀玉雕兔你也別為難她了,放她回雲山吧。她家不是逆臣,她家是忠臣。對得起這天下人。

那葉煙渾身顫抖,眼淚婆婆,哭成了淚人。她哇哇大哭道,我不!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我呸,死個屁,老子是去殺蠻子!你個娘們摻和個啥!把家給老子守好!”羅一刀紅着眼眶,哽咽地罵了一句,方才罷休。

而那躲在香閣之中的白雀,也摩挲着玉雕兔,眠着嘴咬着牙,恨聲道,冤家。你心好狠。

跟着他又朝着身旁一臉惶恐的花豹姜山踢了一腳,恨聲道,你狗日的溜須拍馬的眼力勁去哪了,趕緊給本世子披甲備馬!老子也要去殺蠻子!

羅成抹了一把淚水,突地哈哈大笑道,乖孫啊,乖孫!不愧是老子的種!好,好!老話說上陣父子兵,今兒是咱們爺孫上陣殺他個片甲不留!讓那北國的老娘們看看,咱們北山沒有孬種!

說罷激動地一把抱住他,老淚再次流了下來,打濕了羅一刀的后襟。

羅一刀掙扎着不滿地罵道,狗屁。你個爬灰的老不羞。老子才不是你的種,老子是我爹的種......

他這話還沒有說完,突地聽見羅成哀嘆一聲,“對不住了,乖孫!”

羅成抬起獨臂,目光中閃過一陣掙扎,突地朝着他的後腦勺,重重地一擊。

羅一刀的眼前一黑,這才知道上了他的大當。“你個老騙子,你又騙...騙...我!”

羅成一把摟住暈死過去的羅一刀,轉身抱着他,遞給一旁哭成了淚人的葉煙,囑咐道,葉丫頭,老夫知道你恨不得殺了我。可事到如今,冤冤相報何時了。老夫把他交給你了,他若不聽話,隨你怎麼處置。但請你看在他的份上,給我北山王府留點血脈。拜託了!

葉煙慌忙抱住羅一刀,當即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哽咽道,爺爺,煙兒記住了。

聽到葉煙總算是開口叫他一聲爺爺了,羅成欣慰地大笑道,“好,好!老夫沒有看錯你。你是個識大局的好孩子!老夫愧不當初,把事情做得太絕!”

羅成又朝着那惡奴點了點頭。

那惡奴苦笑地咧了咧嘴,露出那一口的黃牙。

羅成重重地朝着他拱了拱手,轉身馬不停地帶着北山衛打馬沖向北山關。

不到一刻鐘,醒來的羅一刀又在府中大鬧了一回,連帶着葉煙也挨了幾個巴掌。

等他不顧葉煙的阻攔,獨自騎着紅朵兒,身後跟着那匹大黑馬,怒罵著衝出王府。

王府外,春風樓的老鴇子也帶着一群黑衣假公子,沖了過來。當頭攔住他,恨聲道,世子殿下,我男人呢?

羅一刀愣了片刻,才慘然一笑道,還能去哪,自然是去了北山關。

老鴇子恨聲罵道,這王八蛋又想拋下老娘!姐妹們,走去北山關打蠻子。咱們男人在哪,我們就在哪!

說罷,打馬轉身,帶着那群黑衣假公子,衝過羅一刀的身邊,嬉笑着趕往北山關。

羅一刀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心中對葉煙更恨。“媽的,我堂堂大魔王,連個娘們都不如。”

他身後那惡奴低聲道,少爺你可想好了?

羅一刀轉頭恨聲罵道,這還用想。北山王府的男兒本就該馬裹屍還。這是命。

那惡奴這才嘆息道,王爺對不住了。這回老奴支持世子殿下。

說罷騰身飛縱騎上了那大頭黑馬,猛地一抽馬鞭。

那大頭黑馬發出一身痛呼,頓時飛身朝着紅朵兒追了上去。

觀潮樓上,葉煙和白雀也換了一身戎裝,見着羅一刀的身影消失在雪地之中。倆人相顧慘然一笑,頓時從樓上縱身一跳,搶過門前小廝手中的兩匹黃驃馬也追了上去。

只有那玉雕兔蹲坐在那觀潮樓上,孤苦地看着她們遠去的身影,嘖嘖地發出啃咬蘿蔔的聲音。

......

隆冬之後,小雪連着大雪,京都之地也是一片白雪茫茫。

昨夜八百里加急,震動京都。

卯時未到,群臣的官轎早早地來到皇宮之外,一個個睡眼惺忪、面色凝重,時不時地跺着雪,交頭接耳地罵娘,日娘賊,年都還未過就不讓人消停。

京都皇宮大殿,六條金爪巨龍怒目睜眼地纏繞着六根金絲楠木盤龍柱,大殿地正中央掛着一塊巨大的鑲金匾額,上面手書着開國皇帝秦天的御筆大字:正大光明。匾額下面,一件髹金雕龍木椅,陳設在漢白玉須彌座上,寶座的靠手和圓柱上也都蟠着金龍。在寶座的左右兩側,還有一副對聯“帝命式於九圍,茲惟艱哉,奈何弗敬;天心佑夫一德,永言保之,遹求厥寧”,上方還有一塊匾額,上書“建極綏猷”,而且也是秦天大帝的御筆。在寶座的後面,是一件金漆雕龍的屏風,前面則是四個紫檀木的檯子,從左往右依次是寶象,甪端,仙鶴和香亭。

須彌座下,左右各又一對青銅鸞鳥香薰銅爐,中間御道,直達龍椅。

來到朝堂大殿之外,群臣依次進入皇宮。文官由左掖門進入,武官則由右掖門進入。入宮之後,在金水橋以南,依據品級排列好隊列。

殿前指揮使帶領行門十二人鳴鞭,啪啪甩鞭的聲響,震懾着交頭接耳、吐痰、咳嗽、儀容不整之人連忙收拾衣冠端直身體。

鳴鞭之後,群臣依次走過金水橋,抵達奉天門丹墀,在御道兩側相向站立等候,其中文官為左班、武官為右班。

奉天門上廊內正中設御座,稱為“金台”。漢白玉台階左右分列鐘鼓司的樂隊,門楯間列武威將軍,身穿金甲頭戴黑盔,校尉握刀各自站立左右兩旁。

皇帝到達御門后,鐘鼓司奏樂,天機衛力士撐五傘蓋、四團扇,從東西兩側登上丹墀,立於御座后左右。內使兩人,一人執傘蓋,立於座上,另一人執“武備”,雜二扇,立於座后正中。

皇帝登上御座之後,再次鳴鞭,鴻臚寺“唱”入班,左右文武兩班步入御道,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東上”,公侯、駙馬、伯自等勛戚班,居武官班前而稍離。

待百官朝賀之後,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負責天下軍馬事務的太尉司空達,聞聲連忙站出來,躬身上奏道,啟稟陛下,昨夜亥時,北山關守將羅達八百里加急,北國狼牙王庭10萬弓弦鐵騎突襲北山關,請陛下定奪。

群臣頓時議論紛紛,主戰派和主和派吵鬧不休。一言不合,主戰的武官竟然挽起了袖子,要當場暴揍那主和的文官。

頭戴冕旒,身穿九爪飛龍黑緞錦繡龍袍,慵懶的大秦皇帝秦獸黑着一張臉,半眯着眼睛,陰冷地看着殿下吵鬧不休的亂象。

這半個多月來,自從那禍害悄無聲息地回來。不僅打亂了他的計劃,也讓這朝堂之上再起風雲。

原本得到天機衛的密報,冠軍侯秦越戰死在荒城之下。他嚎啕大哭,連休三日早朝,並下令內務府大張旗鼓地籌備他的葬禮。

他要以國葬的方式,厚葬他這個親如手足的堂兄弟。

未等找回屍骨,他並加封他為齊王。以親王之禮,像當年他的父皇厚葬秦山一般,在北山關下,再造一座齊王陵。

可未等戶部的人馬到齊,又傳來消息,說他並未戰死,而是被人救走。

天機衛連番出擊,卻都撲了個空。反倒是朝堂之上,那些主和派暗自派出的殺手,殺了他一個觸手不及。

但終究他還活着。

回來之後,除了主動回絕了齊王的封號,便一直藏身秦王府,不見絲毫的動靜。

如鯁在喉的這根刺,疼得他咬牙切齒,寢食難安。

他當即輕咳了咳嗓子,故意問道,冠軍侯如何看待?

朝堂之上,頓時鴉雀無聲,安靜了下來。

大司空秦業身為大秦皇室的族長,只得硬着頭皮,站出身來,拱手道,稟報陛下,冠軍侯身負重傷,告假在侯府,未曾入朝。

秦壽冷笑了一聲,“傷得還挺重啊,太醫可曾看過?”

當朝掌印太監連忙答道,已經多次看過。他抬頭看了看秦壽的臉色,又硬着頭皮道,確實傷得很重。

秦壽這才不動神色地轉頭朝着大司空秦業問道,皇兄,可有決斷?

秦業只得如實稟報道,北山王羅成率領北山衛已經前往北山關。但恐怕獨木難支。微臣認為可從北山周邊六郡調集兵馬予以呼應。當然北山王向來是勇猛無敵,當為征虜大將軍,羅達可為前鋒。

太尉司空達連忙阻止道,陛下,那北山王羅成年邁老矣,而且還斷了臂,只怕難當重任。

秦壽又看了看太師羅鳳坡,見他一臉的閉目養神,當即又咳了咳嗓子,輕聲問道,太師,可有高見?

太師葉鳳坡這才打了激靈,拱手道,陛下,此番暴雪,我大秦帝國北方受災極重,加之今年南方乾旱。況且我大秦軍隊,向來不善於雪戰,只怕這仗不好打啊!微臣認為,毗伽女王之所以此番南下,無怪乎是北國也遭遇了暴雪,更多的還是以搶奪財物為主,何況一旦開戰,受苦的還是天下百姓和我大秦將士。穩妥起見,還是以和談為主。

太尉司空達冷笑道,談?談個屁。人家都打上門來了,怎麼談?

禮部尚書葉青山當即哼哼道,不談,又怎麼知道談不下來。

戶部尚書莫富國也跟着苦笑搖頭道,太尉大人,老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如今國庫空虛。各地賑災都需要銀子,況且還有太后七十大壽。戶部實在是拿不出銀子來。要不,請你跟秦王府先墊上?

葉鳳坡與其他的文臣,見司空達一臉的吃癟,當即哈哈大笑,一臉的輕蔑。

反倒是吏部尚書陳慶元站出身來,拱手道,陛下,這仗打與不打,其實並不難。關鍵是怎麼打,怎麼不打?微臣認為,何不雙管齊下。既然大家認為北山王老矣,何不以定遠侯鍾振山為帥,北山王為副帥,定遠衛與北山衛共同出戰。同時,派出禮部人員前往北山關,與北國談判。若首戰能勝,則談判必成。若首戰戰敗,朝堂再大動干戈也不遲。

葉鳳坡趁機補充道,解鈴還需系鈴人。陛下,微臣認為其實我們可以三管齊下。冠軍侯雖然重傷在身,但虎威之下,皆為良將。微臣建議,可將虎豹軍一併調出歸定遠侯指揮。至於糧草的問題,我相信莫大人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能夠湊得出來。

未等司空達和秦業反駁,秦壽當庭秉綱獨斷道,前方戰事如火,容不得片刻差池。那就按照太師的高見,三管齊下,該談就談,該打還是就打。另外敕封北山王府世子羅一刀為北山侯,命其為先鋒官。若此番得勝,朕將親自為他操辦與雲成郡主的婚事。

群臣當庭拜服,陛下好一招一石三鳥之計。“陛下,聖明!”

而秦業和司空達則臉色難看。那陳慶元這個老狐狸,暗藏禍心。

定遠侯鍾振山,這頭豹子可不好相與。讓北山王為副帥,還不得把那頭病老虎氣得半死。一山自古難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這仗只怕為未打,就要亂成一團。而調出秦王府管轄的虎豹軍,又無疑斬斷了秦越的一隻臂膀。

“看來,陛下對侯爺還是不放心啊。”

而他倆對用與不用羅成,其實也早有爭議。

司空達認為,羅成向來對秦王府抱有敵意,不可重用。而秦業則認為,羅成雖老,但在北山的威望不可替代。正是兩人的爭議,才讓那“陳咬金”陳慶元鑽了空子。

倆人一籌莫展道,得趕緊找秦侯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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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藏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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