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暗河幽徑通須臾 野山嘯嶺燃孤燈

第十九回 暗河幽徑通須臾 野山嘯嶺燃孤燈

蕭冀聞與楚千懿二人趁着夜色,悄無聲息的潛入郎墟河中。

在水下向西遊了二十餘丈,蕭冀聞帶楚千懿游進一個狹窄的通道,在通道中又遊了約摸十丈,楚千懿聽見水流聲逐漸變大,從管道中游出,他們進入到一個地下河中。兩人將頭探出水面,大口的呼吸着空氣,向地下河的岸邊游去。

上了岸,楚千懿環顧四周,雖然地下光線微弱,但他常年作戰,夜間視物能力極強,他發現此處竟是一個偌大的空間。這地下河寬約六丈,河水緩緩奔流不息,不知流淌了多少歲月。距岸邊四五丈的石壁上,可見幾個石門,每個石門上都刻着不易辨認的特殊徽記。

蕭冀聞帶着楚千懿向左起第三個石門走去,楚千懿見此門上的徽記彷彿是某一種古獸的變體。二人推開石門,一條深不見底的密道出現在眼前,兩人入內。

蕭冀聞道:“就送你到這裏了,知此密道之人大多已不在人世,你一直前向行去,見着岔路不要進入,出此密道便到了保寧門外大約十里處,正是須臾寺藏經閣。此時深夜,寺內僅有值夜的僧人看護,以你的身手,他們自然發現不了你。你快去吧!”

楚千懿經過這一晚的折騰,幾番動了求死之念,眼下逃出生天,自由就在眼前,但他想到與裴翊熵的過往,想到這幾日在天都的種種經歷,他感覺自從跟隨裴翊熵回到天都,裴翊熵的目光就變得不那麼清澈了。楚千懿腳下愈發沉重,竟邁不動步子。他對蕭冀聞說道:“裴公子現在何處,我此番被抓,是否會牽連裴公子?”

蕭冀聞道:“你若再不走,才當真是要牽連裴公子了。”

楚千懿明白,自己已經完全暴露,不能再留在天都。他閉上眼睛,跪在地上對着石門外的方向又磕了三個頭,起身對蕭冀聞說道:“閣下今夜相救於我,我感激不盡!我還有一事相求,請閣下答允!”

蕭冀聞道:“請說。”

楚千懿道:“裴公子如今捲入險惡之事,保不齊日後身陷險境,閣下身手不凡、行事機敏,懇請閣下日後好生護裴公子萬全!”說完眼角泛淚,又要跪拜蕭冀聞。

蕭冀聞扶住楚千懿,說道:“你之所請,正是我之職責所在。請放心,我一定竭盡所能保護裴公子!”兩人相識才幾個時辰,但蕭冀聞深感楚千懿之重義,楚千懿也被蕭冀聞的心思機敏折服,二人已互生惺惺相惜之情。

道別後,楚千懿向密道深處行去。

蕭冀聞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此人與裴公子到底經歷過什麼?”

不一會,楚千懿消完全失在黑暗之中,蕭冀聞關上石門,潛入地下河原路游回。

裴翊熵正駕着馬車返回野山墅。

一路上他思量楚千懿到底是怎麼逃脫的,城門已鎖,他會躲到什麼地方,會不會偷偷返回野山墅與自己會和?想到此處,他抖動韁繩,加快了車速。

回到野山墅,下人們都已睡去。裴翊熵在院中尋了兩圈,並未發現楚千懿身影。他回到自己居住的“嘯嶺閣”,點燃了案上的一盞孤燈,坐下來心中反覆琢磨着剛才與甄厲的對話,想道:“甄厲說並未向世子提及楚三兒曾是我的車夫,看他當時情狀,不像是說假話,但甄厲不向世子提及此事,真的是有意回護於我,擔心生出誤會嗎?絕沒有這麼簡單!”。

他也深覺慶幸,今夜幸得世子去了司徒府宴飲,如果楚三兒直接由軍法司交到世子手上,當著世子的面,甄厲還會隱瞞楚三兒是自己的車夫嗎?恐怕很難。若甄厲對世子說破此事,以世子之少年老成狠辣,自己多半會暴露,至少也難免被世子懷疑。

裴翊熵繼續沉思,世子今夜不在王府,前往司徒家宴飲去了,這件事也頗不尋常。朝野皆知,晉王府與司徒家一向不和,只因司徒家四世三公,在朝堂上威勢極大,常與晉王政見不合。

據《景宗起居注》所載:

“大有二年,國庫赤字八百萬兩之巨,上深省之,嚴詔大內並各級府衙開源節流,以補虧空。然收效甚微,至大有三年,虧空增至一千一百萬。上遂發大願,欲革新法、破痾政、厚國帑、善民生,時人謂之‘大有變法’。

晉王墩速從龍意,上疏曰:‘自太祖、太宗以來,我朝國力日盛,蠻夷遠遁,餘孽盡消,四海咸服。此賴祖宗創業之艱難、陛下守業之精誠也。然今開國近四十載,百姓生計愈困,勞作數十載,家中竟無餘糧。蓋因稅目繁雜,稅賦積重,黎民多不堪其負,豐年即勉強度日,荒年則家破人亡,或餓骨於荒野,或群聚為流民。自古反賊多出自饑民,所謂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百姓不得安居樂業,實非朝廷之福。眼下之急,在於改制稅法,還富於民,此其一也。次者,我華族數千年來,以農耕為本,重土安遷。百姓若守土一方,則心有所歸,身有所附。然開國以來,大族多趁災荒之年,百姓顆粒無收之際,以低價賤買其田。百姓為解一時之困,又懼大族威勢,無奈多賤賣之。今兼并之勢益盛,臣聞今年五月,潁州豪族強買田地,以至引發人命。因祖製成法,士紳田地耕種所獲盡歸己有,無須貢稅於朝,今天下在冊之田,十之有四盡歸大族。況其多瞞報之,臣恐天下之田,實則半數為大族所據,百姓苦於無田久矣。大有二年,國庫始虧空,我朝近四十載之積,惟余赤簿,皆因大族兼并田地所起。普天之下,皆為王土,臣以為當務之急,需徹查大族田地,收繳隱瞞之田、豪奪之地,還於百姓,更兼立法度,以禁強買賤買之事,此其二也。再者,寒門子弟不乏苦讀聖人之道、心懷效命之志者,然報國無門。反觀世家子弟,年滿十六者,無論品性資質,由族中三品以上在朝者舉薦,即可出仕。膏粱子弟獲官易,惜政難,多魚肉之,是故朝堂之上紈絝益多,實心用事之人益稀。世族以為朝薦人之名,行為族用人之實,其所薦之人,凡事首以本族利弊為重,豈存公心乎?長此以往,父子叔侄之倫日固,而君臣之倫日輕,豈非以家為國、家國不分?此乃亂之始也。臣竊以為,應效法前朝,重開科舉之道,為國遴才,以寒族稍制世族權柄,此其三也。陛下素來心懷蒼生,仁愛百姓,立志改革。臣所言三者,迫如燃眉,謹為變法首要之計。再拜。’

上見疏,涕淚俱下,更堅變法之志。遂命墩為首揆,推行變法。

靖崇候無城上疏曰:‘墩之所言,實非正論。變法之事,牽涉甚廣,需從長計議,若操之過急,恐群臣自危,天下難安矣’。眾臣多附之,或上疏曰祖宗之法不可輕廢,或聯名彈劾於墩,或於墩掣肘。一時朝局激蕩。”

大有變法因觸動世族利益,司徒家作為世族領袖,當時的司徒家第三代掌門人太子太保、尚書令司徒無城自然帶頭跳出來反對。變法受到司徒無城的多番鉗制,只得在景宗的暗中調度、制衡之下,靠着晉王艱難的推進着。自此,司徒家與晉王府之間積怨日深。後來,在景宗及晉王的堅持下,改稅制、開科舉皆稍有進展,只是田土改革一項,涉及利益太深,難以實際開展,景宗只得下詔限期整改,命世族自行上交隱瞞的田地,並不予追究其過往謊報之過,局勢方稍有緩和。作為妥協,景宗又將司徒無城之子司徒鏡提拔至中書省,擔任正五品中書舍人,參與變法事宜,時年二十二歲的司徒鏡從此進入帝國行政中樞。

司徒家族累世功勛,第一代掌門人靖崇公司徒極為太祖開國首功之臣,其家族在朝根基頗深。景宗登位之初,也是在獲得了司徒家的支持后,方穩定了局面。大有變法之時,司徒無城在朝擔任尚書令一職,總理政務執行,若無他的支持,變法寸步難行。因此在景宗的權衡、妥協之下,司徒無城於大有四年養起了門客,還上疏道:“以己財為國聚賢”。景宗為在變法上獲得司徒家的支持,對於門客一事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司徒府的門客到底有多少人,無人清楚,民間流傳兩個說法,一說有五百人之眾,一說有三千人之眾。這些門客多是文人騷客、流浪俠士、江湖術人。其中能人異士頗多,最具才幹的有三十六人,時人稱為“司徒府三十六太歲”。

如今中平三年,距大有變法推行之初已過去十年,景宗、晉王、司徒無城皆已不在人世,三十四歲的司徒鏡已受詔承襲了父親的靖崇候爵位,成為了家族第四代掌門人。如今他在朝擔任中書侍郎,為中書省副長官,參與政令的制定與下發,位同副相。相比於其父,司徒鏡行事更加低調,平日更勤於政務,對門客管束也更加嚴格,且其嫡妻鄒氏乃太宗外孫女、景宗外甥女、當今天子表姐,鄒氏的母親為太宗皇帝小女兒明碩公主,即景宗與晉王之妹,當今天子和晉王世子還得叫司徒鏡一聲表姐夫,因此懿德太后裴翊熔及天子高宇欽對於司徒家門客一事也並未多說什麼。

裴翊熵繼續思量:“當年晉王與司徒無城那般勢不兩立,如今世子竟深夜赴司徒鏡府上宴飲,這裏面定有蹊蹺。”

他心煩意亂,又想到蕭冀聞去勝暉門、樞密院幾處地方探查,現下仍未歸來,樞密院乃軍務重地,他也擔心蕭冀聞不知會不會遇到什麼麻煩。

忽然,有人輕輕叩着嘯嶺閣的窗欞,低語道:“公子,我回來了。”

裴翊熵聽得正是蕭冀聞的聲音,起身道:“窗戶沒關,快進來吧。”

蕭冀聞翻窗入內,將今夜一路跟隨監視所見情況,及如何放火趁亂救出楚千懿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了裴翊熵,最後對裴翊熵道:“眼下他應該已經出城了,請公子放心!”

裴翊熵大喜過望,毫不掩飾的贊道:“好一出放火救人、偷天換日,閣下心思機敏之至,令人欽佩!只是你說他已出城,這個時辰城門都已上鎖,他是如何出去的?”

蕭冀聞略加思索,說道:“在下知曉一條出城的密道,將他送至密道入口后,看着他走的。那密道通着城外的須臾寺,並無人把守,想來他已安然離去了。”

裴翊熵道:“哦?通着須臾寺,火雲城竟然還有這樣一條密道,我竟從來不知。”他還想多問問那密道的情況,見蕭冀聞言語略有閃爍,便不再多問。

次日上午,用過早膳,裴翊熵包好滄海碧月斷崖圖,由蕭冀聞駕着車,兩人往城南起正坊裴家的古董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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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輝霄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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