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可憐的上官無伋
清晨。
天尚未全亮,江笛的小轎已出現在山腳的小道上。
這位靠私鹽起家的大莊主,可說是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從冒着殺頭危險販賣海鹽的小販到控制長江水運的一方霸主,他的成功有許多令人羨慕、眼紅、猜疑甚至是仇恨的地方。的確,在官府對私鹽買賣的嚴查之下,要想平穩發財是不可能的。在這神話般的經歷背後,自然隱藏着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然而,拋開這層疑問,生活中的江笛是個極為低調的人。從不出席任何聚會,也極少離開無憂山莊。
除了今天。
每個月的初一到城內的老友處下棋已成為他的習慣,幾年來從不間斷。這對於想殺江笛的仇人來說是無疑個絕好的機會。沒有人會願意錯過這種機會。仇人不斷出現,可轎子依然往還於城郊之間。江笛不僅毫髮無傷,而且還從未出過手。
因為除了轎夫之外,還有三個人。
三個足於替江笛阻擋一切的人!
領頭的兩個相貌相似,俱濃眉大眼、熊腰虎背,隨身一把七十二斤重的大刀,霸氣十足。另一個則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靜靜的跟在轎子後面。雖然比起前面兩人,這個年輕人顯得十分不起眼,但我們的目光暫且要放在他的身上。因為轎子轉過彎口,他俊秀的臉就突然一沉,雙目殺機立現,一聲斷喝:
“誰!”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從前面竹林中箭一般射出,迎面而來。
每月一次的刺殺,看來今天也不能例外。
“鏘!”“鏘!”
領頭的兩個大漢同時拔刀出鞘,一上一下,閃電般砍向來人。他們顯然見慣這種場面,不僅時間拿捏準確,而且配合極佳。以前的刺客十個就有九個是死在這連手一刀之下。然而今天……
來人腳踏奇步,一閃一避,身體就如游魚般從刀鋒滑過,瞬間來到轎前,身法快的驚人。——他顯然不是那九個之中的一個!
寒光亮起。
就在來人快要到達轎前時,七、八道光芒急射向身上要害,那名年輕人已來到轎前,雙手一揮,又是八枚暗器。沒有遲疑,沒有預兆,他的身手甚至超過前兩人之和十個之中唯一僥倖逃過前面一刀的人,也要死在他的暗器之下。所以,這幾年來他們從不會失手。
可惜……
面對致命的暗器,來人竟然不退反進。手往腰間一抹,解下纏在腰際的烏黑長鞭,整個人直拔而起,避開所有暗器,臨空一翻,側身就是一鞭!
鞭影只是一閃,就已往心口抽下。
好快的一鞭!
好準的一鞭!
年輕人眼力非常,且雙手速度奇快,空手迎向長鞭,一把抓住鞭尾。
“啪!”
長鞭不偏不移地打在胸口,年輕人的整個身子都被打得飛了出去,直達數丈。
好有力的一鞭!
顯然,他也不是那第十個!
接下來的動作只是一眨眼之間。他的身形落下,腳尚未着地,兩把大刀同時到達。一刀直劈後腦,一刀攔腰砍來,避無可避。他也不出鞭,雙手齊出,使得正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繞過刀背,扣住手腕脈門,微一扭轉,兩刀同時落空。雙手化為劍指,點在兩人腰際。點的雖不是要穴,但力道奇大,兩個大漢頓時頹然倒地。
只是一瞬間的工夫,三個高手就已一敗塗地。
“他”的模樣也終於看清。
一身黑色勁裝,背負長劍,整個人英姿勃發,霸氣逼人。可是那張臉卻與霸氣絕不相干。秀氣的眉毛下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顧盼神飛、見之忘俗。嬌俏挺拔的鼻子,紅潤光澤的嘴唇,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了兩個可愛的酒窩,這張漂亮精緻的臉上帶着一絲討人喜歡的笑意。此時她正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幾丈外倒地不起、生死未卜的年輕人,喃喃道:“飛星門的弟子果然手法了得,但你的力氣也未免太小了些。”
又低頭看向倒在腳下的兩名大漢,微微皺起了眉頭,“看在他是‘飛星門’弟子的份上,我才肯賞他一鞭,而你們楊家兄弟卻沒有這樣的資格。”
又是微微一笑,她這才看向轎子。兩名轎夫似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獃獃地抬着轎子站在原地。三名保鏢同時被擊敗,這樣的情況他們還是第一次碰到。轎子內沒有任何聲響。
少女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悠然地道:“快出來吧!我是來殺人的……哦,不對!應該稱晚輩才是,不然老哥又要怪我沒禮貌了。”她吐了下舌頭,又換上一副正經的表情,“晚輩奉家兄之命特來拜會江莊主。這是晚輩的出道戰,還請莊主多多指教。”
轎內傳來一聲輕笑,緊接着一道溫柔悅耳而有充滿磁性的女聲從轎內傳出:“好一個多多指教,你真是幽默的很哪!”
江笛的轎內怎麼會是個女人?
少女先是愣了一愣,目光掃過兩名轎夫,見他們神色如常,立即又笑了起來:“原來是位姐姐啊!姐姐怎麼會在轎子裏?莫非江莊主怕遭人行刺,所以找了姐姐來替他擋劍?那他可真不是好東西!”
轎內女子輕嘆道:“有什麼辦法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裏比得上上官妹妹逍遙自在。”
少女嬌軀一顫,一抹難以察覺的驚駭之色自眼中一閃而過,立即又回復了平靜,笑道:“姐姐方才叫我什麼?”
“上官妹妹啊!”又是一聲嬌笑,幾根細蔥般纖細柔軟的手指從簾內伸出,輕輕掠起帘子,露出一張美麗嬌艷而有充滿成熟韻味的臉來,美目深注少女,櫻唇輕啟:“你比我想像中可愛得多呢!上-官-無-伋,好獨特的名字!”
少女的臉色終於變了。
江笛的轎子裏不僅是個女人,還張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顯而易見,這個刺殺計劃從一開始就已註定失敗。但她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是老哥飛鴿傳書讓她來刺殺江笛,為何會走漏消息呢?難道老哥手下有叛徒?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問轎子內的美女。
美女莞爾道:“你說呢?”
“我說不出來才問你啊!”少女秀眉微蹙,說不出地嬌俏可人,“你們合起伙來害我,真不是好人。”
“那你呢?”美女笑道,“你是不是好人?”
少女一愣,又笑了起來。“你覺得呢?”
她又露出那甜美的笑容來。當笑容展現時,她已對着轎夫揚手就是一鞭!
這一鞭更快,更准!
轎夫雖然沒有年輕人那樣的眼力和手法來接住鞭尾,但反應尤在年輕人之上。猛一矮身避開鞭尾,雙手在靴子旁一抹,拔出兩把短刀,就地一彈,往少女撲來,氣勢驚人。竟然還是個高手!與此同時,一道倩影從轎內飛出,快如鬼魅,兩條綵帶比短刀更早一步纏上少女腰際。
腰部一緊,少女幾乎窒息,力氣頓時渙散。
短刀已至。
少女猛一咬牙,將身體連帶後面的美女硬是往左一側,險險避開刀鋒。同時就地一滾,抓起楊家兄弟的大刀,也不管腰上綵帶,迎着那美女反手劈出一刀。刀勢如鴻,帶起極大的破空聲。七十二斤重的大刀握在她手裏也毫不吃力,這一刀的力道更遠在對年輕人的那一鞭之上。
那美女不敢硬碰,霍地收回絲帶,往後退去。
賤#人!居然退得這麼從容!
一刀即出,少女立知難以應付三人聯手,況且這麼重的刀,無論如何都支持不了多久。當機立斷之下,她急提一口真氣,足間一點往竹林躍去。另一名未出手的轎夫早已蓄勢待發,只等這一刻,見勢急忙手握短刀往她撲來。
只要他能截住少女片刻,另外兩人就可攻上,三人聯手。
打你的如意算盤!
少女微微一笑,也不閃避,迎面又是一刀!
轎夫連一聲呻#吟都未發出就已當場斃命。一道觸目驚心的血口自眉心直至鎖骨之間,筆直而下。若非他閃避及時,整顆頭顱恐怕已被硬生生劈成兩半。
“好驚人的蠻力!”美女望向已無任何影子蹤跡的竹林,不由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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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笛的轎內為何是個女人?
刺殺講笛的消息為何會走漏?
是誰出賣了我?
上官無伋托着下巴,望着桌上的菜,百思不得其解。
唉,真是煩死哩!第一次執行老哥交代的任務就遇上這麼難纏的對手,還輸的一頭霧水。中原人果然都不是東西!江笛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有本事就跟我單打獨鬥啊,竟然來這套!還有……
她往左邊的桌子瞄了一眼。那裏坐着三個鏢師打扮的人,其中兩個正不停地打量她,還交頭接耳的,笑得很淫賤,想也知道在討論一些齷齪的話題。
看什麼看,小心姑奶奶宰了你們!
她心裏暗罵,思緒又轉回到江笛的事來,愈發覺得可疑。按理說,“上官無伋”這個名字只有老哥一人知道,無論怎麼走漏消息,旁人也是無從得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夥計又端上幾個菜來,說了聲“請慢用”后就要離開。
“等等。”
“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跟你打聽個人,”上官無伋一邊玩着筷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有沒有聽過上官無伋這個名字?”
夥計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上官無伋呀,當然聽過。”
“什麼?”上官無伋口中的酒差點噴了出來,“你聽過?”
“是啊,”夥計點頭道,“我們酒樓里來往的江湖人士可多了,像這樣的大事,多少總會聽說的。”
“聽說什麼?難道你認識她?她長什麼樣?”
“不就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嘛,到哪都背着一把劍。呀,姑娘也是用劍的?”夥計這才注意到上官無伋背上的劍,忙道,“那姑娘可要當心哪!您的年紀和上官無伋差不多,很容易被人誤會的。這種事最近可是時常發生。您不知道,剛剛就在前兩天……”
“滾。”
“呃?”
“滾!”
夥計這才知道自己沒聽錯,再看看她突然變冷的表情,只好訕訕地道:“酒菜都上齊了,姑娘請慢用。”
對方還是沒有反應。
有一種人,當一切都順利時能夠談笑風生,一旦事情超出他意料之外,就會不自覺地流露出本性。上官無伋顯然正是這種人。此時她臉上那燦爛的笑容早已蕩然無存,本來漂亮清澈見底的眼眸變得陰森而嚇人。就這麼沉默了大半晌,她的嘴角突然泛起了一絲殘忍的笑意。身形一動,已經到了旁邊一桌。
這桌坐着三個人,均是一身的勁裝打扮、隨身攜帶兵器,一旁凳子上斜靠着一柄鏢旗,應該是某個鏢局的鏢師。其中兩個年級稍長,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漢子,正低頭說著什麼,時而發出淫#盪的笑聲。另一個則年紀較輕,身形清瘦,低着頭靜靜地喝茶,看不清容貌。
年輕人首先察覺上官無伋的到來,靜靜地抬眼看着她。
“怎麼了?”另兩位鏢師詫異地抬頭,這才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愣了一愣,“你幹什麼?”
上官無伋甜甜地笑着:“幾位大哥別緊張啊!我只不過想聽聽你們在說什麼。從我一進門,你們不是就偷偷打量我,還議論個不停嗎?”
提起這個,她跟前的鏢師就笑了起來,兩個眼珠子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笑道:“說些什麼?哈哈……小妹妹,兩個男人盯着一個女人,你說還能說什麼?”
說著轉頭,向對面的鏢師道,“老張,把我們剛才講的再說一遍給妹子聽聽。”
那個老張再看一眼上官無伋,兩人隨即大笑起來。
一個妙齡少女被人當面調#戲,要是換了別人只怕早已羞紅了臉,但上官無伋卻依然甜甜地笑着,甚至還俯下身搭在老張的肩上,悠然道:“這麼說倒是我打擾你們的雅興了?要不要我向你們賠禮道歉?”
話未說完,她突然出手,快如閃電,一下掐住了老張的喉嚨。指尖用力,老張雙眼猛然一瞪,頓時昏死過去。對面的鏢師這才反應過來,猛地站了起來,臉色變得慘白,一把抓起桌上的兵刃。另一隻手輕輕攔住了他,正是本桌的第三個鏢師。他是三人中年紀最輕的一個,大約只在二十上下,皮膚白皙、容貌清俊,身形纖瘦,顯得文質彬彬。若不是跟其他兩位一起,恐怕沒有人會把他跟鏢師聯繫起來。相反的,他更像位飽讀詩書、俊雅得體的世家公子。
“姑娘有話好說,何必動氣?”他一邊阻止同伴,一邊向上官無伋道,“我們兄弟生性鹵莽,又多喝了酒,難免口不擇言,若是不小心衝撞了姑娘,還望姑娘高抬貴手。”
上官無伋鬆開手,任由着老張癱倒在地,這才笑道:“你倒識趣地很!這樣吧,我問你幾個問題,只要你回答地好,我就饒了他們兩條狗命。”
“臭婊#子!”另一名鏢師一聲怒罵,右手隨即拔出刀來,劈面往上官無伋砍來。來。年輕鏢師見狀變了臉色,但還沒來得及阻擋,上官無伋早已一掌拍在他的心口。掌力之中還透着一股陰勁,無孔不入地侵如五臟六腑。
“鐺!”
刀落地聲中,第二個鏢師也倒了下來。
絲毫不理旁人驚駭的目光,她從容地拉開凳子,施施然坐了下來,饒有興趣地看着唯一清醒的年輕鏢師。
“姑娘要問什麼?”對方問。
“不急。先說說他們剛才在談論什麼吧!”
“無非是些玩笑話。我這兩位大哥只是覺得姑娘的年紀裝扮與傳聞中的上官無伋有些相似,所以多看了兩眼,並無惡意。”
“你們怎麼知道這個名字?”
“姑娘是說上官無伋?”
上官無伋點頭。
年輕鏢師詫異地看了眼她,似乎覺得她這個問題十分奇怪,但還是做了回答:“白雪城懸賞黃金一千兩,買上官無伋項上人頭,此事人盡皆知。”
“什麼!”上官無伋失聲驚呼,“你說誰懸賞黃金?白.....白雪城?”
“是白雪城。”年輕鏢師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她的想法,淡淡道,“傳聞白雪城主葉孤城的神兵‘飛仙劍’被上官無伋盜走,葉城主大怒之下頒出江湖追緝令......”
“什麼!”上官無伋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尖聲道,“是葉孤城要通緝我?還說我偷了他什麼......什麼破劍?”
“是飛仙劍,葉城主的絕世神兵。”
“胡說八道!”她脫口而出,“我什麼時候偷了?明明是他自己……”她全身一震,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急劇地變化,顯示內心正雷電交加。
是他!
難怪刺殺江笛的消息會走漏,難怪上官無伋這個名字會眾所周知,難怪……
原來是他!
她猛然看向鏢師,雙目殺機立現,狠狠道:“你說我偷了飛仙劍?”
年輕鏢師道:“不是我,是葉孤城葉城主。”
“他算什麼東西!”
“他並不是什麼東西,而是被稱為‘劍聖’的天下第一高手。”
上官無伋這才注意到他的冷靜,冷笑道:“看不出來你還很沉得住氣。天下第一高手是畢情,葉孤城算什麼?”
鏢師驚訝地道:“你不知道?‘兵王’畢情已退出江湖數十年,卻在三個月前在瞿老爺子的山莊被人打成重傷,險些送命。還是葉孤城擒住兇手,替畢情療傷。”
“有人能傷畢情?是誰?”
“這就不清楚了。”
上官無伋心中暗暗詫異。竟然有人能傷畢情?這太不可思議了吧?就連老哥也說過他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啊!怎麼可能……
一想起老哥,她的思緒馬上轉回到眼前的事來,冷冷得看了眼鏢師道:“你這麼冷靜幹嗎?你以為我殺不了你?”
“姑娘當然殺得了我,只是我聽說高手都會自重身份。就像南宮絕一樣,衝進有北方第一大幫之稱的通明教分舵,卻只殺了身份最高的一個堂主,其餘教徒卻一個未傷。”
上官無伋冷笑道:“你以為我會不屑殺你?告訴你,若我是南宮絕,就算是通明教的一隻螞蟻我也會一腳踩死。”
鏢師依然一臉平靜,甚至還笑了笑,道:“若螞蟻與堂主之間只能選一個,姑娘會選哪一個?”
上官無伋疑惑地看着他.
鏢師又道:“在下對姑娘並無惡意,可你身後靠窗的那桌卻有一人一直在盯着你,似乎不懷好意。”
"你以為騙我轉身,你就能乘機逃走嗎?還是想趁機偷襲我?"
“若我有這個能耐,又何必費多費唇舌呢?”
上官無伋笑了起來。
"說的也是,那我就信你一次好了。如果你膽敢耍我,我現在就殺了你。"
她邊說邊轉過身去。只是一眼,她的身體立刻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箭一般沖了過去。
是那個轎夫!
轎夫顯然隨時做好被發現的準備,她的目光才到達,他就已先一步躍出窗口,身體只一縱,就消失在街道的另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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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上官無伋長長呼出口氣,終於停了下來。
她從酒樓一直追出城外,每次都只差一點而讓那個轎夫逃脫。舉目望去,除了不遠外的一個破廟之外,一片荒野,哪裏還有他的影子
王八蛋!竟然跑得比我還快!
她抬頭望向破廟。這是一座荒廢已久的龍神廟,因日久失修,已是殘破不堪。大門虛掩着,上面的漆早已在日晒雨淋之下剝落,只剩下滿門蟲洞。
這樣的破廟,不是正好藏人?
哼,看我怎麼收拾你!
上官無伋正要上前,突然又轉念一想。不對啊!另外一名轎夫已經被我殺了,他明知自己不是我的對手,怎麼會這麼明目張胆地在我面前瞎晃。難道……
她再次抬眼打量這個破廟。
只有一個出入口嗎?那不是正好設埋伏?他是故意把我引到這裏,想暗算我?這麼說這個破廟裏還藏着能取我性命的高手了?這樣最好了!說不定轎子裏那個賤人也在,到時候新仇舊恨就可以一起算了!
她微一冷笑,舉步往破廟走去。一想到殺人,她的心不由興奮起來。舌頭從齒間穿出,舔在下唇上,她表情已就像個嗜血的魔鬼。手按上門,集中力瞬間提升至頂峰。
有兩個人!從呼吸聲聽來,都是氣脈悠長的高手呢!果然是他們兩個!
上官無伋的臉上現出甜美的笑容,手輕輕一推。
“吱——”
破舊的門在刺耳的噪聲中開啟,廟內的情景頓時展現在眼前,一覽無遺。
上官無伋的心猛然一顫。
四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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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從幾個氣窗射進來,廟內寬敞而明亮。神像雖已面目全非,案台也已破舊,但卻非常乾淨,顯然有人已事先打掃過。屋角上也絲毫沒有蛛網的影子,地上更是一塵不染。在廟內不同角落,擺着四張嶄新的太師椅。兩個人就悠閑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的到來。其中一個是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身材削瘦但面容清秀,顯得端莊文靜。而另一個則是六十開外、相貌威嚴的老者,目光如劍,十分攝人。
另兩張椅子則是空的。其中一張的主人無疑是眼前這個笑得很溫柔的女人。如古書中描寫的美女那樣,她“眉尖若蹙”,眼睛細長迷人,笑起來時眯成一條線,顯得極其嫵媚。豐潤的雙唇嬌艷欲滴,嘴角以一種優雅、誘人的弧度上揚,夠出一個令人心醉的笑容。
果然是坐在江笛轎內的女子!
在這樣近距離之下,更覺得她眉目如畫,風情萬種。她的聲音同樣溫柔而迷人:“沒想到小妹妹不僅刀法厲害,連輕功也是一絕。把我們輕功最好的‘風使’都累成這樣。”
正恭敬地站在一旁的轎夫聞言跪下,垂頭道:“屬下無能,請公主恕罪。”
公主?
上官無伋終於回過神來。在江湖幫派中,唯一以公主稱呼的,就是……
“你是通明教的聖女?”
“小妹妹的感覺相當敏銳呢!我叫魏小裳,多多指教了。”
真的是通明教的人!
“通明教不是號稱‘天下第一大幫’嗎?”她驚訝地道,“你一個堂堂聖女,跑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麼?”
魏小裳笑道:“你說呢?”
“你們……你們不會也是聽了葉孤城的懸賞令,要來殺我領賞的吧?”
這個問題一提出來,上官無伋的心裏就已明白了答案。
他們就是衝著她來的!
她的目光掃過全場,目光落在那名老者身上。現場有四張椅子,那就是說通明教中還有三位足以與聖女平起平坐的人物也來了。坐在椅上的女子應該也是通明教聖女之一,那麼這個老者……
“你是夏汶?”她訝道,“通明教凌雷堂堂主夏汶?”
老者表情略顯意外,點頭道:“眼力不錯,老夫就是夏汶。”
“真的是您老人家?我只聽說,通明教自大公主杜仙君叛教之後,以後的幾屆聖女就一個不如一個。派她們來對付我這種小角色也還說得過去,可貴為元老的夏老前輩為何也親自出馬?未免也太看得起晚輩了吧?”
老者目光銳利如劍,似能將她看個通透,語氣卻很平穩:“姑娘連白雪城都不怕,自然是不會把我這把老骨頭放在眼裏的了。”
提到白雪城,上官無伋的臉立刻沉了下來,冷笑道:“他算什麼東西?我現在就找他算帳!你們少多管閑事!”
魏小裳笑道:“如果我們非管不可呢?”
“為什麼?”上官無伋詫異道,“你們通明教的一個堂主不是被什麼南宮絕殺了嗎?這可是武林的大笑話,會讓你們顏面掃地的。你們不去追殺他,圍着我轉什麼?”
魏小裳依然是一臉迷人的笑容:“處理南宮絕是通明教的私事,不用外人操心。倒是小妹妹你,可要小心呢!得罪白雪城可不是鬧着玩的。”
“笑話!我怎麼會怕他們?有本事就叫葉孤城就來殺我啊!”
“他要殺人,哪用自己動手?像這次他只是透露一點你的行蹤,我們不是就碰面了?”
“是他讓你們來的?你們通明教什麼時候也甘願聽白雪城的差遣了?”
“哪有什麼差遣不差遣的?白雪城與通明教素來交好,碰巧這次我們又在這遇上了,這種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呢?”
果然是葉孤城搞的鬼!
什麼刺殺江笛,全是狗屁!
上官無伋氣得牙齒“咯”“咯”作響,臉上卻露出不屑神態,冷笑道:“順水人情?說得倒好聽!還不是想拍葉孤城的馬屁!既然這樣,還坐在那擺什麼譜,一起上吧!”
說罷將手中長鞭一扔,握上劍柄。
魏小裳的目光也同時落在從她右肩斜出的劍柄上,正色道:“這把就是飛仙劍?”
“問閻王去吧!”
話音剛落,劍光忽然一閃,劍氣瞬間瀰漫整個破廟。劍仍在鞘中,上官無伋的手仍握在劍柄上。魏小裳的臉上一片驚愕之色。她的人依然站在原地,身體也沒有動過,只有一點血絲從喉嚨正中滲出。
只有一點。
好快的劍!
一直沒有說話的少女平靜的臉上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夏汶亦同時動容。
上官無伋鬆開握劍的手。
“不管這把劍是不是飛仙劍,你們都無法反應我的速度,不是嗎?”她望向魏小裳,微微笑道,“你現在知道,我最快的並不是追人的時候,而是拔劍的時候。”
魏小裳說不出話來。
夏汶驚訝地問:“你練劍多久了?”
“差不多十年。我知道前輩也是用劍的,而且已成名數十年。你的劍術無疑要比我精湛,功力也比我深厚地多,可若你我二人同時拔劍,誰的劍會更快一步刺入對方的喉嚨呢?”
“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夏汶神色凝重地站起來,道,“老夫非常佩服你,必將全力與你一站。這是老夫尊重對手的唯一方式。”
上官無伋心裏暗罵誰要你這種尊重,臉上卻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前輩真的要出手?就不怕落個以大欺小的罵名?”
“老夫只是奉命行事,也不懼任何罵名。”
“那您就不怕敗在一個黃毛丫頭手上,毀了您的一世英名?”
“夏老當然不怕。”這一次說話的是魏小裳,“剛才你為了唬住我們,想必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出的劍。要以這麼快的速度出劍,無論精神集中力、注意力、身體狀態都要達到頂峰,一旦我們交手,你恐怕沒有時間做好這些準備吧?”
上官無伋的心開始下沉,但仍勉強擠出個笑臉,嘲諷地道:“看來你已經恢復了嘛!是不是我剛才那一劍還不夠快?”
魏小裳露出她迷人的笑容,道:“我從未見過這麼快的劍,根本無法相信是出自一個小姑娘之手。被你嚇到哩!”
說著嫣然一笑,那種風情足以讓上官無伋的心沉至深谷的最低點,她完全明白這次真的完了。
我的出道戰啊!
欲哭無淚時,魏小裳的聲音又響起:“若想唬住我們,當然最好是進攻夏堂主。他的武功遠在我和紹靜之上,若他也無法反應,我們自然要嚇得逃之夭夭了。可你為什麼不攻擊他呢?”
這次輪到上官無伋臉色發白。
魏小裳溫柔地看者她,道:“因為他離你太遠了。單憑你的劍根本夠不着,必須加上身體的移動。我見過你快如鬼魅的身法,可就算是這樣的身法也無法配合你的劍。”
“你還真夠羅嗦!”
魏小裳又是一笑,顯得更加溫柔,“小妹妹不要動氣嘛!姐姐只是要說你的劍的確很快,快到任何人的身體都無法反應,連你自己都不能。”
上官無伋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毫無表情地望着魏小裳三人,緩緩道:“你們就是不打算放我走了?”
夏汶道:“姑娘請出劍。”
上官無伋毫無表情的臉上再次出現一絲微笑,雙目殺機立現。
手再次按上劍柄。
“鏘!”
劍緩緩出鞘,凌厲的劍氣從劍鞘中直瀉而出,如有靈性般往每個對手投去,寒氣逼人。清秀少女終於站起身來,戒備地看着上官無伋。夏汶的身體雖紋風不動,臉上的神色卻又凝重了幾分。
劍緩緩拔出,劍氣更濃。
轎夫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沒有人敢在這時候對上官無伋發起攻擊。因為沒有人能預料她拔劍的手會在何時加速,當然也沒有人有把握避過這一劍。手緩緩抬升,出現在上官無伋右肩上的劍身亦緩緩加長,劍氣如排山倒海而至。
轎夫的呼吸更沉重、急促。
再“鏘”地一聲,劍終於全部出鞘!
滿屋的劍氣頓時渙散。
上官無伋反握劍柄,橫於胸前。眼裏的殺氣早已消失無蹤,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以一種非常輕鬆的語氣道:“我還想除非迫不得已,否則絕不輕易拔劍呢!沒想到剛一出道就讓劍兩次出鞘,真是丟臉。”
夏汶動容道:“姑娘年紀輕輕,竟已能隨心自如地控制劍氣。”
“這是晚輩的壓箱底本領呢!唉,剛一出道就碰上各位,想不自認倒霉都不行。這擺明是打壓新秀嘛!”上官無伋不滿地嘟着嘴,表情十分天真可愛。
魏小裳忽然轉頭,向轎夫道:“你到外面去守着。”
轎夫剛從劍氣中解脫,正在拚命喘氣,聞言驚訝地望向站在門前的上官無伋。
上官無伋微微一笑,道:“魏姑娘真是體恤下屬呢!希望你不要只有這一個手下才好。”
說完亦看向轎夫。
劍與目光幾乎同時到達!
長劍透胸而過。
當劍拔出來時,上官無伋轉身來到紹靜面前,第二劍再刺出時,鮮血才噴出。無論她的身法是否如魏小裳所說的比不上她出劍的速度,至少她的身形的確是快如鬼魅。魏小裳的絲帶根本追之不及,當她回身轉頭時,看到的只是一片血霧。
紹靜甚至還未看到血,就已見到劍光。劍光只是一閃,見劍尖已至心口。她消瘦的身軀閃電般躲開,速度竟不在上官無伋之下。
一劍刺空,上官無伋也不回身,手腕一轉,長劍回刺。
劍氣如刀,凌空落下。
“砰!”
氣勁交擊聲中,夏汶已來到紹靜身旁,沉聲喝道:“的確是飛仙劍,小心應付!”
紹靜的身形在他的說話聲中仍在後退。剛才顯然是夏汶出手救了她。從他剛才以內力替紹靜擋下劍氣和上官無伋內力相撞的情形可看出他的內力還在上官無伋之上。
上官無伋仍未追擊,霍地轉身往魏小裳投去。劍勢如虹,帶起極大的破空聲。一道更加凌厲的劍氣從身後湧來,她的整個脊頓時涼颼颼的,劍勢不由一緩。
夏汶終於出手!
上官無伋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也不閃避,就在半空中收回長劍,豎於胸前,左手暗捏劍決。所有的動作只是一瞬間完成夏汶的劍這才刺到,魏小裳的絲帶則還要略慢一步。
異變突生。
上官無伋的劍豎於胸前,可劍氣竟從她的身體發出,如一堵圍牆向外擴散。而劍氣竟是先前幾次的數倍!魏小裳被霸道的劍氣逼得連退數步,夏汶的內力雖比她與上官無伋都要深厚,但身形和劍勢也不由一滯。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上官無伋使盡全身解數才製造出這樣的機會,哪能錯過忙閃電般往廟門投去,身影一閃就要穿門而出。
她逃起命來的速度幾乎比她的劍還快。
廟門在際,眼前突然一花,空蕩的門外已多出了一個人的身影。上官無伋心裏一驚,差點沒掉下去。咬咬牙,以更快的速度掠了過去,手腕一揮,挽起一團劍花。
若她被門外的人給截下,將再也沒有第二個逃走的機會。從剛才開始的幾次交手難免有點投機取巧,若真的單打獨鬥,只一個夏汶她就不是對手。
長劍抖動,招式狠辣異常,只求一招擊倒來人。
“砰!”
氣勁交擊聲在一片模糊劍光之中響起,上官無伋全身劇震,虎口一陣麻痹,長劍差點脫手,整個人被震得向後飛去。
來人竟以手掌劈中劍身!
然而她已沒有時間驚訝,一劍兩綵帶四把飛刀幾乎同時到達她的背後,已是避無可避。情急之下,一個“千斤墜”的重身法使身體瞬間直直落下,再就地一個“懶驢打滾”,滾出危險地帶后迅速站起。她的身體似乎總能保持在最佳狀態,剛一立起就橫劍胸前,全神戒備。這一片地上已滿是轎夫的血,這樣一滾,頓時衣服上,甚至頭髮上都血跡斑斑,狼狽非常。
通明教諸人並未追擊,而是一起看向廟外進來的人。
這個壞了本小姐大事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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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是個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年紀在二十五六左右。一道高挑冷峻的劍眉,雙目狹長而深邃,高挺的鼻樑顯得有些傲氣,嘴唇很薄,使他剛毅之中透着絲無情的冷酷。他筆直地走進來,連眼角都未向上官無伋瞄上一眼,毫無表情地盯着夏汶三人,眉頭微微一皺。
魏小裳等人忙躬身抱拳,恭敬地道:“參見左使。”
青年男子面寒如水,瞄了眼地上的屍體,眉頭皺得更厲害。
魏小裳忙道:“是屬下估敵錯誤,才連累夏老和紹靜耽擱這麼久,並讓’風使’送命。請左使責罰。”
在青年男子面前,她的萬種風情頓時消失地無影無蹤,不敢露出半分嫵媚的表情或姿態。
青年男子也沒有多看她一眼,目光轉向一身血污的上官無伋。
“她就是上官無伋,”魏小裳急忙介紹,“屬下早上的彙報並不准確,她出劍前後完全判若兩人。”
停了停,又補充道:“經夏老驗證,她手中的的確是飛仙劍。”
青年男子還是沒有答話,直直地盯着上官無伋。
看什麼看!
上官無伋差點暈倒。一個堂主兩個聖女已經讓她灰頭土臉了,竟然又來個左使。
從七歲開始習武,苦心修行十年,直到今天才正式步入江湖,為的就是能一鳴驚人,名揚天下。況且據她的保守估計,比她的武功,除了老哥之外,天底下能夠與她旗鼓相當的應該不超過三個,可現在一下就遇到了四個!
而且兩個還在她之上!
震驚、不可自信、氣憤、不服氣等種種感覺在內心糾集在一起並達到頂峰后,就表現為臉上可愛而燦爛的笑容。輕輕拍着自己的後腦,她笑得簡單就像個天使:“哈!原來是葉星輝葉左使。我很早以前就聽說葉左使武功蓋世,年紀輕輕就統領整個通明教,不過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相遇呢!”
見葉星輝依然一臉冰冷,這才想起轎夫的屍體,忙收笑容,憂傷地道:“這完全是一個誤會。我學藝不精,一着急就錯手傷人了,真不是有意的!其實……其實我也不想與通明教為敵的。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葉星輝以詢問的目光望向夏汶。
夏汶道:“她手中的確是飛仙劍,可是卻應用地相當自如。像飛仙劍這樣的神兵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掌握的,此事只怕另有蹊蹺。”
“對啊!對啊!”上官無伋接口道:“我根本沒偷飛仙劍。況且你們要對付我,無非是為了送葉孤城一個人情。但你們怎麼知道我不會比葉孤城更難惹呢?咳……當然,我說的是我師父……師父!”
夏汶訝道:“你師父?”
他顯然對上官無伋的身手、劍法都印象深刻,能把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培養成一流高手的人,絕對不容小覷。
“是啊!我師父!”上官無伋猶如在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頓時興奮起來,滔滔不絕地說道,“我師父可是比葉孤城更厲害!跟他比起來,葉孤城根本不算什麼!對了,我師父還曾提起過夏前輩呢!他說您老的‘凌雷十二式’是劍術中一絕,並且以第二式‘凌天一劍’和最後一式‘九天玄雷’為劍術精華所在。不過他認為,夏前輩練的是一種很獨特的氣功,而且這門輕功存在着一些致命的缺陷….”
夏汶臉色微變,“敢問尊師大名?”
“老前輩既然有興趣,何不隨我去見見家師?我想他老人家也會很高興見您的。”上官無伋甜甜地笑笑,又向葉星輝道:“葉左使是家師最為欣賞的人呢!常聽他老人家誇您是江湖上最傑出的青年才俊。我想,像您這樣的英雄,應該不會為難我一個弱女子吧?您不知道,我剛剛才從塞外回來,舉目無親、無依無靠……”
面對她的喋喋不休,葉星輝再次皺起了眉頭。他的人一直很冰冷,他的聲音更冰冷。尤其當他說下面三個字時:
“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