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邂逅那一抹白色
“殺了她!”
這位英俊左使的命令來得突然,也來得絕情。
沒有半點遲疑,夏汶的劍、魏小裳的絲帶、紹靜的飛刀幾乎同時往上官無汲身上飛來。劍直刺心臟,絲帶如毒蛇般繞向她的身後,往她的腰際纏來,而飛刀卻是快如閃電。——紹靜的內力可能是在場的人當中最弱的一個,但她的速度卻堪稱第一。
上官無汲還沒來得及罵人,整個人已箭一般射了出去,直迎葉星輝。劍氣破空,如同一聲長嘯,劍身亮起耀眼光芒,氣勢逼人。
這一劍已盡全力。
她很清楚,若不能擊倒最強的葉星輝,就算她把夏汶三個都給殺了亦是徒然。儘管她的所作所為有些小人,但我們卻不得不承認,她的身手、速度、眼力以至對形勢的判斷力都極為準確。
面對她的劍,葉星輝只是冷冷一笑,一掌劈出,正中劍身。
他的表情不由地一愣。
這氣勢如虹的一劍,居然虛虛蕩蕩,沒有半點內力!
在毫無內力保護的情況下,上官無汲被他這麼一拍,頓時全身劇震,經脈幾欲斷裂。生死關頭,唯有忍住劇痛,毫不遲疑地把葉星輝這一掌的內力轉移到劍上,連同自己的十成內力一起擲出長劍。——拼着自己受傷,借用葉星輝的內力來對付其他三人,此舉可謂賭上性命。能不能成功脫身,就看葉星輝這個老哥推崇倍至的青年高手是否徒有虛名了。
在兩人的內力混合下,劍身光芒劇增畫弧般掃向夏汶等人。夏汶措手不及,被強大的氣勁逼退兩步,而內力不及他的魏小裳和紹靜兩人則被震得整個人向後飛去,後者更在半空中噴出口血。.
圍攻陣式瞬間瓦解。
上官無汲一把抓住劍柄,劍上殘留的氣勁令她體內氣血一陣翻湧,忙把氣勁轉移到牆上。
石塊四飛。
待眾人趕到破洞前時,她的身影已消失在荒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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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星輝,我要殺了你!
上官無汲一邊在心中狠狠地咒罵,一邊拖着沉重的腳步,胸口悶得生疼,不由得再次吐出口血,她終於倒在了地上。
通明教的那些混蛋也不知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連手將她打成重傷之後依然窮追不捨,害得她真氣耗盡實在走投無路,只好發揮野獸般的驚人體力,在毫無內力的情況下狂奔了半個多時辰,把整個荒野整整繞了三遍,這才把那群可怕的惡魔給暫時拋下。身體一碰到地面,整個人就如同散架了一般,原本勉強維持的一絲力氣也消失地無影無蹤。
就在這時,一股很奇怪的氣味隨風飄了過來。
上官無汲立即從地上彈了起來。
天,好濃的血腥味!這不是故意留下線索給通明教,好讓他們追來嗎?她的心裏猛然一驚,旋又疑惑地四處張望。不可能啊!只是吐了幾口血,怎麼會有這麼濃的血腥味呢?衣服上的血跡也早就幹了,更不應該有氣味才對。那麼……
她往左前方望去。
血腥味是從那裏傳來的嗎?是什麼?死人?
腦中一浮現這個詞,她原本暗淡的目光頓時又明亮起來。對於這些普通人畏懼的東西,這位上官小姐卻似乎特別地感興趣。內心的好奇與身體的疲憊經過短暫的掙扎后,她立即就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往那邊的草從走去。
血腥味更濃。
不會錯了,一定是死人!中原的治安未免也太差了吧?官府是幹什麼吃的?像通明教這樣的邪魔妖道居然也能明目張胆地四處橫行。
上官無汲憤憤不平地想着,全然忘了自己今天就已殺了兩個人,這還不算被她打傷的楊家兄弟和那個“飛星門”的年輕弟子。或許在她看來,只要不危害到她的安全,那麼殺死一個人就跟踩死一條蟲沒有什麼差別。
她自然不是個善良的人,更不會被血和屍體嚇倒。但當她看到眼前的情景時亦不由一驚,臉色發白。
一個觸目驚心的場面就倒映在她漆黑的眼眸中。
一片屍體,一條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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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一場噩夢!
眼前橫七豎八的屍體突然旋轉起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耳邊此起彼伏,她彷佛瞬間置身地域。她想要後退,但兩條腿卻偏偏往前走去,喉嚨里有腥稠的液體流了下來。
是什麼?
她驚駭地舉手至唇邊,手背上頓時一片殷紅。
血!
猛然驚覺,嘴裏已全是血。濃烈的血腥味充斥着大腦,她想要吐出來,卻發現自己主動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將血咽了下去。一種極為詭異的滿足感湧上心頭,她的腦袋早已一片空白,就如一個嗜血的魔鬼般沖了上去,貪婪地舔着傷口上的血。
就在這時,耳邊似乎傳來了一道優美的蕭聲,將她從這可怕的噩夢中拉了回來。她竟發現自己正跪在一具屍體前,嘴唇上染滿了鮮血,就連喉嚨里都有一股令人作惡的腥味。
她一聲驚呼,跌倒在地,下意識地摸向自己沾滿血的嘴唇,臉色蒼白地可怕。
我在幹什麼?
我……
我……
不!不可能!我一定是太累了,才會出現幻覺!
似乎是為了讓自己清醒一點,她用力地甩甩頭,又深吸口氣,這才稍稍回過神來,開始認真的打量四周。現場一共有十二具屍體,其中五具屍體只有一個傷口,顯然都是一招致命,其他的屍體雖有別的傷痕,但致命的同樣只有一處。是劍傷,傷口筆直,而且每個傷口無論角度、深淺、大小都極為相似,應該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上官無汲正查看一具年輕的男子屍體,目光突然被一旁的寶劍吸引。劍鞘是黑檀木鑲金,上面設有古玉雲紋牌,刻着三個造型古樸的小字。
“無……影……劍?”
她念着劍上的字,不由地愣了一愣,正詫異為何會覺得如此熟悉,隨即全身一震,明白過來。
無影劍!
草字堂傳人佩戴的無影劍!
上官無汲大吃一驚,急忙把每具屍體再看了一遍,不禁動容。除了這柄劍外,還有一位仰面躺着的中年漢子她也見過,是在川中頗有名氣的“刀霸”王畢海。另外還有五個相貌醜陋的人,似乎是東北綠林的“五怪傑”。在十二個人當中,赫然就有七個是她認識的成名人物!從傷口看來,兇手應該只有一人。但一個人怎麼可能同時殺死這麼多聲名遠播的高手?
上官無汲一邊暗暗驚嘆,一邊起身離開。
原來是真的!
中原的高手,並不是只有畢情和瞿老爺子那樣的老宗師。還有葉星輝,還有這個殺死十二個高手的人,甚至還有能傷畢情的人!究竟有多少人在我之上?我又真的配用這把劍嗎?
她下意識地撫摸着背上的寶劍,心中百感交集。
連無影劍的傳人都死在這裏,她可不想傻傻地留在兇案現場來背這個黑鍋。另一方面,屍體尚溫、血液未完全凝固,顯然剛死不久,只怕兇手還未去遠,她更要擔心撞上這位高手。話又說回來,若真的遇上,她的下場是否會像這十二個人一樣呢?
她剛這麼想着,就覺得後背一涼,有一股陰森森的殺氣襲來。無暇思索,她硬聚起餘下的一點功力,正要轉身迎擊時,一道凌厲的劍氣已透背而來。
好快的劍!
準確、狠辣,一招足以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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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氣勁交擊,她全身劇震,身不由己地向後飛去,凌空吐出口血又“砰”地一聲重重摔在地上。咬緊牙關,血仍不斷從牙縫中滲出。
這趟糟!
虎口劇痛,血氣紊亂,整條手臂都被震得麻痹。雙腿更是軟到連站都站不起來。想起自己修行十年,吃遍常人所不能吃的苦,受盡常人所不能受的罪,卻一出道就遇上通明教的那幫混蛋,輸地如此徹底窩囊。好不容易逃出小命來,又鬼神差使地撞上這種事,就不由地無名火起。咬咬牙,一下翻身躍起,隨知腳剛着地就一陣昏眩,差點沒一頭栽倒,她忙深吸口氣,硬是穩住身形。
但一連串的粗話已從她的口中冒了出來。
“媽的!算姑奶奶倒霉,一出道就遇上你們這群天殺的混蛋!我讓你們一個個不得好死……”
罵聲中她抬眼望去,不由全身一震,聲音嘎然而止。
一道白色的身影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映入了她漆黑的眼眸,毫無預兆地闖入了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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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如雪的白色。
一身雪白的他猶如夏日裏忽然出現的一片雪。
剛毅冷峻的線條、完美迷人的五官、如冰雕般無任何瑕玷的臉,這令人驚嘆的一切在他身上卻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引不起人的注意。唯一引人注目的是身上的白衣,使高大挺拔的他顯得瀟洒、脫俗。
太脫俗。
以至於他整個人都帶着種不現實的味道。他站在這裏,卻彷彿隨時可能飄走。但上官無汲迎上這抹白色,心裏一顫,已被深深地震撼。
好邪門的功夫!
上官無汲一驚,急忙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心裏暗暗詫異。天!不會是着道了吧?只是看一眼而已,心就跳得這麼快,這到底是什麼妖術?
一邊提醒自己冷靜,一邊又像研究寶物一般,目光在白衣人身上上上下下掃了十來遍,最後才停在他手中的軟劍上。突然出現的屍體、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突然出現的劍……
神哪!她在心裏暗暗叫苦,我這是造的什麼孽,怎麼一天之內就撞上這麼多的倒霉事?現在咋辦?裝傻充愣,假裝沒有看見那十二具屍體,以免對方殺人滅口?
呵呵……對方已經殺了十二個高手了,難道還差她一個嗎?
“是你做的吧?”思緒飛轉,她極力保持鎮定,故作輕鬆地微笑道,“方才的那些人,全部都是你殺的吧?一招致命,你可真厲害呢!這樣的快劍,在武林中應該大有名氣才對。怎麼我以前沒有見過你?是這兩年才出道的嗎?”
白衣人沒有回答。
“不是剛出道的?這麼說你以前就很有名了?”她歪着腦袋,沉吟道,“同時對付那麼多人,又全部一招致命,只有快如閃電的劍法才能辦到。據我所知,武林中以快着稱的年輕劍客就只有……莫非你就是‘快劍’程射雲?天音派的首徒程射雲?”
白衣人木無表情地看着她。
“你就是程射雲,對吧?”見對方沒有否認,她頓時來了勁,眼睛亮了起來,笑道,“虧天陰派還自稱名門正派,卻放縱首徒出來殺人放火,這要是讓武林道上的朋友知道了只怕不大好吧?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十二個人裏面好像有一個叫葉宮侯的傢伙,他可是這一代‘無影劍’的傳人。如果讓草字堂的人知道他死在程兄的快劍之下,恐怕對天陰派沒有好處吧?”
見白衣人依然沒有反應,她又補充道:“當然了,我是個守口如瓶的人,尤其對肯為我做幾件事的朋友。”
這樣半帶威脅的話,她還說得甚是自然友善。然而她卻忘了一點:一個真正會守口如瓶的人,是絕不會說這麼長的一段廢話的。
白衣人連唇角都未動。
上官無汲心想難道他還沒聽懂,輕咳一聲,正色道:“簡單的說吧,我現在正被人追殺。我希望你幫我擺脫他們。放心!你的快劍再加上我的身手,我們一定會取勝的。說不定還能殺掉一兩個人呢!只要你幫了我,我是絕對不會跟別人說是你殺了葉宮侯的。怎麼樣,這筆買賣還合算吧?如果你不肯幫忙,那我就只好……呵!”
她狡黠地一笑,“‘無影劍’傳人暴屍荒野,兇手卻是武林中有名的青年俠士程射雲,這消息要是傳出去,相信會有一場好戲看吧?”
她不懷好意地微笑。
雖然她的腿已經軟到連站都站不穩,雖然她的手已經麻到連劍都快握不住,也雖然她的後面還有通明教的人在虎視眈眈,但似乎她若不趁火打劫地敲白衣人一把,就會對不起自己似的。
上官無汲畢竟是上官無汲。
白衣人連指尖都未動。
上官無汲的眉頭皺了起來。
搞什麼?他是聾子嗎,還是啞巴?講了這麼久,他竟然像沒有聽到一樣半點反應都沒有,是存心讓她難堪嗎?
“喂!你聽到沒有?我在威脅你啊,給點反應好不好?你不希望草字堂的人找天陰派報仇吧?那你就跟我合作啊!喂!你再不說話我可生氣了……”
非常細微地,白衣人握劍的人似乎一緊。
上官無汲立即察覺,驚訝得看着他:“我沒看錯吧?你在提聚功力?你不會還想殺人滅口吧?你看不出來我是個絕頂高手嗎?喂!你想干……”
還沒說完,白衣人的軟劍已化為一點寒星直射而來。
上官無汲只好閉嘴。
面對以閃電速度飛射而來的劍,她閃電般後仰,劍鋒險險擦着衣服而過,劍上的寒氣透過衣服滲入體內,冰冷刺骨。但她已無暇理會。
因為她看到一張臉。一張嬌艷如花、嫵媚迷人的笑臉——魏小裳。
絲帶拂來,優雅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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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個人,真氣急劇耗損只剩半條命時,卻前有通明教聖女魏小裳貫滿內力的絲帶拂在心口,後有連着一劍擊殺十二名高手有“快劍”之稱的程射雲快如閃電的一劍,那她會怎麼樣?
答案不難想像。
不管這個人是否如上官無汲般倒霉,也不管這個人是不是叫上官無汲,似乎都只有一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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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危急關頭,上官無汲卻不由笑了。對她而言,這個賤人來得正是時候!
身體後仰,軟劍擦身而過,刺向了身後的魏小裳。只要後者稍加抵抗,她就可以脫身。這看似避無可避的一招,卻被她輕鬆化解。從察覺到背後有人,到白衣人的軟劍刺出只是一瞬間的事。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出這麼準確的判斷,可想而知上官無汲對自己“後仰”這個動作佩服地有多麼五體投地。
她的笑意又浮現在臉上,可惜她笑的未免太早。
面對直刺而來的劍,魏小裳依然從容不迫。絲帶輕拂在軟劍上,同時嬌軀一旋,足尖如劍,往她印堂點來。既避開軟劍,又至她於死地。變招之快,大出上官無汲意料之外。此時她雙手撐地,身體向後仰搭成一座拱橋,根本無法躲避。
足雖未至,氣勁已將上官無汲鎖定,更是難動分毫。
通明教的聖女果然不是等閑之輩!
上官無汲忽然一聲長哨。
哨音刺耳,就如一把銼刀在石頭是劃過一般,讓人心頭一陣煩躁。尖銳之中更帶着一股可怕的血腥之氣。
魏小裳不由愣住,足尖一頓。
就在這一頓之間,上官無汲的雙腳瞬間離地,整個人直立而起。單憑左手撐着地面,右手輕拍在魏小裳足尖。她就借這一拍之力直拔而起,在空中一個跟斗翻轉過來,右手隨即拔劍出鞘。手腕一抖,長劍化為一片劍網從上而下籠罩魏小裳。待劍網消失時,她已一劍刺向魏小裳的喉嚨。
劍被指縫夾住。
——無論她的身法如何驚人,也無論她的劍術如何精湛,以她現在的狀況是根本傷不了魏小裳的。
上官無汲微笑。
雖然她手中的劍正指着對方的喉嚨,卻絲毫不減笑容的純真與爛漫。當她笑起來的時候,就彷彿世上所有不美好的事物都從來沒有在她的腦海里存在或出現過。
“魏姐姐這麼快就追來了?為什麼你就不肯放過我呢?”
魏小裳笑道:“不是我不肯,是左使不答應。”
“是葉星輝不肯放過我?”她故作困惑地眨眨眼,詫異的道:“他想幹什麼?不會是愛上我了吧?他正是我喜歡的類型呢!”
“哦?原來小妹妹喜歡左使那樣的男人,那麼眼前這個呢?”魏小裳的美目落到白衣人臉上,滴溜溜地打了個轉,“這個男人是不是也合你的口味呢?”
“他?”上官無汲一愣,目光亦轉向白衣人,可當她的目光一接觸到那抹白色,心又是微微一顫。
頭暈目眩。
天!我一定是累得昏了頭了。
“小妹妹喜歡他嗎?”魏小裳又問。
“喜歡他?”上官無汲深吸口氣努力平靜下來,報復似地狠狠瞪了白衣人一眼,笑道,“怎麼可能?我最討厭這種裝模作樣的人了,還以為自己有多帥呢!”
白衣人仍是毫無反應。
魏小裳微笑道:“裝模作樣?不會啊!小妹妹不喜歡,姐姐我倒是喜歡的緊呢!”
“你喜歡就留下來跟他好好聊聊,小妹就不打擾了。”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魏小裳竟然點了點頭,“也好。”
上官無汲驚訝地看着她,“不會吧?你好不容易才追上,竟然這麼輕易就放我走?”
“是啊!我現在已經不想殺你了。只要你不妨礙我們聊天,愛去哪都可以。”
“去哪都可以?”
“是的。”
“你不會追我?”
“不會。”
上官無汲看看魏小裳,又看看木無表情的白衣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神色。偶然出現的白衣人,終於追上她的魏小裳,一個始終一言不發,一個卻忽然要放她走,這兩個人之間會有什麼關係呢?
朋友嗎?
不可能。如果是朋友的話,他們大可以先聯手殺了她再慢慢敘舊。不,就算是沒有關係的人,魏小裳也絕無放過她的道理。那麼就只能是敵人了,而且是比她更重要的敵人。所以魏小裳才要先放她一馬,集中力量對付白衣人。可天陰派一向行事低調,身為掌門愛徒的程射雲怎麼會與通明教結仇呢?
難道是我猜錯了,他不是“快劍”程射雲?
上官無汲皺起眉頭。
一向只聽說天陰派首徒程射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快劍,但不知道用的是不是這樣的軟劍。
“怎麼了?剛才不是還抱怨姐姐纏着你嗎?現在放你走,怎麼又好像捨不得了呢?”魏小裳微笑着看她。
“是有點捨不得,因為我現在才發現他長得蠻帥的。又受了很嚴重的內傷,如果我一走,你就把他給殺了,那不是很可惜嗎?”
“誰說我要殺他了?”
“不殺他你又何必放我走呢?不就怕我礙你的事嗎?因為你沒有把握同時殺兩個人。”
“既然你這麼想,為什麼還不走?”
“你想殺我師兄,我怎麼走?”上官無汲還劍入鞘,走至白衣人身旁,“對吧,師兄?”
未等白衣人否認,她已偏頭對他笑了笑。沒有人能形容這個笑容的可愛與純真,更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笑容。
白衣人連眼角都未瞄她一眼。
你有種!
上官無汲心裏暗罵,臉上卻笑得更加燦爛,微微轉頭,聚音成束,將聲音送入他的耳內:“我知道她是沖你來的,我們聯手殺了她。”
“小妹妹練的一定是最上乘的心法。這傳音入密的功夫相當不錯。”魏小裳的聲音傳來。
上官無汲望向她,訝道:“我們師兄妹之間的悄悄話,你也要偷聽?”
“師兄?”魏小裳笑了笑,帶着點憂傷又帶着點不屑,“親兄妹尚不可靠,何況是師兄。這句師兄未免叫得太早,你可知道他是誰嗎?”
“我師兄啊!”
“你真的沒聽過他?如雪白衣加上完美五官,我還以為全天下的女孩子都知道南宮公子呢!”
“南宮絕!”
通明教的敵人又是姓南宮的,那就只有殺了通明教堂主的南宮絕了。我早該想到的!除了他,還有誰能讓奉命追了她半日的魏小裳改變主意,放過她呢?
上官無汲全身一震,猛的看向白衣人。
不會這麼巧吧?早上剛從酒樓里聽到他的事,下午就遇到了本人。姓南宮……他是南宮世家的人嗎?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放你走了吧?”魏小裳道,“比起你,他才是我真正要殺的人。所以你現在大可以放心離開,我是絕不會丟下他去追你的。”
上官無汲沒有說話。
不錯。通明教的人殺她只是為了送葉孤城一個順水人情,而南宮絕才是他們真正的敵人,魏小裳沒有丟下南宮絕去追她的道理。可若南宮絕很快就被殺呢?到時候魏小裳會不會追上來?帶着這麼重的傷勢,想要追上她並非難事。
上官無汲偷偷瞄了眼南宮絕。
臉色這麼蒼白,一招過後就站着動也不動,連話也不說一句,可見他傷的很重,正在暗中調息真氣,以應付突變。如果能多爭取一點時間讓他休息,那他就可以和魏小裳多過幾招,說不定還能弄個兩敗俱傷。到時候魏小裳就沒有時間和精力來追她了。
“想好了嗎?”魏小裳笑着道,“逃命與美男子,那個更吸引你?”
“當然是逃命重要了!可是他不是一般的帥哥,他是我師兄啊!我不能讓他死。”
魏小裳微微有些驚訝:“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在想要怎麼樣才能拖延一點時間,好讓我師兄恢復功力。”
“拖延時間?你不知道自己的內傷有多嚴重嗎?”
“我知道啊!我不妄想能殺了你,但只要他內力恢復一點點,而你又受了傷,那他就不會死了。”
魏小裳注視着她半晌,突然微微一笑,美麗的眼睛眯成一條線,顯得非常嫵媚,柔聲道:“我想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好吧!你要怎麼讓我受傷呢?”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打算跟你拚命?”
當說這句話時,她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是很溫和的,可是當最後一個字出口后,她的笑容就頃刻被殺氣所替代。
她的人已箭一般射了出去。
飛仙劍並未出鞘,而是以劍柄撞向膛中穴。深受重傷使她的速度降低不少,劍柄還未撞到魏小裳,她的手已被絲帶纏住。
飛仙劍差點脫手。
上官無汲咬緊牙關忍着劇痛,手腕一轉反過來扯住絲帶,同時身體凌空而起,踢出一記“草字堂”的連環腿。她的拳腳功夫顯然有着過硬的底子,這一記連環腿甚至比“草字堂”最傑出的弟子題得更快、更准!
魏小裳腳踏奇步,連換五個身法避開這一十二腿。如影隨形般貼近上官無汲,閃電般一腳踢向她的腹部。
上官無汲微笑。
沒有任何多餘動作,她往後一個“鴿子翻身”避開,手已握上劍柄。——單論拳腳招數變化,魏小裳遜她不只一籌。她的身體永遠都保持在最佳狀態,能在最突然的情況下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最準確的反應。
“鏘!”
飛仙劍出鞘,化為一道長虹直射魏小裳。身受重傷,她的劍上已沒有多少內力,其中的力道卻不容小覷。以這樣的力氣擲出來的劍,再厲害的護體真氣也捱不了。
魏小裳不敢硬碰,往左一側避開飛仙劍。手中絲帶“嗖”地射出,正中她的腹部。
上官無汲的臉“刷”地慘白,一口鮮血直噴而出,地上頓時一片血紅。
她又笑。
左手抓住絲帶,右手食中二指豎起,舉至眉心。
劍指?
魏小裳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神色,似乎是不明白上官無汲此舉的用意。但她美麗的臉龐隨即一變,猛的收回絲帶凌空翻起。飛仙劍就從她的鞋底擦過。如果她的速度稍慢一些,劍勢必透背而過!
明明已飛出去的劍,怎麼會又折回來?
上官無汲攤開手掌,飛仙劍似有靈性般落入她手中。
魏小裳的臉上不可掩飾地射出驚訝之色:“你會御劍術?”
“很難相信嗎?”上官無汲輕鬆地微笑,“我的絕學多着呢,有機會我會讓你一一見識的,只是現在我恐怕要失陪了。”
“你不管你師兄了?”
“大姐姐何必笑我,你明知道他和我沒關係。我原先只是怕你解決了他之後又追上來殺我,所以想和他合作而已。”
“那現在呢?”
“現在行不通了啊!以我現在的狀況,怎麼能和姐姐相比呢?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再繞着草原再跑幾圈唄!哎喲,好痛!”她按着被絲帶打中的肚子,皺眉道,“你還真下這麼重的手!”
魏小裳看着她:“真的不打了?”
“不打了!”上官無汲還劍如鞘,往南宮絕看去,臉上現出歉意的表情,“不好意思啊,師兄!小妹真的幫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話一說完,她真的轉身就走。
魏小裳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神色,但她的目光隨即就落到了南宮絕臉上。她也和上官無汲一樣,一眼就看出南宮絕受了重傷,內力消耗極劇。托那丫頭的福,他爭取了不少的時間休息,內力已經多少恢復了一點。
她絕不能再給他更多的時間!
儘管對上官無汲的忽然離開還抱着懷疑,她還是馬上把注意力轉移到南宮絕身上。只要上官無汲再走遠一點,她就準備出手。
南宮絕還是沒有動。頭髮、眼睛、手,甚至連指尖都沒有動。
有劍光一閃。
快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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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無汲走着,不急也不慢。
腳抬起……邁出……放下。
每一步的速度、所用的時間甚至到步伐的大小全都完全一樣。她臉上那招牌似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罕見的平靜與穩重。她那原本烏黑明亮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變的空虛而朦朧。
呼吸與步伐帶着同樣的節奏。
每走一步,她的呼吸就更悠長一點;每呼吸一下,她的腳步也更緩慢一些。
閉上眼睛。
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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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她這樣一個俗不可耐的人,練的竟然是至上至玄的道家心法,還達到隨時能“入道”的境界!
呼吸與慢步間,真氣已在體內運行十二大周天。
眼睛緩緩睜開,一絲神秘的微笑躍上嘴角。
手按上劍柄。
她到底是個俗人,俗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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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絕並不像個俗人。
子夜般漆黑的眼眸,冰冷卻遙遠;如雪的白衣讓他整個人閃着朦朧的冷光。如此的完美,同時又是這麼的脫俗。
他的劍卻截然相反。
很少有人的劍法能比他更毒辣的了。軟劍抖動,如一條毒蛇般刁鑽、詭異。劍光過後,絲帶就斷成無數截,落花般落下。彩色飛揚之中,魏小裳就像個美麗的仙女,不斷轉動着她修長窈窕的身軀,婀娜多姿。此時她正用“燕子三抄水”的輕功躲開一劍。只要她的反應稍慢一點,或者身法稍差一些,她就已斷成兩截。
截腰而斷!
命懸一線,魏小裳的眼睛卻亮了起來。
沒有搶攻,沒有鬥狠。她一直踏着玄妙的步法,閃避着每一劍。她並不像南宮絕或上官無汲一樣身受重傷,這是她最大的優勢,所以她並不着急。南宮絕的功力恢復之快超出她的意料之外,但這只是強弩之末。只要她能把握他力盡的那一刻就能穩操勝券。
而這個時刻已經到來!
沒有遲疑也沒有閃避,她直接迎上軟劍,像葉星輝般一掌劈在劍上。雖然她不是葉星輝,但幸而南宮絕也不是上官無汲。她的內力與氣勁都不如葉星輝強硬,可重傷在身的南宮絕也發揮不出上官無汲那樣威力。
劍鋒一被劈開,她已一掌拍向南宮絕心口。
勝負已見分曉。
與上官無汲不同,她的內力並不霸道,也不是以氣勢見長。若是平時,她一定會以柔克剛,以巧取勝。可是這一掌她卻毫無保留地用上了十層功力,務必一招解決。
南宮絕絕對捱不起這一掌,然而他也不必捱這一掌。因為上官無汲的身體就在這關鍵的時刻擋到了他的跟前。掌風夾帶着功力,結結實實地落在她的胸口,上官無汲只覺得氣血和五臟六腑差點就要翻轉過來,意識頓時變得模糊。彷彿有人在她的腦邊狠狠敲了一下,兩眼一黑,大腦就”轟”地炸了開來。迷人的黃昏突然被無限的黑暗所吞食,熟悉的天地頃刻間瓦解。
一片蒼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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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免要再次懷疑南宮絕的脫俗。
誰都想不到上官無汲會出現在他面前替他擋下這一掌。這實在太突然、太不可思議了。可是當魏小裳的這一掌拍下之後,他的劍就刺向了魏小裳。
直刺心臟,準確無誤。
除了有毒蛇般的狠毒冷靜外,他還有豹子一般的爆發力,頃刻間就將功力提升至最頂峰,毫不猶豫地一劍刺了出去。
血濺出!
魏小裳抓住劍尖。
剛才那一掌已沒有留任何餘力,又被上官無汲嚇了一跳,根本閃避不及,但她的手還是在刺入心臟前抓住了劍。
如果南宮絕的內傷稍輕一點,她已是個死人。
生死關頭,她的精神、力量瞬間達到頂峰,手指一用力,將劍硬生生折成兩段。往後連翻五個跟斗,她帶着心口的劍尖消失在荒野上。
同一時刻,上官無汲倒在地上。
沒有第二個可能性,魏小裳的那一掌剛拍在心口,她立即就像斷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摔在了地上,頭一偏就暈了過去。——就算沒有受傷,恐怕也沒有人捱得起這樣一掌,何況她還重傷在身。
南宮絕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舉步離去。他的腳步因為傷勢而非常緩慢,但卻異常堅決,沒有一絲留戀的意味。
上官無汲為什麼要救他?她又究竟死了沒有?這些似乎都與他無關。當他轉身時,一抹夕陽正好照在他臉上,涼風輕拂着如雪的白衣,在美麗的黃昏中,他的身影彷彿已不屬於人間。
上官無汲也在看着這個脫俗的背影。
贏了!她終於還是贏了!
魏小裳已經受傷,而現在……
一絲微笑在她的嘴角浮現,一枚銀針已經從她的指縫中無聲無息地飛了出去。
南宮絕立即生出警覺,身體猛地一偏,銀針就從他頸旁擦了過去,劃出一點血絲。這一針的速度顯然比他想像地要快。
“嗤”!
“嗤”!
破空聲中又是兩枚暗器。
南宮絕飛快閃避,但當他避開所有銀針後身體就不由一陣搖晃,站立不穩,往後退了兩步。
笑聲響起。
上官無汲不知何時已到了的背後,手往靴子旁一抹,抽出一把匕首,閃電般刺向他的腰際。匕首隻刺入一點點她就拔了出來,用燦爛甜美的笑容迎上南宮絕的目光。
“不要亂動哦!”她揮揮手中沾血的匕首,“看到沒有?紫色的,有毒哦!”
南宮絕冷冷地看着她。
“不用這麼可憐巴巴地看着我,我不會殺你的,因為你是我師兄嘛!算起來你還要謝我呢,剛才那一劍刺得可真利落啊!如果不是我替你擋下魏小裳的那一掌,你還有機會出手嗎?哈哈……魏小裳那笨蛋還自作聰明,以為我想和你合作。她也不想想,本小姐是什麼人,我要殺誰還用得着求別人嗎?只要略施小計,你們還不是……喂!你不會以為我真的要為你而死吧?”
南宮絕還是冷冷看着她。
上官無汲又笑了起來。
她怎麼能不笑?難道還有誰能在這種情況下不僅重創了魏小裳又置南宮絕於死地嗎?除了她上官無汲,還有誰能做得到?
——危害她的人都非死不可。所以她不僅要殺魏小裳,還要南宮絕的命。這就是我們有着最純潔笑容的上官大小姐。
她實在太得意!以至於笑着笑着,身體突然重重地撞上地面,臉一下子貼在野草和泥土上,她才發覺自己的內傷有多嚴重。頭暈目眩之中僅有的一絲力氣也被撞散了,想抓也抓不住。
飛仙劍落在地上。
“做為一個劍客,永遠都不要落下你的劍。”
一個聲音似乎就在她的耳邊響起。
老哥……
我記得,我一直都記得!
她咬咬牙,伸手抓住劍,吃力地爬起來。當她一看到南宮絕,她的精神馬上又好了起來。
“你還撐得蠻久的嘛,到現在還不倒。放心,我不會再在你身上補一刀的,你就慢慢捱吧!匕首上的毒雖然沒有解藥,但說不定還是有救的。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爺會幫你的,我就不用在這裏礙手礙腳了。呵呵……南……不,應該叫師兄才對。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我從剛才開始就懷疑你是聾子了,最起碼是啞巴。”
她滿意地看着南宮絕腰際的血跡。
怎麼,原來你也是個凡人,也會流血嗎?
想到這一點,她就覺得很高興。就算殺了魏小裳她也不會這麼高興。她本來已經累得快要倒下去,可是此時卻全身充滿力氣、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她終於一身血污、滿臉是泥地走了。
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