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空庭
尤菲里斯坐回了軟椅上，削瘦的手指按壓着他的太陽穴，閉眼平息。
“抱歉，我失態了。”
好一會兒后，尤菲里斯才睜開眼來，並為這一小會的沉默，向平慎渡和綺茲梅爾致歉。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么人類？”
“當然。”
在通名之後，尤利菲斯將信件收入長桌里，接着從座椅上起身繞了出來，走到平慎渡的跟前。
這時平慎渡才得以看清他的臉，臉色慘白，是長久不曾沐浴過日光的那種毫無血色的臉色，但這並不妨礙他精靈一族慣有的俊美面容。
“慎渡君，你這次前來可有隨行的人類夥伴？”
“嗯，有七個朋友。”
尤菲里斯點了下頭，一邊抬手一邊宣念「咒語」，最後自他手心無端生成的，是八枚形制如一的環戒。
“這是我們友誼的象徵慎渡君，帶着這些環戒，就算是更上層的暗黑精靈見了，也不會為難你們。
不過你可能用不太上，你身上有比我更高貴的精靈貴族的‘信物’，是人類冒險家吉斯將「獵人的榮耀」贈予你的吧？”
尤利菲斯食指隔空虛指了一下平慎渡裝備着的前胸甲，露出一副很有深意的表情。
“老實說，如果你們是普通人類的話，已經被我丟到湖裏去餵魚了……
——開個玩笑。”
平慎渡笑沒笑不知道，總之尤利菲斯是笑了。
“雖然希望你們能在這裏玩得愉快，可是時機不太好，不出所料的話，明天會有一場激戰。
請早些休息吧我的人類朋友們，雖然不知道結果如何，但我們至少會保證你們的安全的。”
簡略的對話之後，尤利菲斯將平慎渡和綺茲梅爾送了出去，他仍然退回理事廳內，大門禁閉。
“尤利菲斯子爵身患怪疾，不能暴露在外界的光亮之下，所以除非特意覲見，很少有能見到他的機會。
駐守在「約斐爾」城裏大多數的精靈衛兵，幾乎都沒有見過尤利菲斯閣下，所以那些神官在這座城塞里的權力很大。”
綺茲梅爾帶着平慎渡往回走，也許是猜到了平慎渡可能疑惑的問題，不吝解釋說。
平慎渡點了點頭，想通了一些關節似的說，“難怪那些‘外來’神官能那麼倨傲，原來是這樣。”
“慎渡要回房間休息么？”
“不，我想先去體驗一下綺茲梅爾小姐所體驗過的溫泉。”
“那慎渡先去，我隨後便來。”
不知是否是錯覺，越過了他的綺茲梅爾小姐的腳步，好像輕快了許多。
……
空庭外目域廣闊，遼遠的杉樹林與低矮些的城壘連成灰黑一色，藍白的燈火，一段一段的點亮圍牆，盞盞照着在城牆角落堆掃后所積下的深雪。
雪點在其間稀疏飄着，只是近前的那些，在落入溫湯之前便融成了水滴，在空庭之上下起邊界細緻的雨來。
泉水蒸着熱霧，給視界裏的畫面添上一些飄渺意境，但在有着清亮淡黃白光的空庭里，是會更美上幾分的。
“呼——”
亞絲娜在其他人的溫泉之旅結束之後，如同對輕微聲響都一驚一乍的羞怯小貓似的，再度溜了回來。
在確認沒有其他人在之後，自她欣長的頸項里，發出極為期待且欣慰滿足的短嘆。
水面如同霧鏡，倒映着光潔的她有些模糊、但只稍稍琢磨便知是極為姣好的身材。
纖細的雙手抱裹着浴巾，
伸出腳趾在溫泉面上輕點幾下，得知水溫是溫熱而體貼的，便順勢地將秀麗小腳完全探入。
空庭溫泉沒過她極為飽滿的胸前弧線，池湯將其溫熱，逐寸逐寸的渡入她極為細膩、完美無暇的身體，驅散了她身上冬來的冷意。
“哈啊～～”
一瞬間無與倫比的滿足感，讓亞絲娜無比的放鬆，還能欣賞空庭之外的雪景。
“嘩噠——”
亞絲娜自薄霧水中，伸出圓潤的長腿撥弄出水花，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自她蘊玉般的腳趾間洩下。
或有幾顆沿延過她的足面，如天幕墜下的落星子，滑向她的腿腹。
自以為夜色已深，這裏應當無人的平慎渡突然闖了進來。
腰間圍着浴巾的他，如同健身雜誌封面的赤膊男模，展露出他那充斥着精健美感的肌肉腹紋線條，有着無可挑剔的身材比例與健康細緻的皮膚。
在捕捉到模糊水汽里亞絲娜的身影時，平慎渡穩下了他‘豪邁’的腳步。
“呀——”
亞絲娜看見平慎渡的身影，下意識的喊出了聲。
“我想……我來的不是時候？”
看着慌亂中扯過浴巾遮掩着的亞絲娜，平慎渡深深的看了數眼，並極快地轉過身去。
“慎渡君——”
亞絲娜突然喊住了轉過身去的平慎渡，讓他止住了可能隨時離開的動作。
“綺茲梅爾小姐說，說這…這裏是通用的，慎…慎渡君可以不用走開……”
雖然這是情理之中的說法，但下一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的亞絲娜，還是羞澀地轉向空庭的‘窗外’，不敢去看平慎渡了。
看着模糊在薄霧中，帶着些許透明感的她的輪廓，平慎渡徹底否決了在這時離去的不甘念想。
“嘩啦——”
是平慎渡坐入在她不遠處的溫泉的水聲。
或許是泡了有好一會兒，又或是自平慎渡那邊推來的一小圈一小圈溫熱波瀾，讓她的小臉滿是緋粉之色。
“慎渡君有看到的吧？”
“咳咳——”
平慎渡親眼所見，何況亞絲娜也看在眼裏，這種時候狡辯並不明智，“一點。”
亞絲娜雙膝一屈，將自己藏入了溫熱溫泉里，鼻翼與薄唇邊在水中，冒起了羞怯到沸騰似的小泡。
“慎渡君為什麼這麼晚才來？”
“嘛，有些重要的事……
對了亞絲娜，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現在？”
亞絲娜好奇地轉過頭來，但視線在觸及平慎渡的身影的時候，又躲了回去。
“欸——等一下也可以，”平慎渡想了想，“只是一枚證明身份的戒指而已。”
“戒…戒指——”亞絲娜少見的慌亂，聲音裏帶着輕微的顫動。
“亞絲娜覺得有什麼奇怪或是不太好的地方嗎？”
平慎渡覺得此時的亞絲娜大有問題。
“不…才沒有，現在過來…也是可以的……”
亞絲娜只敢用自己能夠聽見的輕聲細語呢喃着，隨後還是無比嬌羞的藏入池湯里，沒過她唇耳邊緣的溫泉水，隨她芳香的呼吸冒起小泡。
得到允許的平慎渡，自然是大無不可的自泉水上緩步走了過去，但動作很輕，他怕嚇走了這隻‘惴惴不安’的小兔子……
啊不，更正，是可愛的大兔子才對。
“問題是……亞絲娜如果不伸出手的話，我怎麼把它給你呢？”
“不是應該先說些什麼的么，慎…慎渡君好不慎重……”
“因為解釋起來的話會有些‘長篇累牘’的感覺，這種時候不應該說這些的吧？”
平慎渡想着要從「水下迷宮」那檔子事開始解釋就很頭疼。
追究下去還得介紹一番「約斐爾」城主，那大可一概略過不必贅述要來得好一些。
“雖然我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但請慎渡君答應我，這些今天沒能說出來的話，以後補還給我可以嗎？！”
亞絲娜榛色眸子裏，少去羞澀，滿是堅定堅持，好像這些話在她心裏十分、萬分重要一樣。
平慎渡自她的堅定眼神里，明白了她所向他追索的‘東西’，可能對她來說有什麼重要的意義，但他心存僥倖……
“亞絲娜，這是城主贈予我們的，與暗黑精靈一族友誼的證明。”
平慎渡取出了尤利菲斯子爵給他的「留斯拉的憑證」的其中一枚。
“慎渡君所說的戒指…是指這個么……”
“嗯，是的。”
平慎渡理直氣壯。
亞絲娜鼓着嘴，但就算是生起氣來的亞絲娜也很可愛，超可愛的。
“擺出那樣認真的表情……還有那種‘模稜兩可’的語氣！
慎渡君現實世界裏一定是那種沒有女生朋友的木頭！”
“雖然但是——”
平慎渡剛想為自己辯解，但稍一回想，現實里的他確實沒有什麼和女生交往過的記錄，甚至連說話都很少，於是……
“好吧，你說的對。”
平慎渡無力反駁，只能幹脆的承認下來了。
“呵哼——”
既是失落的，又得知平慎渡現實世界裏沒有女生朋友這一訊息的亞絲娜，在這複雜的情緒起伏后，看着平慎渡垂頭喪氣的樣子，還是不免銀鈴般的輕笑一下下。
亞絲娜伸手向他而來，手心朝下，手背向上。
平慎渡固然可以裝作一無所知，但他不敢賭、或者想確認，亞絲娜應他請求而伸到他面前的手，是認真，抑或玩笑的成分居多。
“亞絲娜……”
嚅囁着開口，卻讓亞絲娜忍俊不禁。
“慎渡君在害怕么？”
“怎麼會！”
這是平慎渡少有的心虛表現，但嘴上可不放鬆。
“那慎渡君，能親手把它戴到我的指上嗎，不論哪一指都可以。”
排除‘示弱’的退卻做法，一個棘手的問題擺在了平慎渡面前。
小指拇指排除，就剩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了，但亞絲娜的食指上早有一枚帶有屬性加成的銀戒了。
說實話，平慎渡這是第一次發現亞絲娜手上戴有戒指的，雖然對那枚戒指有些印象，但臨時也想不起來，總之，這不是一個需要他現在去糾結的點。
目光再度掠過她的手，其餘的……
出於現實世界裏的寓意，可能需要他進行慎重選擇？
或者兩者間的區別其實也不會太大？
“呼——”
平慎渡終於有了決斷，出於前世對中指的固有印象，平慎渡決定將手中的環戒，戴在亞絲娜的無名指上。
他一手輕握着她纖細的手腕，另一隻手捏着環戒的指尖與她的指尖偶然相觸，他能感覺到自她身上傳來的輕微顫動。
是因他的動作太突兀了？
或是力度太過重了些？
還是她本就不喜歡與他做這樣太過親近的接觸呢？
平慎渡揮散這些忽然冒出來的煩惱，再不做細想，現在的他只希望自己專註一些。
可是避不可免的，每次觸碰，便會感覺這副假想身體的虛擬心臟陡然劇烈地顫動了一下，讓他打自心底的生出些許錯亂之感。
當戒指圈入了她的指尖時，又莫名的感到安心，隨之湧來的，則是不斷催促着他加快這一動作的急切與逼迫之感。
他臉上的表情，依然是平靜的，儘管心裏是‘驚濤駭浪’，他動作輕慢，緩緩將戒指送入她的指間。
呼吸彷彿在這一刻停了下來，全神貫注在這一瞬間，戒指已經完美的戴在了亞絲娜的無名指上。
當他停下動作后，不知為何，竟有海嘯般的喜悅向他猛然灌來，但他並不躲避，更想溺死在這片海。
只是亞絲娜再次向平慎渡伸出了手，這次是手心向上了。
“什麼？”
“精靈之城的城主只給慎渡君一枚戒指么？”
“自然不……”
平慎渡明白了亞絲娜的意思，把剩餘的七枚全數拿了出來，只是這樣做的他，又被亞絲娜瞪了一眼。
從中挑了一枚之後，亞絲娜把他窩着的手闔上，轉而看向他的另一隻手。
亞絲娜以戴着戒指的指尖，與平慎渡的指尖相觸，緩緩向上，直到兩人的手指手心貼合在一起。
不似平慎渡那樣拖沓，亞絲娜直截了當地將戒指戴在了他的無名指上。
“這樣就可以了吧亞絲娜？”
“嗨，慎渡君——”
亞絲娜微側着臉，露出了她溫柔的笑顏，栗色長發在空庭的燈光照耀下，鍍上了一層居於現實之上，幻想之中的非凡光彩。
“作為交換。”
這是亞絲娜的玩笑也好，認真也罷，在此時此刻，平慎渡自察是能感覺到一種名為‘快樂’的情緒的。
這一刻，從不主動的平慎渡，此世有生以來想要試着主動一次。
平慎渡想要傾訴，平慎渡想要嘗試接近，儘管他還不太確定其中的某些‘不確定’，是否是他能夠擁有的‘東西’。
他張開了口……
只是他或也沉默、思索太久，亞絲娜再度溫柔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慎渡君，雖然但是，如果真的要和喜歡的女生交換‘信物’的話，一定要慎之又慎，不可以隨意。
像這樣這麼草率，即使對方真的真的十分想要和慎渡君在一起，但就算是作為慎渡君的好友，但同為女生的我，也會有一種被輕視、不被確定的失去安全感的感覺。”
平慎渡明白了亞絲娜話語中的含義，‘乖巧’的點了點頭，隨而再度被吸引，沒有轉圜餘地般的陷入了亞絲娜的溫柔笑顏中。
“嗯，再不會了。”
平慎渡的第一次嘗試主動，也就此宣告‘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