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夜談
浴場的木門開啟聲,自平慎渡背後許遠處傳來,同時伴隨着一些輕微的腳步聲,應當只是踩着軟布制的便鞋。
亞絲娜再再次羞怯地躲入水裏,直到確認來者是熟悉的人才會自平慎渡的‘掩護’中出來。
“原來你們也在這裏么?”
綺茲梅爾掀開最裏面的簾幕,抬眼便能看見相對坐在一起的平慎渡,以及在他身側投來小心翼翼的探索目光的亞絲娜。
“綺茲梅爾小姐來得慢了點。”
背對着綺茲梅爾的平慎渡,聽到綺茲梅爾的說話聲,正欲轉頭去與她對話。
可是‘嘩啦’的水聲傳來,亞絲娜溫熱的手心,在她高額的敏捷數值的補正之下,貼敷在了他的雙頰上,將他快要偏轉回頭的視線移了回去。
“嗯哼?”
平慎渡不解地看着強行將他的頭扭轉回來的亞絲娜。
亞絲娜榛色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平慎渡的眼睛,表情尤為嚴肅,甚至於是到了‘正告’的程度。
“慎渡君,絕對絕對不可以回頭去看綺茲梅爾小姐,知道嗎?!”
「難道說亞絲娜不喜歡他看別的女生?
還是說綺茲梅爾小姐現在的狀態很是‘糟糕’?」
這樣想着的平慎渡改變了策略,他注視着亞絲娜的澄澈的雙眸,期望能在其中找尋到某些倒映在她眼中,以至於讓她擺出如此姿態的‘影子’。
只是一陣子后,期望無果,平慎渡也就沒了繼續‘探索’的念想。
“嗯,好的。”
亞絲娜並不鬆懈,再次探出頭去看向平慎渡背後的、在熱霧中若隱若現的美麗精靈小姐。
“綺茲梅爾小姐這樣的‘無防備狀態’……可能有些糟糕?”
“糟糕?”綺茲梅爾小姐咀嚼着這一詞,費上一些理解后才明白了似的。
“有些不可思議,精靈並沒有在沐浴時刻意遮蔽身體的習慣亞絲娜。
也許人族會看重這一點,但精靈並不在意這些的。”
“慎渡也圍着浴巾……
人類真是有着許多令精靈費解的習慣呢。”
綺茲梅爾對亞絲娜的提醒還是有些困惑。
她琥珀色的眼眸瞥了平慎渡一眼,發現他身上也有遮衣,這才如有所悟般的回身,重新走入空庭浴場的更衣室里。
“呼——”
似乎在為什麼慶幸着,亞絲娜長舒一口氣,浴巾包裹下飽滿隨着她的呼吸吐納,漲溢又輕顫着緩緩收起,而後險些落下,亞絲娜急忙抱住自己。
嗯,平慎渡錯漏了一些,但還是將亞絲娜瞋目含羞的這部分絕景畫面收入眼底,記憶宮殿裏,似乎又多了一段需要永久鐫刻存儲的‘資料’。
這波綺茲梅爾可能不虧,但他絕對血賺。
“……”
剛從更衣室出來的綺茲梅爾恰好看到的這一幕。
“不……不要這樣看着我,慎渡君——”
亞絲娜咬着唇瞪了平慎渡一眼,雖然並未出什麼,卻已經羞怯到毫無餘地的,在平慎渡毫不避諱的視線中暴露出她的柔弱來了。
他沒說什麼,只是轉移視線,讓亞絲娜順好衣巾,不至於再用那種眼神看平慎渡。
那種可憐且動人的眼神,他自覺是忍受不了的。
看着‘瑟縮’在一邊,緊裹寬展浴巾里的亞絲娜,只着薄透裏衣的綺茲梅爾,在平慎渡身邊坐下。
“慎渡,亞絲娜這是怎麼了?”
“沒事。”亞絲娜警告式的看了平慎渡一眼。
“是‘事故’啊綺茲梅爾小姐。”
平慎渡稍顯無奈,亞絲娜這樣盯着他,怎能不惹精靈小姐遐想呢?
“出於某些複雜感情,人類男女之間,在對待不同關係的人的態度上,是有很大區別的。”
“所以亞絲娜這是在表示欲拒還迎,或是其他什麼的意思么?”
“不盡然。”
平慎渡難以用短短几句話概括這個足以說是困擾人類始終,至今未有確切答案的根源性感情問題。
“作為精靈一族的我,光憑文字或者語言並不能理解透徹,如果可以,我也想試着感受一下人類的複雜感情。”
綺茲梅爾轉而看向平慎渡,琥珀色的眼裏有特別的、如同慧尾掃過星塵的痕迹,“慎渡,要看嗎?”
“這樣是不可以的綺茲梅爾小姐!”
亞絲娜代替平慎渡回答道。
清冷的綺茲梅爾小姐歪着頭,又陷入難以理解的怪圈當中,“可是亞絲娜剛才明明……”
亞絲娜臉又紅了,沒有直答,反是轉而看向無事人作態的平慎渡,“慎渡君想看嗎?”
“今天的量已經夠了,晚上需要‘消化’一下,綺茲梅爾小姐的那份可以過幾天再來。”
平慎渡如實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欺瞞自然是更委婉、更細心的應對方式,但他不大願這樣做,哪怕會在亞絲娜對他的印象上打個‘折扣’,於他而言,坦誠真實些才好。
只是他的坦誠,亞絲娜可不買賬,鼓着嘴別過頭去。
“嗯,那慎渡要記得來。”
該說綺茲梅爾是無口天然還是性子使然,總之她是不假思索,當即回答的,連亞絲娜都被她的‘果決’嚇到了。
或則,作為與人類不同的精靈族來說,她並未覺得這樣的事情有什麼不妥之處。
“慎渡君真是……
我泡好了——”
亞絲娜本是想要尋個可以讓平慎渡拒絕的理由。
但遺憾的是,不論如何思前想後,她都沒能找到讓她這麼做的點,一時竟讓她感到滿心不能言的失落。
兩人看着亞絲娜離開的背影,逾腰的栗色長發沾濕了垂下,熨貼在她胸前至腿股末尾的絨白浴巾,束出了她款款而動的優美身形。
單隻這樣,就頗有讓人跟隨的意動,不愧是曾經原世界線的「血盟騎士團」副團長。
等亞絲娜終於不見,兩人各自收回視線,綺茲梅爾與平慎渡說道:
“慎渡有將明天可能發生精靈戰役的事告訴亞絲娜嗎?”
“還沒來得及。”
“及早說出才好,或許明天一早突然遭受襲擊的話,會讓他們更慌亂。”
“嗯,等下。”
平慎渡覺得這場戰役有很大概率會波及到他們,拖着不說確實不大妥當。
他點開系統通訊界面,只是確認似的,平慎渡發問:
“綺茲梅爾小姐,「約斐爾」城應該很難被攻下來吧?”
綺茲梅爾點頭,隨即應答說,“自「約斐爾」興建以來,因為它易守難攻的地形,許多「哥布林」和「半獸人」都在此折羽而歸,與「森林精靈」的多次守城戰役也是如此。”
“易守難攻的話,「約斐爾」四面環水,還有高城與堅實的壁壘,確實如此。”
“只是或許太過於信任「約斐爾」防禦的穩固,精靈上層的貴族沒有調撥太多衛兵前來駐守,如慎渡所見,現在的城塞里,也只百餘守備鬆懈的精靈衛兵而已。”
“那麼那些「墮落精靈」與「羅維爾」船運公會的交易物品,可能是「墮落精靈」破開城塞防守的關鍵吧。”
平慎渡始終對那場佈滿疑團的‘交易’耿耿於懷。
“如果想要攻陷精靈之城的話,可能需要很多船隻和能夠攀上城塞的大型器具……”綺茲梅爾停頓了一下,緊接着做出概括,“對於他們來說很難。”
“製造船隻或者攻城器具,需要耗費大量木材,而精靈一族又有着一項源自遠古時期的「禁忌」。”
“「禁忌」?”平慎渡興趣盎然。
“因為精靈的力量始於聖樹,又崇敬聖樹,是故精靈一族不能傷害、砍伐活生生的樹木。
這也就是意圖用某種邪惡的方法取得聖樹汁液的那些‘墮落者’,被驅逐出各自的精靈王國的原因。”
綺茲梅爾解釋說。
平慎渡也想起了在迷宮探查情報時,「墮落精靈將軍諾爾札」所提起的「禁忌」一詞。
聯想到堆滿了「水下迷宮」涵洞房間裏的大量木箱,他恍然大悟,所有問題在此間迎刃而解。
“木箱,是木箱本身。”看破‘交易’的平慎渡,自信而笑,“那些堅實的木箱,用來製造造船與大型攻城器械是足夠的。”
“看來我有必要再去煩擾一次尤利菲斯子爵閣下了,慎渡,感謝你的幫助。”
“綺茲梅爾小姐,我們是朋友啊,不是么?”
“呵嗯——說得是慎渡。”
綺茲梅爾向平慎渡回了一個示以尊崇的騎士禮,只是當前的環境不佳,精靈小姐的衣着也不妥帖,給平慎渡一種強烈的衝突之感。
平慎渡與清冷的綺茲梅爾小姐的對話便告此段落了,不一會兒,平慎渡便起身離開了空庭。
在平慎渡離去之後,綺茲梅爾解除了所有衣着,任絳紫色的長發鋪落入水中,仰卧於空庭這片溫熱的海洋,麥色長腿劃出一尖鋒狀水紋。
……
精靈之城「約斐爾」的第五層,平慎渡站在鋪滿蓬軟紅毯的長廊盡頭,思索着一些有關宇宙的終極問題。
他為什麼傻站在這裏,又要去往哪裏,行進的盡頭是何處……諸如此類的。
是的,平慎渡因為中途與綺茲梅爾小姐去了一趟城主理事廳,沒來得及選定自己的房間,也不知道他們或是她們選了哪一處。
總之,平慎渡嘆了一口氣,希望事畢之後,不要抽到桐人或者諾提拉斯的‘簽’才好。
平慎渡點開了系統主界面,找到了亞絲娜那一欄,施展被精靈一族稱之為「遠信之術」的咒語,發去一段詢問話語。
大約在十數分之後,才收到她的回信。
「你在哪裏?」
「空庭之上的房間」
「我在過去」
後續的回話沒有再看,平慎渡打開了居於空庭之上正中的房間門。
房間裏沒有射來的燈光,只是有着一方藍白月光顯照出略有規則影跡的綿軟大床上。
有些孤寂之感的亞絲娜抱着雙膝,躲在床被上的一角,在背影月光與雪色里,如同歌劇院裏的追光燈下,形單影隻的悲情角色。
亞絲娜抬起頭,耳際的長發如輕煙一縷飄下。
“慎渡君為什麼來了呢?”
“明天「墮落精靈」可能會來討伐這座城塞,城主尤利菲斯子爵在傍晚時分,對堡內的暗黑精靈發出了召集令。”
平慎渡徑直走了進去,不經允許的便在亞絲娜的床尾處坐下,他隱隱覺得若是不這樣做的話,亞絲娜的下一句就是讓他離開了。
“睡不着?
總覺得你離開的時候心事重重,在想着些什麼,
我那個回答的事?
來年的事?”
他又再度搶說道。
“慎渡君覺得……我們會一直「完美攻略」下去?”亞絲娜畏冷似的瑟縮着,枕着膝上的單薄月光,一身白色睡裙的她,如同側倚而眠的白雪姬。
“並不,”平慎渡自認為這是不大可能的事,“我只是想讓「犧牲」儘可能的少。”
“如果連慎渡君都是這樣想的話,攻略組成員們應該會很失望的。”
“亞絲娜,唯獨這個我無法保證。”
“嗯,這不是能夠把責任全數推卸在慎渡君身上的事,只是慎渡君每次攻略戰都可以找到攻略關卡的關鍵之處,
所以……不知不覺的,我們都對慎渡君抱持着期待。”
“嗯……”平慎渡對此不置一詞。
亞絲娜振作一般的支起上身,皎皎月色下,是她正對着他的溫柔笑顏,此時平慎渡的視界,沒有一絲冷色調。
“慎渡君,其實今天的我已經很是開心了,一開始知道無法「登出遊戲」、可能就會這樣死去的時候,我只想再享用一次塗上了厚白奶油的黑麵包;享受一次與真正世界那樣豪華的泡澡。
這些,已經全部實現了。”
平慎渡合了合手,“亞絲娜,現在的你還有什麼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嗯,慎渡君,我想看看來年的聖誕節是怎樣的艾恩葛朗特會不會再次下起雪來,
但用‘願望’來誘惑女生,讓她們懷抱這樣的期待繼續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我的風格?”
“「直截了當地躲在第一層安全的角落裏,抱頭哭泣着等待這個世界的完結」,
我覺得這才是慎渡君會說出口的話。”
亞絲娜的眼眸或也帶着一些希冀色彩,她似乎希望他能這麼回答,也許這樣,別人就不會對他寄予厚望了,也就不會承受太多他不改承受的。
“不管怎麼說,這樣也太過嚴厲絕情了吧……”平慎渡不知道亞絲娜會是這樣看他的,抑或只是個心血來潮的玩笑?
“真有那個時候,我大概什麼都不會說吧。”
“什麼都不說?”亞絲娜身體前傾過來,長發如揭過薄薄窗帘,一絲一絲連續。
“嗯,什麼都不說。”
平靜的平慎渡與微笑着的亞絲娜,成了這段場景畫面的最後一幕,黑色的屏幕閃上螢屏,過後,是亞絲娜的輕語。
“這樣的慎渡君,更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