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離得近)
解約日期越來越近,公司要儘可能壓榨他剩餘價值的意圖毫不遮掩——通告行程表裏安排得滿滿當當,今天的海報拍攝更是加班加到了晚上八點。
從拍攝基地出來,一行人披着夜色星火進了車裏。
長腿提膝踏上,扶着車頂的指骨凌厲屈起,黑帽下翹着的白毛跟着那人修長身影一折,他整個人就倦憊地倚進後排座里。
陳不恪躺下去,遮在黑色兜帽下那大半張臉終於從微微凌亂的白髮間展露——今天的海報拍夜場時上了重妝,他本就凌厲的五官輪廓更顯出極具攻擊性的銳氣。
從躺着的角度橫着一望,車燈下的鼻樑挺翹流暢,薄唇弧線也勾着銳利十足的漂亮。
助理在旁邊看走了幾秒的神,才反應過來。
他抬頭看向副駕駛上轉過來的張康盛,剛想說話,就被對方一個眼神按了回去。
助理立刻抬起手機,拿相機照了一張——
光影一襯,再配上黑帽間隙幾綹白髮下長睫闔如密羽,這張臉更是禍害得不像人類了。
除了手機自帶的光影濾鏡,甚至都不用修圖。
助理一邊欣賞着,一邊從手機里登上陳不恪工作室的官博號,配上一句文案就發了上去。
還好助理習以為常,早就做好準備把手機調在靜音模式。於是任後台數字漲到難以計數,行駛在路上的保姆車內依舊安靜得沒一點干擾聲音。
一聲消息提示音,在靜謐里顯得震耳。
助理嚇得虎軀一震,僵硬地綳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提示聲不是他手機的,是陳不恪的。
助理抬頭。
副駕駛座里,張康盛拿起陳不恪的手機,解鎖開屏幕。對上【YY】兩個莫名其妙的字母備註,他愣了下。
這一猶豫間,就順手點進了消息欄里。
【YY】:[照片.jpg]
【YY】:這是誰家的厭世小狐狸披着羊皮掉進了羊窩裏?
【YY】:不來看看?
張康盛認為自己完全是為了規避藝人受脅風險,才處於經紀人職能而點進照片,雖然這樣自我安慰的時候他還有點心虛。
但很快就沒了。
照片被他雙指放大。
站在匆忙虛影的人群里,只穿了一件極簡弔帶黑裙的女孩微微仰眸,她像是盯着眼前手指間拈着的香檳杯,又好像早已穿過了杯壁落進融融的夜色里。
疏忽未藏的眼尾輕輕勾翹,眼神卻是冷淡的,於是她藏在泱泱人群里,卻又和身周所有衣香鬢影格格不入。
最不在乎,反而最灼人眼目。
張康盛眼角一抽。
這個YY的身份要查下了。
他一邊想着,一邊長按住發來的那張照片,等到跳起灰色小框——
[確認刪除?]
[取消][刪除]
張康盛沒有猶豫,指腹就朝右上的“刪除”挪過去。
而就在他要點下去那一秒。
“誰的信息。”
低得倦懶的嗓音喊停了他。
後排平椅里,長垂的眼睫輕慢掀開。漆黑眸子從車天窗的星空裏微微聚焦,視線緩落,“手機給我。”
張康盛攥着手機一僵。
須臾后他笑着回頭:“一個臨時的行程安排,不着急,明天再說也行。恪總你今天累壞了,還是趕緊休息,等——”
“手機。”
那人更拖得腔調懶慢,只修長指節抬
到半空,朝張康盛輕輕一掂。
半垂着的睫羽下,那雙眸子透着點冷淡的嘲弄。
張康盛只好遞過去。
陳不恪冷漠接過,隨意掃下。
然後他望着手機的反應步驟和張康盛是一模一樣的:先對着【YY】的字母備註皺眉,然後對着點開的照片一頓,最後雙指放大,停下。
只是他這一停的時間,比張康盛還要久。
近乎漫長。
“…你說得對。”
不知多久后,陳不恪合上手機,扣在掌下。
張康盛回頭:“什麼?”
陳不恪撐着下頜,懶洋洋望窗外:“你說得對,我們是有新行程了。”
張康盛:“……秦小姐那邊的晚宴邀請我們已經拒絕過了,現在再去不太好吧?”
“誰說要去晚宴。”
陳不恪懶懶回眸,“這邊離家太遠,我累了,今晚找間酒店休息。”
“?”
儘管知道可能不大,張康盛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開口:“哪家酒店?”
“就劇組晚宴的那家吧,”陳不恪相當隨意,“離得近。”
望着導航上比回陳不恪家裏還多規劃出的五公里。
張康盛:“……”
重新定義“離得近”。
·
x華酒店,27樓。
晚宴廳內聲色歡娛,十分熱鬧。
各色西裝長裙像一尾尾得水的魚,都拎着斑斕的笑顏,快活得不知真假,穿游其中。
尤其是製片人和資方代表在的地方,就像灑滿了魚食餌料,於是“魚群”們更爭先恐後,小魚被排擠在外顧影自憐翹首以盼,大些的魚扎着堆往裏闖。
這圈裏向來是最赤條條不加一絲遮掩的名利場。
卻夏進圈五年,這種場面早看倦了。
除了雲雅過來的插曲外,今晚的重心不知緣故地都在資方代表和製片人那兒。秦芷薇被雲雅氣着了,早早去了酒店化妝間休息,沒什麼擋酒的任務給她,卻夏樂得清靜。
至於雲雅說的那段聽得所有人雲裏霧裏,只卻夏隱約明白的大白鯊……
女孩沒情緒的表情起了點波瀾,她輕褶了下鼻尖。
應該是說陳不恪吧。
但那人不像會來參加這種晚宴的模樣,而且此時進度過半,也沒聽到他會出席的跡象。
何況就算他出席,和她有什麼關係?
想送上門的魚群穿梭遊走,到處都是,怎麼也不會殃及她這條藏在最深處的池魚。
趁靠門角落無人注意,卻夏沒情緒打了個哈欠,放下香檳杯,若有若無地靠進廳門。
等到有人開門進來,守在門旁的女孩輕盈一避,身影蝴蝶似的側步翩躚,趁沒人看到就悄然溜出了廳門。
一進長廊,夜色撲來初冬的涼。
卻夏凍得一抖,抬手抱住純黑弔帶禮服裙外雪白纖細的雙臂,極不習慣的從鎖骨開始大片裸露的感覺讓她情不自禁低下頭,微微皺眉。
涼風再拂,卻夏驀地回神。
她面無表情加快了步伐,轉進長廊盡頭的避風處。
這邊燈火恍惚。
於是直到停在窗旁,對上落地窗前微愕回眸的女孩的眼睛,卻夏才察覺這邊已經有躲出來的。
有點,眼熟。
卻夏眉心輕褶。
窗前人眨了眨眼:“卻夏?”
卻夏更沒表情了。
對方認識她,她卻不認識對方,這種情況一般代表……
“啊,對不起,忘記自我介紹了,”對方從窗前走近兩步,聲音微赧,“你好,我是顏雨夢。”
卻夏心裏晃過一絲瞭然。
顏雨夢是最近圈裏剛從三線出頭的准二線藝人,今年剛過二十。人如其名,走的也是溫婉乖巧的人設路線。剛才在宴會廳里工作人員們的八卦還聊過她,少有的非資本出身,長得好看,靠運氣拍了部網劇女主,這才紅進大眾視線。
卻夏因此對她第一印象還好——無論藝名還是出名經歷,都讓她想起了她的話癆朋友於夢苒。
這次《至死靡他》的劇本里,論番位顏雨夢是僅次於秦芷薇的女二,演男主妹妹。
卻夏算女四。
雖然卻夏不太懂,連國際上的頂級比賽都只有金銀銅、冠亞季,為什麼一個劇的番位之爭卻要搞出四五六,但這個圈子規矩向來多,她管不了,就隨便了。
“你好。”
卻夏朝對方輕一點頭就算回禮,她腳下未停,徑直走向另一邊。
都是躲出來透氣的,井水不犯河水,卻夏認為這是常識。
但對方可能不這麼認同。
停在窗旁,靜默幾息后,卻夏沒情緒地回過眸子,對上身側好奇盯着她的女人。
“有事?”卻夏回眸。
顏雨夢似乎有點羞澀:“我認識你。”
卻夏默過:“…謝謝?”
“不客氣。我,我能站在這兒嗎?”顏雨夢不好意思地往卻夏身旁指了指。
“……”
卻夏心裏莫名,但還是點頭了。
她轉回去,靠上欄杆,無聊地望着窗外鬆散的星礫。
安靜片刻。
顏雨夢小心地輕聲開口:“你為什麼不在裏面待着呀。”
卻夏在光影黯淡里微微蹙眉。
她懶得說話,但只有兩人的場合不接問題又太無禮。
“你呢。”她隨口把話題拋回去。
顏雨夢猶豫了下,偷瞧了她一眼:“製片人帶來的那個資方,和我有點矛盾,我只好躲着。”
想起今晚那一片魚群,卻夏略微了解了:“資方代表背景很大?”
“他哥哥是傳媒圈裏的實權人物,我,我不敢得罪。”
“嗯。”
對於卻夏的平靜,顏雨夢似乎意外:“你不覺得我很丟臉嗎?”
“?”
卻夏從窗外轉回,“我為什麼會這樣覺得。”
顏雨夢欲言又止了半天,似乎鼓足勇氣才開口:“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了。”
卻夏沒說話,安靜等她。
顏雨夢:“我之前有參加過一個酒局,聽到姚杉雲導演喝醉以後和,和別人說起你。”
卻夏面前掠過之前慈善拍賣會上男人那張嚇得扭曲的臉。
她嘲弄輕哂:“他是說起我,還是罵我?”
顏雨夢張了張口,似乎不敢把真實答案說出來——即便那個結果兩人都知道。
憋了好久,顏雨夢將雙手攥在一起,緊張得聲音都微顫:“你、你很厲害,我很崇拜你!”
“……”
卻夏一怔。
幾秒后,她仍是那副情緒寡淡的模樣回眸,隻眼神無奈,“我不厲害,我只是對他們一無所求。”
“那已經很厲害了!”顏雨夢慌慌忙忙地拿起手包,“我能,能加你好友嗎?”
卻
夏一攤白凈手掌:“手機不在。”
“那,那我記你的號碼可以嗎?”
“…嗯。”
迷妹的眼神太懇切,卻夏最後還是沒拒絕。
對方打開鎖屏,一閃而過了微博界面。等顏雨夢調出通訊錄,卻夏將手機號輸入,還給了對方。
顏雨夢捧在掌心確認了好幾秒,再抬頭時激動得臉頰紅撲撲的。
“既然你沒帶手機,那你和我一起看看微博吧!”
“……”
卻夏在心底嘆了聲氣。
果然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想要保持距離就得停在第一步。
得了“偶像”的默認,顏雨夢看起來更開心了。她將手機界面調回微博,顯然是沒登錄狀態的,主頁頁面里全是興趣推薦的八卦大號和圈裏的一線明星。
跳回主頁,微博默認自動刷新。
“叮咚”一聲。
帶着同一張配圖的數條微博跳出來。
一直安靜拘謹的顏雨夢忽然驚呼了聲。
“?”卻夏淡淡回頭。
顏雨夢猶豫了下:“卻夏你,你知道陳不恪嗎?”
卻夏一默,轉回。
“互聯網能通到的地方,還有不知道他的人嗎?”
“也對哦,”顏雨夢紅了臉,指着手機,“陳不恪他好像上熱搜了。”
卻夏正趴到落地窗前的欄杆上,懶洋洋下腰:“怎麼上的。”
顏雨夢看了幾秒,認真答:“帥上去的。”
“……”
卻夏停身:“?”
顏雨夢難得見卻夏好奇,連忙調出自己搜索的微博頁面,遞給卻夏。
熱搜話題#陳不恪盛世美顏#。
而熱搜里的頭條微博,發表於一小時前,點贊評論轉發卻都已經爆表了。
【陳不恪工作室】:
下班,趁恪總睡了以後偷拍的圖,速存,會刪
[圖片.jpg]
卻夏面無表情點開圖片。
以刻薄的冷漠的吹毛求疵的目光,她對着高清照片里黑帽白髮半露輪廓的那張面孔審視數秒,最後蹙眉,又慢慢鬆開了。
難怪粉絲口口相傳:“比陳不恪的歌還沒得黑的,是陳不恪的臉。”
竟是實話。
這種非主流發色和重妝,換了任何人來大約都得翻車翻進馬里亞納海溝。
獨到他這兒,帥得人無話可說。
尤其月下看着,不像人,更像妖精,還得危險又神秘、不老不死容顏永駐的那種。
不過……
卻夏抬手機:“為什麼會刪?”
“這個呀,”顏雨夢赧然笑起來,“因為陳不恪不喜歡聊長相的問題,更不喜歡自家工作室平常發照片‘營業’。”
卻夏點點頭,沒問原因。
兩廂沉寂。
卻夏餘光里,顏雨夢好幾回欲言又止,似乎想和她搭話,又不敢找話題。
一定是今晚太閑了。卻夏在心裏嘆氣,倚着欄杆側身,淡淡問:“你喜歡陳不恪?”
“嗯,我也很崇拜他!”顏雨夢踟躕了下,小聲,“你們倆是我在圈裏見過的最厲害的兩個人。”
卻夏:“?”
停了幾秒,卻夏才確定自己沒聽錯:“我和他?”
“對。”顏雨夢用力點頭。
卻夏:“我和他有什麼可比性么?”
顏雨夢低下頭
,微微紅了臉:“就是,都很厲害,都,不守規矩。”
卻夏沉默。
她生平確實頭一回被人這樣,誇獎。
顏雨夢:“本來以為我今晚能同時見到你們兩個的,可惜陳不恪沒來。”
她低頭望了眼手機界面,“他應該是很忙吧。”
……他明明閑得很。
卻夏眼皮跳跳,還是忍下了。
大約是卻夏方才的主動開口給顏雨夢帶來了勇氣,她自己抱着手機看了會兒,就往卻夏面前湊了湊:“你可以看看評論區,他粉絲都很和善很有趣。”
“不是和善吧,”卻夏眼尾輕淡翹起,眸里投下一點模糊的像笑的影,“是翻遍圈裏,也找不到個一合之敵。”
粉隨正主,不外如是。
儘管這樣說了,卻夏還是依言點進去。
那條微博
【恪總!!!老公!!!】
【睡着的陳不恪嗚嗚嗚嗚我死而無憾】
【這個躺姿我無了】
【老公我可以騎在你腰上嗎】
【我要求低,大腿給我留個位置就行!】
【評論區姐妹們的褲子撿起來】
【別浪了,白毛頂流壓根不上微博,你們再浪他也看不到的】
【……】
大約是知道這條要刪,評論區粉絲們浪得飛起,完全無所顧忌,最新回復里同人小作文都已經搞起來了。
卻夏心如止水地看熱鬧。
直到眼帘里蹦出來長長一條同人小作文。
【深夜,月色清幽。在一條潮濕昏暗的小巷子裏,他意識昏沉地靠坐在牆角。穿着短裙的女人跨坐在他身上,扯亂了他腰腹間的襯衫,又強硬地纏拎起他的領帶,她的手指穿過他白色的發,用炙熱的吻將他抵在牆前……】
卻夏眼皮一跳。
這一段,為什麼看起來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月下,影視城裏洋樓小巷。
牆角里交疊的人影。
跨坐,拎領帶。
某張照片。
卻夏:“…………”
這是什麼死亡場景回放現場。
顏雨夢的手機頓時像塊剛出爐的燙手山芋,被卻夏一秒塞回旁邊人手裏。
“我先回去了。”
“啊?這就回去嗎?”
“嗯,劇組見。”卻夏說完,一秒都不願多待,她環抱着手臂快速拐進長廊。
那洗成高清照片的畫面不停在她眼前搖晃。
還配上了那段評論區的畫外音解說。
女孩一張側臉更綳得冷若冰霜,她低着頭抱着胳膊,往前走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直到廳門前,一個急剎。
卻夏猝然停下,險些和對面電梯間過來的人撞個滿懷。
“抱…歉?”
絲縷冷夜似的木質淡香纏上她衣鬢。
卻夏心跳虛晃了下。
扶着胳膊的纖細手指慢慢攥緊,卻夏仰起臉。光影從她身側落下,拓出身前那人凌厲不羈的碎發和眉眼。
他低低望她,那雙清寒的漆眸里薄冰融化。
像一點笑意撥弄心弦。
“…Ho。”
“妖精”從月下的照片里走出來了。
嗓音里都透着歡愉的低啞。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