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
莉莉安娜忍下了給他一拳的慾望——和古德里安陛下假裝不對付的這段日子裏,她的忍耐力也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她如實講述了茶話會發生的事,重點在公爵夫人和公爵本人的疑點上。關於貝爾的愛情抉擇,她倒是沒說得太詳細,不想太暴露對方的私隱。
不過,古德里安看起來似乎對她的選擇完全不意外,恐怕早就猜到了。
他擅長揣測人心,也擅長預測對方的行動,而貝爾小姐也相當單純,就算是莉莉安娜也能猜到,她多半會衝動行事。
古德里安先說了正事:“秋狄夫人已經病了很久了,早在她還是庫珀家族的女公爵的時候,就慢慢顯露了瘋狂的預兆。”
莉莉安娜一愣:“女公爵?”
“所以庫珀家當初真正的家主是秋狄夫人?秋狄·庫珀中的姓氏,居然不是婚後的冠名嗎?”
她擰起眉頭,察覺到了古怪,“這不太尋常。”
“王都的貴族傳承重視血脈,即使秋狄夫人被神明指婚,和……”
她頓了頓,沒叫對方“庫珀公爵”,用了名字稱呼,“奧列文先生結婚,那也不會涉及到爵位的變更,這是帕斯帝國一貫的傳統。”
“沒錯。”古德里安撐着下巴,“庫珀家族的爵位是在秋狄夫人病情更加惡化之後,由鐘樓會議決定,轉由奧列文·庫珀繼承的。”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孩子,而且……”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本來這件事還要仔細商議,也有可能直接把爵位直接轉交給庫珀家族血脈相連的旁支,但神明示下,說不必這麼麻煩,反正他們很快就會有孩子,就讓奧列文·庫珀代管爵位。”
“嚴格來說,庫珀公爵是王室和三大貴族中,唯一一位和神明契約的血脈沒有直接關係的傢伙。”
“現在想來,確實很不尋常。”
莉莉安娜認真思索,誠實地回答:“我會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比如奪權什麼的。”
“很多人都有聯想。”古德里安掃了她一眼,“所以他格外重視表現自己對女兒的寵愛,對夫人的尊敬。”
“況且只要沒有證據,這些就都只是空穴來風的猜測。”
“倒是你說的雕像……讓我有了些猜測。”
莉莉安娜有些坐不住:“要借那個雕像的名義,搜查他的府邸嗎?”
“別這麼急性子。”古德里安啞然失笑,“能慢慢籌謀架空自己的妻子,背地裏掌控一個古老的家族,甚至還獲得了神明垂青的陰謀家,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抓住尾巴的。”
“以他謹慎的性格,稍微有暴露的風險,那個雕像就會被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況且,如果你去搜查,不就等於告訴他,當時在他書房內的人是你?”
“如果暴露我能把他逮住的話,也不是不行。”莉莉安娜不甘心般嘀咕了一句,“反正你和老師一定會想辦法減輕我的懲罰。”
“不過更可能的是沒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只有我白白被懲罰。”
“我知道了,我會忍耐,等待更好的時機。”
古德里安寬慰般摸了摸她的腦袋:“看來你也多少改掉了急性子的毛病。”
莉莉安娜眯起眼睛,有些不滿:“請不要像摸路西法那樣摸我的腦袋。”
“路西法?”古德里安挑了挑眉,手指若有似無地劃過她的臉頰,勾起她的下巴撓了撓,故意說,“這才是摸路西法的方式。”
“而且,如果被他們知道我們之間真正的關係,你也肯定會被他們稱為,荒唐帝王的走狗……”
他壞心眼地捏了捏她的臉,“你好,我漂亮、忠誠的小獵犬,能叫一聲聽聽嗎?”
莉莉安娜朝他齜了齜牙,學着路西法威脅的樣子發出低吼:“嗚吼——”
“哈哈!”古德里安顯然沒想到她會那麼配合,一下子笑彎了眼,笑得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壓抑着笑聲,用力搓了搓她的腦袋,簡直想把她摟進懷裏,“你可真會哄我開心,莉莉。”
他舒出一口氣,眼中帶着輕快的笑意,“呼,這下就算要面對那個活該被驢踢爆腦袋的愚蠢子爵,我也能保持心情愉悅了。”
“但我很不高興。”莉莉安娜皺着眉頭整理自己的頭髮,“我好不容易梳好的頭髮!”
“過來。”古德里安心情不錯地朝她勾勾手,讓她背對着自己坐下,用手指幫她梳理頭髮。
修長潔白的手指勾着淡金色的髮絲,指腹偶爾擦過肌膚,彷彿會竄起讓人頭皮發麻的電流,莉莉安娜有些坐立難安。
值得慶幸的是,現在她背對着陛下,不會被看出什麼異常。
至少她自己這麼認為。
她清了清嗓子提醒:“……雷利子爵應該快到了。”
古德里安也慶幸現在她正背對着自己,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的,用溫柔的眼神注視着她。
“別擔心。”他語調平常,“那個膽小鬼要做很久的心理準備,而且他會事無巨細地向周圍人打聽清楚我要和他說什麼,還要磨蹭不久。”
“你先喝點水吧。”
“我還不渴……”莉莉安娜看了眼擺桌上華麗的黃金酒杯,裏面盛着像血一樣的葡萄酒液。
而且她不喜歡喝酒。
“那是兌了糖的葡萄汁水,我得裝作醉生夢死,但不能真的失去思考能力。”古德里安早有準備,“喝點吧,你一會兒就會渴了。”
莉莉安娜反應過來了:“一會兒我還要配合演出嗎?會口渴……要我念很多東西?還是大喊大叫?”
“聰明。”古德里安在恰當的時候鬆開了她的頭髮,沒讓自己顯得太過留戀,“不過不能告訴你太多細節,會影響你的演技發揮。”
莉莉安娜贊同地點點頭,端起了酒杯認真補充水分。
——雖然她覺得這種糖水未必能緩解口渴,但至少味道不錯。
片刻之後,雷利子爵終於戰戰兢兢地走進了大圖書館。
莉莉安娜早就已經在古德里安的示意下攀上了梯子,一次次幫他把需要的資料取出來。
古德里安抬了抬眼,毫不客氣地指使她:“啊對了,我還要三十年前的人口調查,應該在下面一層……”
莉莉安娜剛往下爬一點,他又話鋒一轉,“哦不對,還是上面一層。”
雷利子爵清楚看見,攀着梯子的騎士團長小姐用力握緊了木質梯子,在上面按出了幾個不明顯的凹陷。
——傳聞中騎士團長實力過人,恐怕不是毫無根據。
他收回目光,對着古德里安露出討好的笑容:“您今天也如同王都的太陽一般耀眼,陛下,很榮幸得到您的召喚……”
“西恩還被扣在大賢者那裏。”古德里安開門見山,掃了他一眼。
雷利子爵一瞬間汗如雨下。
古德里安在內心冷笑一聲,還真是一點都不會掩飾。
這位雷利子爵是他們懷疑的西恩的買家之一,但不是太重要的大魚。他只是個子爵,是屬於古德里安找個理由弔死也不會引起什麼風浪的小嘍啰,勉強算是個突破口。
“那、那位聞名王都,又不知道為什麼消失的游吟詩人嗎?”雷利子爵哆嗦着抬起頭,堆起笑容,“我還以為他是被哪位貴族夫人養作了金絲雀,沒想到居然被大賢者……”
“他犯了什麼罪了嗎?畢竟他是個外來者,很可能不知道夜神的尊貴,不知道王都的規矩。”
古德里安掀了掀眼皮:“他犯的罪,你不知道嗎?”
他慢慢坐直,身體前傾,“雷利,別在我面前撒謊。”
雷利子爵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在帕斯帝國,只有在向夜神贖罪的時候才要雙膝跪下,顯然這傢伙已經完全被嚇破了膽。
“陛、陛下!我確實知道他犯了什麼罪,但我只跟他交易過一次!我只是因為這該死的好奇心,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交易,所以才嘗試了一次!”
他不斷哆嗦着,但求饒的話語卻格外順暢,“我一直飽受內心的煎熬,想要把一切告訴您,但我恐懼、害怕,我是個無用的懦夫,陛下,我……”
古德里安饒有興緻地看他浮誇的表演,端起黃金酒杯遞到自己嘴邊,然後動作幾不可見地頓了頓。
裏面已經完全空了。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莉莉安娜,她有些心虛地把目光挪開了。
古德里安假裝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故意不搭理雷利子爵一般搖晃了下盛酒的器具。
嗯,這裏面也空了。
背後的莉莉安娜埋下了頭。
古德里安收回目光,雷利子爵伏在地面,根本不敢抬頭地求饒。
“意思是,你根本不知道西恩和誰有關係,也不知道,還有誰能從外面弄人進來?”
他語氣帶上點不明顯的遺憾,但雷利沒有錯過。
他驀然睜大眼睛,覺得自己抓到了什麼重點——對啊,他們的皇帝又不是什麼賢明的帝王,而是出了名的荒唐皇帝,他怎麼會因為自己犯了罪而怪責自己?
他肯定是因為沒湊上熱鬧而感到遺憾啊!
雷利子爵眼珠轉了一圈,試探般抬起頭:“陛下,難道說,您對外面的那些賤民,有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