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圖書館
莉莉安娜裝作沒事人一樣回到了宴會，決定轉一圈吃點東西，順便和誰交談兩句，讓她做自己的目擊證人。
但她才剛剛拿了些肉食，就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笑聲：“原來騎士小姐也是肉食派。”
她肩膀稍重，萊昂娜已經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哈哈笑道，“多吃點肉好，這樣才能有力氣。”
莉莉安娜明確感受到，她被華麗禮服長袖包裹在內的手臂相當結實，和一般肌膚柔軟細膩的貴族小姐觸感完全不同。
她露出一點笑意：“那我就不客氣了。”
萊昂娜裝作親熱地和她聊天，一邊低聲說：“我有些話要跟你說，要不然我們去跳個舞吧？”
貴族小姐成年禮之前的茶話會，邀請的多是女眷，少部分陪同而來的紳士也會識相地把場地讓出，三五成群去屋內聊天或打牌。
在這種情形下，兩個女孩一起跳舞也並不會過分顯眼。
莉莉安娜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的舞蹈不算好。”
說湊合恐怕都勉強。
她的貴族舞蹈是古德里安親自教導的。最開始他還帶着從容的笑意，告訴她，沒關係，一開始大家都會有失誤。
那次課程莉莉安娜在內心默默數了，她一共踩了陛下24下。
她以為之後的舞蹈學習會換個更加耐踩的老師，沒想到古德里安陛下依然來了，只是換了雙鋼鐵騎士靴。
總之，在這樣的教育下，莉莉安娜勉強能跟上節拍，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動作，就是動作一板一眼，比起舞蹈更像是在練習什麼招式。
古德里安告訴她，這樣就夠了，因為她是騎士團長，而不是真正的貴族小姐，在這種方面稍有缺陷，才顯得更加真實。
莉莉安娜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萊昂娜的鞋子，這雙華貴的高跟鞋看起來不算結實，她到時候得格外小心。
她正要答應，誰知道萊昂娜默默後退了一步：“那要不還是算了。”
她剛剛近乎本能地察覺到了危機！而且那位騎士團長的眼神，看起來簡直像在打量自己夠不夠抗揍……
莉莉安娜：“……”
“咳。”萊昂娜掩飾般露出笑臉，“而且，我也不是那麼喜歡跳舞，說不定這才看起來反常。”
她也拿了些食物，假裝和莉莉安娜一起品鑒美食，有些無奈地說，“我們勸了她，但貝爾反而更加堅決了。”
“她現在想了兩個辦法，一個是之前說的，放棄貴族身份，然後賭自己的運氣不會讓她再次被牽扯進貴族的指婚里。”
“還有一個……是效仿塞爾維家族的那位女巫，雷蒂婭女士。”
莉莉安娜擰起眉頭，她知道雷蒂婭女士的故事。
她是三大貴族家主中，唯一沒有接受神明指婚的成員。當時，她宣稱自己沒有真正的戀人，但一個人就能接受神明的考驗，獨自一人走進了夜神居住的鐘樓。
她最後通過了考驗，但也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莉莉安娜沒有親眼見過，但據說當時她全身的血液幾乎流干，靠着非人的意志力，用雙手爬出了鐘樓。
而後，她獲得了自由以及大部分人的畏懼，所有人都知道，雷蒂婭·塞爾維除了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魔法天才外，還是個不怕死的瘋子。
貝爾如果效仿雷蒂婭女士的做法……
莉莉安娜輕輕搖了搖頭：“這不是能輕易做到的事。”
“可惜她現在完全聽不下去。”萊昂娜輕嘆一口氣，“我倒是寧願她選第一種，只是不知道父親母親會不會縱容她的胡鬧。”
莉莉安娜神色微動，裝作隨口問：“我沒有看見秋狄夫人，她今天出席了嗎？”
“最開始的時候露了個面，還給貝爾送了禮物。”萊昂娜有些無奈，“她身體不太好，估計已經去休息了。”
莉莉安娜若有所思。
……
莉莉安娜按照正常流程離開了宴會，回到騎士苑，不出意外，發現自己的房間門口正等着一位表情嚴厲的女士。
——這是皇宮的女僕長嘉德女士，一位完全的古德里安陛下擁護者，哪怕知道他是個胡鬧的帝王，也依然打心底里讚美他的一切。
莉莉安娜大概能預料到她打算說什麼。
“哼。”嘉德先用審視的視線上下打量了她一邊，露出些許刻薄的冷笑，“騎士團長做這樣的打扮，是不是不合身份啊？莉莉安娜。”
她既不加上“團長”也不加上“小姐”，是為了表明自己輕蔑的態度。在她眼裏，女僕長和騎士團長本質上都是陛下的奴僕，沒什麼區別，但這位莉莉安娜顯然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居然敢和陛下對着干。
莉莉安娜沒和她說多餘的話：“有什麼事嗎？”
“陛下傳召你。”嘉德露出有些幸災樂禍的笑容，“你已經遲到了整整兩個小時，哼，看你怎麼交待。”
“今天是我的休假日，排班表上清楚寫着。”莉莉安娜神色沒什麼變化，沒有停留，直接往王宮方向前進。
“給我等一下！”嘉德才反應過來，試圖制止她，“你打算就這樣穿着那身不得體的衣服去見陛下？給我回來！”
莉莉安娜有些遺憾地放慢腳步，她原本打算穿這身讓陛下看一眼的，不過她都特地說了，還是換回騎士服……
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一隻毛髮油亮的黑色大狗吼叫着從騎士苑斜角沖了出來，直接撲向了嘉德。
當然，這不是發動攻擊。
黑色大狗發出變調的“嗷嗚”聲吼叫，收斂起爪牙，只用身體撞着嘉德，顯然在催促什麼。
“什麼！”嘉德險些被這大狗撞得站不住腳，她不得不安撫對方，“冷靜點，路西法，現在還沒到吃飯的時候，誰放你出來的？冷靜！冷靜！”
遠方負責跟着這隻名叫“路西法”的大狗的侍從慌張地拎着項圈追來：“路西法大人！請等等我！啊，嘉德女士，是、是陛下說它今天吵鬧，讓它自己出去玩一會兒……”
莉莉安娜回頭看了眼，沒有猶豫，趁機脫身往王宮方向去了。
……
王宮，大圖書室內。
“真是傲慢啊，莉莉安娜。”古德里安將讀了一半的書扔出去，半撐着腦袋，“現在我要傳召我的騎士團長，都要等這麼久了嗎？”
邊上的侍女瑟縮了一下，莉莉安娜平靜地回答：“今天是我的休假日，陛下。”
“可我記得，你在加入騎士團的時候，還承諾過‘絕不鬆懈時刻捍衛陛下榮光’。”古德里安嘲諷地勾了勾嘴角，“哦——是騙人的。”
莉莉安娜一言不發。
古德里安抬起頭，打量着這座稱得上書庫的大圖書館。
它的牆面堆滿了各種書籍，最起碼有十多米高，而隨着藏書的不斷擴充，頂端的書架也會不斷延伸出去——這個書架本身就是大賢者製造的煉金產品，能夠不斷擴展，容納數量驚人的書籍。
四周整齊排列着各種類型的書籍，散發著木質和油墨的氣味，置身其中，就像落入書海。
想要在數量如此驚人的書籍中找到對應的那本，得依靠“管理員”使用魔法，當然，也能用更樸素的，攀着梯子一層層找。
莉莉安娜沒有看到管理員的身影。
“哎，今天管理員也是休假日，所以，我就不得不麻煩我們體力過人的騎士團長，幫我找到我需要的書籍了。”
古德里安露出燦爛的笑容，指了指邊上的梯子。
莉莉安娜認命地站起來：“您想要什麼書？”
古德里安不明顯地掃過她身上的裙子，眼裏笑意一閃而過，懶洋洋地開口：“我想想，先找一本詩集吧。”
詩集大部分在接近地面的書櫃。
莉莉安娜半彎下腰認真檢索起書目，聽見身後的護衛長提醒：“陛下，雷利子爵快要到了。”
古德里安點點頭：“嗯，你去牽引他，順便告訴他我叫他來的目的，讓他先有個心理準備，別嚇壞了我們的子爵。”
“是。”護衛長給莉莉安娜送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帶着侍女一起離開。
——陛下難得談正事的時候，從來不會讓侍女在旁邊聽着，這是一貫的習慣。
等他們離去，莉莉安娜這才隨手抽了本詩集遞給他，走到他身邊打算快速彙報今天的茶話會見聞。
古德里安卻制止了她。
莉莉安娜下意識握住了劍柄，凝重地看向門口，以為有誰在偷聽。
但他只是認真打量着她，慢慢露出笑容：“你果然很適合這條裙子，莉莉。”
莉莉安娜飛快眨了眨眼睛，努力忽視不斷上浮的心跳和害羞，她一本正經地回答：“……只是為了脫身，我來不及換衣服而已。”
“嗯，畢竟我是叫那位麻煩女士去叫你的。”古德里安笑意明顯，沒有戳穿她顯而易見的謊言，“不過我還派一位‘黑騎士’去為你救場了，你見到它了嗎？”
“路西法很好地吸引了敵人的注意力。”莉莉安娜認真回答，“請代替我獎勵它兩塊牛肉。”
“收到，接受提議。”古德里安輕笑一聲，“那麼，茶話會怎麼樣？你有和誰跳舞嗎？”
莉莉安娜想起萊昂娜後退的半步，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古德里安悶笑一聲：“別擔心，如果你不小心踩壞了誰的鞋子，我會幫你付賠償金的，不會從你微薄的騎士薪水裏扣。”
莉莉安娜：“……”
他好像在嘲笑我。
四下無人，似乎是給他一拳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