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朵紫陽花

第二十五朵紫陽花

“芙里爾大人……魔女芙里爾。”

“百合子,你想和我做交易嗎?”

百合子知道自己在做夢。

她夢見了自己和魔女道別的那一幕。

穿着綠色麻葉紋的和服上的魔女妍麗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她鮮紅得像紅玫瑰一樣的紅髮垂落在和服上。她離自己很近,近到哪怕是百合子很清楚自己在做夢,也能夠聞到那股馥郁的玫瑰花香。

終於,黑暗一點一點地將她包裹起來,像包裹着毒藥的精緻點心。

在一片黑暗中,她像悄無聲息探出猩紅信子的蛇,蠱惑着夏娃摘下伊甸園樹上的蘋果:“你需要我,百合子。”

“如果你需要,我就會去到你的身邊。”

“百合子,你要和我做交易嗎?”

百合子從夢中醒來,她打開床邊的夜燈,隨意撩起被冷汗浸濕的額發。

牙齒抵住下嘴唇,氣流從舌與齒的縫隙中竄出,然後舌尖向上抵住上顎,再從上顎慢慢放下,念出魔女的名字——

芙里爾。

火焰與不死的魔女。

[1]

宮澤百合子的父親是五條家非常遠的旁系子弟,咒力低微到甚至和普通人一樣看不到咒靈。畢竟,就算是出自咒術師家族,咒力的多少,是否能覺醒術式都像是賭馬一樣。強勢的咒術師的孩子也不一定會遺傳到父輩優秀的術式和強大磅礴的咒力。

和禪院家所謂“非禪院者非術師,非術師者非人”不一樣的是,五條家除了對六眼有着超乎尋常的執着外,對家族內其他族人是否擁有強大咒力、是否要成為術師並沒有太大的執着。

他們的眼裏只有六眼。

於是宮澤百合子的父親入贅了只有獨女的宮澤家,生活美滿,和妻子擁有兩個可愛的女兒。

出乎意料的是,長女是個普通人,但是次女卻擁有生得術式。儘管咒力低微,但是剛好能負擔起全天候的術式運轉。

而這個時候,五條家誕生了六眼。

六眼的誕生打破了世界上咒靈與術師的平衡,黑市上對六眼的賞金一直在以瘋狂的速度上漲着。宮澤百合子的術式屬於對咒靈並不佔據優勢的那類,這讓她並不適合成為咒術師,反倒適合做詛咒師。在六眼被詛咒師、咒術師都懸賞的情況下,這樣的術式就十分好用了,於是被“請”去做了年幼六眼的侍女,甚至後來還與魔女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六眼快三歲的時候那場感冒讓宮澤百合子離開了五條家,在經歷了短暫又漫長的三年術師生活后,一切又都回到了正軌。

上學,然後工作。

就像一個在普通不過的女生一樣。

直到現在。

“是咒靈嗎?”百合子的父親問。

百合子搖了搖頭:“不是咒靈……精市得的就是病。”

是咒靈不可怕,祓除了就是。

但如果是病,需要做手術,而且手術成功的機率還非常低的那種呢?

於是在百合子第二次做夢夢見芙里爾,在芙里爾一點一點地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百合子大聲喊道:“芙里爾,我需要你,幫幫我!和我做交易吧!”

黑暗驟然退去,留下表面皮膚被體內灼熱的火焰灼傷出龜裂痕迹的芙里爾。

儘管如此,魔女站在她面前仍微微地笑着,形似玫瑰花瓣般的嘴唇微動:“我知道了,你會見到我的。”

百合子是在濃郁的花香中醒來的。

那是工作日,在忙碌的工作了一天後,百合子去花店買了一盆矢車菊,打算去金井綜合醫院看望她的外甥,幸村精市。但是走到病房門口,在虛掩的門外,她就看到了那一頭熱烈張揚的紅髮。

極度的震驚席捲着她,強烈的喜悅衝擊着她,這讓她驟然鬆開自己捧着花盆的手,但是花盆並沒有落在地上,反而直接被魔女接住,捧在了手裏。魔女側過臉去看她,那雙本如黃寶石般澄澈的狐狸眼此刻卻像無機質那樣冰冷。

和夢裏的那雙如同美杜莎般攝人心魄的眼睛不一樣,和記憶中那雙總是帶着笑、裝滿了陽光的眼睛也不一樣。

如同見到希望的喜悅被驟然收回,百合子甚至感覺冷意滲透進了自己的骨骼里。

百合子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病床,卻發現床上被子鋪得平整,空無一人。

“精市……人呢?”

芙里爾將手裏的矢車菊放在了正對病床的儲物柜上,就走到了窗邊,偏過頭,注視着樓下來來往往的人們,漫不經心地說:“誰知道呢?不過他不在的話,不是更適合說話嗎?”

百合子深呼了一口氣,才問:“你看起來……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是嗎?人自出生伊始就一直在變,細胞,思想,面容,性情。改變是生命的常態。”在傍晚餘輝的照映下,紅髮的魔女沐浴在昏黃的光暈下,“你外甥沒有被咒靈纏上,也不是這個世界不存在的妖怪,只是生病了,對嗎?”

“……你都知道了?也是,魔女無所不知……但是只要我們能支付足夠的代價,什麼願望都能實現的,不是嗎?”

百合子看起來要哭了。

那是她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必須抓住。

芙里爾沉默了片刻,輕聲說:“你也變了。變得更生動了,也更脆弱了。親情就是這樣的東西嗎,明明那個男孩與你只有一半相同的血脈。”

之前的百合子是怎麼樣的呢?因為待在咒術師大家族裏總是裝作很老成的模樣,但是她是五條家裏除了年幼六眼在最鮮活的存在。那幾年裏,芙里爾食用的情緒大部分都是來自於她。或擔心,或喜悅,或難過。

百合子知道自己終歸是要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去的,所以她既不羨慕術師的強大,也不畏懼傳說中巧言令色的魔女。

“精市他……他很愛網球。”百合子勉強彎着眼睛笑了笑,“雖然在我們大人看來,把自己冠以‘王者’這樣的稱號是很孩子氣的事情,很中二,但是他就是非常有天賦啊……”

下一秒卻捂着臉哭了起來:“求求你,幫幫他吧,芙里爾。即使大人們都認為,得了這樣的病,能夠保住一條命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了,但是對於那孩子來說,病治好了,但是再也打不了網球一定非常痛苦吧。而且手術的成功率還那麼低,他還那麼小……”

這也是芙里爾第一次見百合子哭。

芙里爾的心其實很軟,即便是在這樣受限制的情況下,為著那份曾經一起照顧過年幼六眼的舊情,也願意答應百合子的請求。

她與人做交易從來都不收取真正對等的代價。這讓本來就一直處於精神與崩塌和存活危機的她面臨著更加嚴峻的局面。

感應到窗外有陌生咒靈氣息的芙里爾不由得伸出纖細修長的手撫摸着左耳處那戴上沒多久的耳墜,便有純度很高的火焰在窗外悄無聲息地祓除那隻被用作竊聽的咒靈:“我明白了,我會幫那個孩子的……別哭了。”

於是幸村精市第一次見芙里爾,先注意到他還紅着眼眶的姨媽。

穿着病號服的幸村精市皺着眉用眼睛餘光看了一眼注視着自己的芙里爾,一雙褐色的眼睛難掩對百合子的關心:“姨媽,這是怎麼了?”

疾病讓他四肢麻痹無力,就連行走都很困難,但儘管如此,他仍扶着牆朝百合子走去。

“沒事,我就是開心。”百合子拍了拍走到她面前的幸村精市,輕柔地說,“這位是芙里爾,是我的……朋友。她很厲害的,別擔心,精市。”

幸村精市是知道自己這位姨媽是有些不同的,但是一直處於平凡世界的他在家裏人三緘其口的環境下怎麼也聯想不到超現實生物上去。

連不普通的姨媽都這樣說了,那就是真的很厲害了。

於是有一頭鳶尾發色的男孩褐色的眼睛裏驟然綻放出光彩來,但是緊接着下一秒,他又強迫自己收起了喜悅,剋制地注視着芙里爾,說:“謝謝——”

“對我有信心一些呀,幸村君。”芙里爾朝幸村彎了彎眼眸,這個時候她倒是有幾分像百合子記憶中那個會捉弄六眼的魔女了,“內心感到喜悅的話,就微笑好了。”

不用這樣患得患失,害怕失望所以故意隱藏起自己的喜悅來。

畢竟,她可是魔女呀。

醫院和學校向來都是產生咒靈的高危地區。

神奈川的醫院存放的特級咒物的封印又到了該加固的時候,夏油傑當時正好在附近完成祓除咒靈的任務,就順便過去處理一下。結果沒想到,在加固封印的同時,他放出偵查的咒靈捕捉到了芙里爾的身影。

“我明白了,我會幫那個孩子的……別哭了。”

通過咒靈,他聽到了芙里爾與百合子的對話。

但是緊接着,他的咒靈就被芙里爾用火焰給祓除了。

沒關係,他想,到時候讓悟再找來好用的咒靈就好了。

於是夏油傑讓輔助監督先回去,自己守在醫院門口等芙里爾出來。

“偷聽愉快嗎,夏油君?”芙里爾穿着百合子夢裏的那身綠色麻葉紋的和服,面無表情地站在夏油傑的面前,冷聲說,“再有下一次,火焰祓除的就不只是咒靈了。”

理虧的夏油傑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硬着頭皮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請你吃點心吧,這附近有一家悟很喜歡的糕點店,也有他超級喜歡的……可以嗎?”

芙里爾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臉看了半天,嗤笑了一聲:“夏油君,你的‘相’真是越來越差了呢。”

夏油傑:“……?”

雖然你這樣說,但是他可是要比五條悟更受女孩子歡迎哦?

芙里爾其實不太喜歡吃甜點,因為對她來說太甜了,就連之前總是和夏目貴志一起吃的七辻屋的豆沙包也是,大部分都進了管狐和夏目貴志的肚子裏。

前者不忌口,就連明明對它而言是垃圾食品的油豆腐也總是吃得很多,為此,芙里爾不得不總是往靈山跑。後者則總是不好意思接受芙里爾的投喂,紅着一張臉說自己吃不下了。

但是夏油傑說是五條悟很喜歡的……反正她正事也辦完了,晚點回願望商店也沒什麼吧……大概。

但夏油傑畢竟不是特意邀請女生放學后一起去甜品店約會的男子高中生,他有他的目的,而且直奔主題,一點也不符合他受女生歡迎的現實——拜託,那可是魔女,誰要受魔女青睞啊:“魔女也會有這麼好心的情況嗎?”

“你是指上次,還是這次?”芙里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以為和魔女做交易都是需要付出至少對等的代價的……為什麼你沒有要那對雙胞胎付出代價呢?上次,還有這次。”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我要是想和你做交易呢,我需要付出什麼?”

芙里爾用勺子攪拌了自己面前的咖啡,才回答他:“看人吧,也看心情。魔女是很隨性的。”

“……你現在心情不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吧?”

夏油傑額頭的青筋突突地冒出來,面對芙里爾,他總有一種面對剛認識五條悟時的既視感,但是現在面前的這個態度更惡劣、也更不配合:“那我們換個問題,為什麼你要幫那對雙胞胎?”

“當時心情比較好吧。要是夏油君想和我做交易的話,至少要給我你的味覺才可以哦。”

被戳中痛處的夏油傑不怒反笑,秉持着禮尚往來的原則也打算觸碰魔女的逆鱗:“你是不是從她們身上看到了你自己的影子?所以你不僅答應了她們的請求,還什麼都沒有索取?”

芙里爾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用那雙隱隱有變成豎瞳趨勢的眼眸看他:“你知道惹怒我對你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吧?你打不過我的,夏油君。”

“但是你不會殺我。”他的語氣十分肯定,“因為我是悟的同學、摯友。你很在乎他,不是嗎?這麼多年,你一直都不見他,但其實你很想他,對嗎?”

芙里爾用那雙瞳孔已經拉長成條狀的豎瞳注視着他,深呼了口氣才鬆口:“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不討人喜歡?你想知道什麼?過程還是結局?她們拜託我幫她們報仇,這是交易,我接受了,所以客戶的意願優先哦。”

“交易的內容也包括做法嗎?”

“沒有哦,純屬個人樂趣。你不覺得看着這些上一秒還是施暴者的普通人,下一秒成為受害者,這樣的轉變很有趣嗎?我可是魔女欸,對我不要有太高的期待。”

夏油傑整個人突然怒不可遏起來,紫色的眼裏是對魔女將人命視如玩物的不可置信:“可那是人命!整整一百一十二條人命!你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將他們這樣——”

“不然呢?如果不是我,那又由誰來做?那兩個備受虐待的女孩?還是闖入村莊看到這一切的咒術師?”芙里爾抬起頭,如同諸神審判人類命運那樣用那雙澄澈的眼睛審判他的命運,“又或者是你,夏油君?”

她最終是在審判自己的命運:“奪人性命這種風險高又沉重的事情,我來就好了……”

“傑,芙里爾!你們居然背着我見面!”

用牙齒抵住下嘴唇,讓氣流從舌與齒的縫隙間流出,然後舌尖向上抵住上顎,再從上顎慢慢放下。

那是你的名字,芙里爾。

我學會說的第三個詞——芙里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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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六眼當三年保鏢后我被辭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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