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朵紫陽花

第二十六朵紫陽花

對芙里爾而言,歲月是漫長的,時間是廉價的。

世人皆歌頌時間的公平,因為於他們而言,時間是一條永遠向前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和回頭的單箭頭,它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世人也讚歎生命的美妙,因為於他們而言,生命只有一次,難能可貴。

但是芙里爾是魔女,她不是人。

對她來說,平等對待所有人的時間厭棄她,將她遺忘在無趣而漫長的歲月中。

直到那個男孩的出現。

她曾陪伴他度過人生中最脆弱的歲月,也曾在夢中窺見過他十歲的模樣,但是一直沒勇氣去見他十五歲少年意氣的模樣。

她知道他終於從高高的神壇上走入人間,從神明的孩子一步步地邁向人類的孩子中,染上平凡世界的煙火氣息;她知道他終於從那個腐朽的家裏走出,去往有着自己善惡指針的摯友的高專。

她想見他,但是她不能。

正如她在咒術師家族裏靜候四年,期待那雙眼睛審判她、救贖她。但是當凝滯的時間齒輪再次轉動,預知夢告訴她的,也不是只有這些。

芙里爾心裏其實是帶着些許的期盼,也有好好想過,要是真的再見面了,再次見面的時候該說些什麼呢?

臉上要帶着什麼樣的表情,嘴角的弧度應該是什麼樣的,又要用什麼樣的語氣說話呢?

但是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

芙里爾整個人腦袋都空空的,面上的表情也有些獃滯,就這樣直愣愣地看着頂着一頭白色毛茸茸短髮的男子高中生撇着嘴坐在了她的面前。

五條悟顯然對於這麼多年過去,魔女不先與自己重逢,反倒先是和他的同期見過一次面耿耿於懷,他鼓着嘴抱怨:“傑居然背着我偷偷見芙里爾,芙里爾也是……你們該不會有什麼不能和我說的小秘密吧?”

“是做任務的時候恰好遇見了,悟。”坐在他身旁的同期對付他顯然更遊刃有餘些,“是你把這個任務推給我的。”

“因為我要來這邊排隊買新出的甜品啊。”

“那能怪誰?”

“就怪你哦,傑。”

“……所以你排隊買的甜品呢?”

“因為傑那個奇怪的劉海所以不見了!”五條悟煞有其事地大聲抱怨道,成功讓夏油傑腦門旁的青筋突突作響。

自從上次夏油傑被安排一個人半夜去往菜菜子和美美子所在的村莊以後,近半個月以來他和五條悟都沒有再一起做過任務了。對此五條悟表示:“哈?肯定是因為那群爛骨頭覺得兩個人分開做任務效率更高吧!可惡,傑你不要那麼高效啊,偶爾也要學會放鬆啊。我才不想被那群爛骨頭說教自己不如你啊!”

和夏油傑吵了幾句以後,五條悟像是要仔細確認一樣摘下眼鏡,站起身來隔着甜品店的玻璃圓桌湊到芙里爾面前,認真地發出疑惑:“傑惹你生氣了嗎?眼睛都變了哦,芙里爾。對了,你最近又和什麼人做了交易嗎?靈魂比十年前看到的還要破破爛爛了。”

十一年前,五條悟剛好衝破了她設下的禁制,不僅獲得了完整的六眼,還覺醒了術式。

是啊,已經過去十一年了。

於是芙里爾微微地笑着,輕聲說:“好久不見,悟君。”

為此,我已經等了十一年。

“……我才沒有!而且靈魂也會變得破破爛爛的嗎?”夏油傑轉頭看五條悟那雙冰藍色的眼睛,思索道,“雖然一直知道你那雙眼睛很特殊,但是連靈魂都能看到……果然還是很特殊啊。”

知道自己被岔開話題了的五條悟嘁了一聲,不再追問,不安分地坐了回去,沒好氣地說:“傑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想誇我就直說嘛,非要這麼彆扭。”

“……你怎麼又不高興了。你是DK不是JK啊,混蛋。都說了是碰巧遇見的,‘碰巧’是什麼意思,知道嗎?”

五條悟朝他飛快地做了一個鬼臉,然後用陰陽怪氣的語調陰陽怪氣地說:“原來是碰巧哦——”

“悟君和夏油君關係真好呢。”芙里爾一改面對夏油傑時的不耐煩,溫聲道。

這讓夏油傑的表情十分微妙,視線在五條悟和芙里爾之間來回移動——事實上,他從遇到芙里爾以後,表情就開始總是十分微妙了。

於是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己的同期,小聲說:“她面對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哈?”五條悟一臉莫名,“什麼這樣那樣的?”

“就是……笑得很溫柔,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

簡直是活見鬼,只有被他收服了的咒靈才曉得,芙里爾在面對他的時候,不是放狠話、威脅他、踩他痛處,就是一臉的不耐煩和煩躁,還總是說他“相”不好。怎麼到了他同期生這裏,魔女就好像是從疾風驟雨變成了和煦的春風?

這也太詭異了吧。

夏油傑得出結論:“所以魔女居然是真的很喜歡你。”

這也太魔幻了吧,回去一定要跟硝子吐槽,夏油傑想。

這無疑讓五條悟抓到魔女和自己摯友私會時不那麼好的心情變好了些,翹着不存在的尾巴說:“什麼叫居然,我可是五條悟欸!”

“……”

回過神來的芙里爾想跑,尤其是在對方說出了那句“靈魂變得破破爛爛”以後。

這也是芙里爾不見五條悟的原因。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半個月前,孤注一擲地召喚了傳說中的魔女的菜菜子和美美子,看到一頭耀眼紅髮的魔女時,她們拋去了恐懼,如同置身沙漠中的乾渴的旅人見到綠洲時的歡喜。

明明是魔女的芙里爾穿着一身雪白樣式繁複的長裙,陽光從高處修有圍欄的窗戶透進來,將她的身影整個都籠在淡金色的光暈中,像是拯救受難者的天使。

而天使本人在關押她們的牢籠前蹲下身來,紅色的長發隨意垂落在骯髒的地上,用那雙溫暖如太陽般的橘色眼眸溫柔地注視着她們,溫聲問:“是你們在呼喚魔女嗎?”

“……您就是魔女嗎?”

“您真美,像天上的太陽一樣奪目。”

這樣真誠的誇讚讓芙里爾不由得彎彎眼眸:“我是芙里爾,火焰與不死的魔女,應你們的呼喚而來。你們的願望,由我來實現。”

“什麼都可以嗎?”

“什麼都可以。”

雙子對視一眼,她們拉着對方的手,這讓她們有了足夠的勇氣。

“我們想讓這個村子所有人都死去!”

“那些傷害我們的!”

“那些對此熟視無睹的!”

“從此都從這世上消失!”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為什麼要對她們的苦難視若無睹?

為什麼要放任惡人作惡,善人受苦?

就因為我們與眾不同,就因為我們天生就擁有那份和別人不同的力量嗎?

難道平庸無罪,與眾不同才是罪惡之源嗎?

如果這世間的神明都不願意對我們伸出援手,那麼我們將投向魔女的懷抱!

只要她能夠讓所有傷害我們的人都死去!

魔女黑色的瞳仁已經被拉成豎狀,魔力被撬動,如同黃鑽般璀璨的眼睛看到了所有始末,於是她回應:“你們的願望會被實現的。”

雙子詢問:“那、那您想從我們這裏得到……不,是我們能用什麼來報答您嗎?”

魔女說:“不……我什麼都不要。”

我幫助的,從來都是過去那個沒有能力的自己。

這世界的一切都是需要規則法度的。

惡人做下惡事被繩之以法,因此而遭受磨難的好人得到補償照顧。

世界本是這樣運轉的。

即使雙胞胎沒有召喚她來,任何一個有良知、有道德的人看到這一幕,都會伸出援助之手的。

而以/暴/制/暴,從來都不屬於這其中。

就連後來知道這件事情的四月一日君尋也說:“您做過頭了,芙里爾小姐。”

違反這世界的運行規則、與他人做交易卻不收取代價,這讓芙里爾後來儘管去靈山住了半個月也只緩過來那麼一點,甚至還需要找出壹原侑子給自己備下但是不希望自己使用的咒具來遏制隨時會失控的自己。

規則是不能被打破的,法度是不能被觸犯的。

芙里爾本就因為兩次降臨靈魂變得殘缺,踐踏法度與規則,與人類立下名為交易的契約卻分文不取,這讓芙里爾的境況更加雪上加霜。

即便魔女不會掉體力值,身體的一切屬性數值從一開始就已經被固定下來,但這並不意味着魔女不會掉生命值。更何況,長期不做交易、沒有靈魂可供食用,即使是名為不死的魔女,芙里爾的生命值可以一直在瀕死的邊緣徘徊,但是總有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

全身的骨頭都疼得作響,破損的靈魂也一直在飢餓地抽搐。

她想要靈魂,她需要靈魂。

她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還是人類的自己被鐵鏈束縛着放置在乾燥的柴火垛,然後人們臉上掛着喜悅地舉起火把將她燃燒。

在這一刻,他們又不畏懼和她發色一樣的火焰了。

火焰舔舐衣不蔽體的衣服,然後舔舐她傷痕纍纍的皮膚,再灼燒她的血管、她的靈魂。

她就像是蓋住火焰的容器,要麼將困在其中的火焰缺氧而熄,要麼身為容器的她被火焰炸向四處。

即使有咒具能夠遏制不斷外溢的魔力,芙里爾也很難保持一直清醒和擁有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但是感情或許就是這樣奇妙的東西。比如現在,明明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是十一年的空白,但是在對方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她真的又見到五條悟的時候,卻彷彿回到了當年還在五條家的時候。

三歲的五條悟已經可以不藉助管狐的力量自己爬到庭院裏的那棵大樹上,坐在高高的樹枝上晃着腿,樹下是看書的芙里爾。

小小的一團不安分地站在樹枝上,然後伸出短短的手臂去夠綴在天空中的太陽。但是樹枝並不粗壯,於是小悟一個沒踩穩就從樹上掉了下來,被早就預料到提前站起來的芙里爾伸出雙臂,扶住他的後背,勾住他的腿彎,穩穩地抱在懷裏。

被完美接住的小悟好奇地偏過臉去看芙里爾的側臉:“芙里爾,為什麼你每次都能接住我?”

太陽高懸在天空中,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她臉上,為她那不可思議的紅髮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澄澈的橙色眼眸也被照出寶石一樣晶瑩透亮的質感來。

她抿着唇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但是懷裏小小的一個卻略微用力,坐直了身子,伸出雙臂去環住她天鵝般的頸,像小狗一樣地用他毛茸茸的腦袋去蹭她,一雙清澈湛藍的眼睛裏裝着狡黠,得意地說:“我知道了,因為你太喜歡我了,對不對?”

她罕見地沉默着去他那雙深刻的眼睛,好半天才回應:“是的,悟君。”

是的,我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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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六眼當三年保鏢后我被辭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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