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積泥濘的一生
“好了,不聊這個了。”
察覺到自己不知不覺說的太多,紀德暗自對自己惱怒起來了。這有什麼好說的?是覺得反正這傢伙都會知道,諷刺自己幾句也沒有問題嗎!
你到底是有多糟糕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板着一張臉,內心卻在瘋狂嫌棄自己。白髮少年惱羞成怒,咬牙切齒地命令道:“把剛才的說的,全部忘了。”
海源北斗在紀德說這句話的瞬間,就舉起雙手,一臉無辜地看着重重砸着桌面,惱羞成怒的他。
“能忘絕對忘。”雖然可能根本忘不了。
海源北斗黑瞳里靜靜燃燒着認真的火焰,態度看上去很認真,很嚴肅,很可靠地繼續補充:“我絕對守口如瓶。”
徒留下紀德掙扎地捂住臉:“你這外表和行為也太有欺詐性了,不知不覺就說出來。”
“我的錯。”
從和紀德見面的第一時間就在盡量遷就他行動的北斗當機立斷回復:“不過你要想想看,我的底子也會被你們看光的。”
這句話說出來后,海源北斗突然想到會有多少人可以對自己過去評頭論足,眼瞳頓時毫無高光,整個人連魂都要飄出來了。
失憶的他只覺得莫名其妙,現在是覺得:這到底什麼羞恥play啊啊啊啊啊!
“你也真不容易的。”回想了北斗的情況,紀德挑了挑眉。他在奇怪的地方有了更奇怪的微妙優勝感。
好歹自己比這傢伙好點吧?反正現在只要封口住他就行。
“嘛,”紀德失笑,恢復冷靜,試圖安慰這個知道他過去的人快要湊齊兩個麻將桌的任務者:“但你想想看,這可是一換七,超划算的。”
往壞的方面說,就是:可以對你過去組隊討論,評頭論足的人快可以打一場棒球賽了。
再一腦補這幾個湊在一起如同華夏特有名場景‘村口的農村大媽’般的扎堆交流場面,本來魂就快飄走的北斗聽了,直接就成了一具風化的雕塑。
在當前的尷尬現場,北斗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留念的地方了。紀德你不會安慰,是真的可以不安慰的……
認識到自己說法的問題所在,紀德打量完僵硬到面如死灰的海源北斗,頓時狂拍餐桌,笑出鵝叫聲來:“你這真的太慘了哈哈哈……”
“謝謝了。”當事人無神地看着已經被震到灑出去一大半了的水,和眼前捂住抽搐的腹部狂笑不止的白髮少年,蒼白無力回復:“可以的話,請拍桌子和笑的幅度小點,吵到我的眼睛和耳朵了。”
話說完,但紀德聲音沒有小,反而越發猖狂起來。
海源北斗(面無表情):行吧……
*
窗沿的風鈴輕輕地搖動,鋪着蕾絲花邊桌布的餐桌上,兩杯水近八分滿的玻璃杯相對而立。紀德百般無聊地卷着他自來到這邊世界就一直翹着,沒打理好過的絲緞般的白短髮,赤瞳帶着一絲漠然,陷入發獃。
北斗也不清楚兩個人怎麼又不接着聊了。
“我該怎麼說呢……”些許輕微的話語從白髮異能者的口中嘆息而出。自他發現到這個異能借用會出現的記憶交換情況,他就不停主動或者被動地回溯自己的過去。
他的過去滿是灰暗,連同現在一併被染灰。
作為一個幼年被法蘭西放棄,成年又再目睹相熟的人被法蘭西拋棄后,自己被拋棄的人來說,他一生中最正確的選擇本應該是以單純地厭惡戰亂的國際友人身份參加戰爭,取得一切可能多的功名利祿來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后,戰後毅然決然地脫離那個突然從雲端跌落的虛弱國家。
按過去的時間點來看,他簡直就是超前發揮。幼年的他渴望會有一天自己成為無可替代的什麼人物過,而長大的他一直夢想可以做出什麼證明自己的事情。
他都做到了,甚至都超過預期!
接下來最需要做的,就是按預期脫離法國。這本來是極為簡單的事情,法國衰弱了,祂根本阻擋不了他離開。
但,安德烈·紀德卻沒有做。
深究原因,紀德只覺得自己的人生真的糟糕透了。那個在脫離國家的機會面前的安德烈·紀德即便從未對法國有什麼正面上的好印象,但他——
他還在相信這個國家可以變好,他還在信仰着理想中的法蘭西,他還沒有真正失望,即便世間給予他的苦難早已堆積成泥濘。
“紀德?”
海源北斗輕聲地呼喚着名字。
“我不清楚你到底會看到什麼。”內心持續茫然,在人生道路一直不知所措的他開口卻是和之前不相關的另外一個話題。
可能不是我的過去,而是我尊敬的人的過去。
“也許可能我之前猜測的,想的都是錯的。”
我到底在信仰的是她的法蘭西,還是自己的法蘭西?
“反正當事人就在你面前,你告訴我下,你看到什麼就行。逃不了的問題,我們積極面對就行。”
說來說去,還是覺得超越者級別的異能繼承下,連帶發生的認知、情感的覆蓋式混淆太噁心人了。
紀德笑了起來。他的面容不符堅硬,轉而在柔光的照耀下變得溫和起來。
看上去心情變好了點?海源北斗胡亂想,也有可能是覺得自己之前說的太多了,直接不說了。
紀德聯想到什麼后,又恢復到之前和北斗交流的強硬語氣:“不許對我有任何除現在以外的其他看法。”
北斗疑惑。這話微妙的有點怪,也很難理解。搞得好像自己在經歷記憶交流后,對紀德會有什麼微妙的改觀。
他在這段時間已經徹底意識到紀德是多麼矛盾,心口不一的人了。
不得不說,最開始和他說話,海源北斗真的心驚膽戰,很是苦惱。
雖然現在也是。
紀德看着北斗深感疑惑的表情,頓時嘆了一口氣:“好吧,這的確是很難做到的。”
反正你同情我,我就同情你。都相互曝底子的情況,誰比誰高貴?說不定你目前情況還比我這個過去爛到泥潭底的人還差。
他自我安慰了下自己。
良久,白髮少年看向了西方的天空,窗外的天幕落霞橘黃和絳紫相互重疊,顏色絢麗多彩,帶着用料濃厚的油彩畫特有的渲染感。
雲層在緩慢流動,連帶天幕也在被緩慢地層層渲染上其他色彩。
是個很美好的下午。大戰結束多年後,他也不知不覺,潛默移化地跟着周圍人學會不少正常人該有的對風景和美食的欣賞了。
在陽光和煦的早上外出野餐,在微風輕拂的下午開場小型的茶會,愜意地度過每一天。這本該是心情愉悅的事情。
所以為什麼不能交換現在的回憶?
紀德覺得遺憾,這樣子他就不用這麼糾結,這麼提心弔膽了。
“關於異能繼承和異能本質研究的探討,實際上都是最近百年才有突飛猛進的成果的。”紀德微微低喃了一聲,將過於超前的話題又拽回他們討論最初的時間點。
“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異能這東西也是文藝復興之後才出的,他的歷史相比其他事物來說很短。這個世界我先姑且不提……”
“嘶……”
說著說著,紀德琢磨了下自己話的漏洞,猶豫地補充:“你如果真要問我,為什麼這邊異能出現那麼久,結果沒出現這種改變世界格局的大事件的話,我只能回答可能是沒有合適的土壤,重要人物不存在或者死早了的原因了。其他,我比你還不清楚。”
海源北斗突然一愣,他實際上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意識到紀德在儘可能地把他以為自己會提出的問題給解答出來。
注意到這件事情,北斗莫名聯想到之前紀德也在某些方面出奇地耐心和仔細,和他表面上的懶散、萬分抗拒的態度完全不同。
“有關異能可不可以繼承,怎麼滿足繼承,如何對現有異能進行分類,如何判斷異能價值的一系列課題和報告都是在這時期出現的。”
紀德的聲音還在繼續,他低垂着雙目在剛剛買的地圖上認真寫着什麼東西。水筆和紙張沙沙的摩擦聲讓北斗有一絲恍惚。
“難怪呢……”
“嗯?”紀德奇怪地抬頭,只看到恍然大悟,右手握拳敲擊左手掌心的北斗。
“難怪紀德你說從美國和德國說出,是因為他們是開——”不過說著說著,北斗遲疑地拉長了音。
“咦,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嗎?”
“不要老是搶我說話。”紀德糟糕地捂住頭,“我這輩子第一次給人科普這檔事情,你會把我思緒打亂的。”
“真是見鬼了,為什麼這東西還需要我來說?這不就是所有正常人都應該知道的事情嗎?但!竟然還能讓我遇到異世界人!真是笑不出來了。”
白髮少年煩躁地把筆重重地壓在地圖上繼續划著。
海源北斗眨了眨眼,做了個把自己嘴巴封起來的手勢。紀德看上去怨念不是一般的大。
只是很快,白髮超越者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像是想到什麼,咬着筆尖看着對面的海源北斗思考:“看在你世界是無異能世界,我算你不知道很正常。其他歷史發展,我們相互應該極為類似吧?”
海源北斗點了點頭。其他情況他之前都因為好奇,詢問過列夫他們了。歷史是極為相似的,除了海源北斗對異能大戰怎麼走成這樣子抱着很深的疑惑。
在文學和異能正相關的世界,這到底怎麼才能走成這種世界格局?
“那工業革命,總該知道吧?”
“知道啊,”海源北斗不知道為什麼感覺自己在紀德心裏好像是個傻瓜寶寶,但在這時候問知不知道工業革命,讓他深感無奈。
假使連工業革命都不知道,那海源北斗的九年義務教育就好比全部泡水塘去了。
北斗有氣無力地說:“華國歷史教科書上有專門花大篇幅介紹過工業革命當時背景、產生原因和世界影響。我本人也喜歡空閑專研這些歷史,所以不用擔心我不知道歷史。”
說真的,如果可以給海源北斗一本書,情況可能會有很多變化。
紀德失笑,一邊將自己手中經過標註的地圖翻轉了方向,一邊托腮調侃起現在的情況:“看來你需要的不是我,你需要的是教科書。”
他在某些方面出奇地洒脫。
白髮少年的眼瞳帶着攝人心魄、閃爍着的光點。赤瞳在逐漸昏暗的客廳里慢慢發亮,就像是點綴黑夜,向外散發幽光的血寶石。
海源北斗一時間不清楚紀德如此做的用意。
“既然你知道工業革命,就不用我過多解釋和鋪墊了。”赤色的眼瞳清晰倒影着海源北斗的身影,紀德滿意地笑着,繼續說道:
“可能上述幾個例子,你不能很好理解這場革命的價值。北斗,我現在使用異能的方法就是在這場革命中被人總結提煉,並之後對外發佈的。”
“這個時期所進行的事件,你可以將他當作異能領域的第一次‘工業革命’。”
“也就是所謂的‘第一次異能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