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以此作為訣別
“你說我砍你一刀,它可不可以把我送回去?”
紀德邊說邊自顧自點頭:“畢竟再怎麼說,所有系統設計的初衷就是為了保護使用者的安全。感覺概率很高的樣子,說不定就把我連人帶物一起踢回去了?”
“這……”聽到紀德的自白,海源北斗本能地挪動凳子,小幅度向後退。紀德敢拿自己命去賭,北斗他可不敢。
看着北斗下意識的反應,紀德沒有什麼很大情緒起伏,托着腮嘆息,就好像他只是口頭說說,沒有任何行動的意思。即便之前他真的干出了讓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窗外的綠蘿隨風飄蕩,石砌房屋的窗沿上的風鈴也在風的吹拂下鈴鈴作響。
目前時間是清晨,從東方地平線升起的紅日透過薄薄的雲層,平等地將陽光均勻撒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建立在古塔綠洲,位於山脈和沙漠之間的龐大都城自寂靜中被耀日喚醒。
從居住的石屋內向外看,整座城市就像是被輕輕覆蓋了流光溢彩的金衣。
北斗輕輕依靠着牆面,黑瞳閃爍着光,看着遠處的朝日和被朝日披上金衣的建築,情不自禁地感嘆了一句:“真美。”
他們兩個人此時位於大馬士革,一座歷史超過了4000年,在古代更是被譽為“天堂之城”的都城。
結束還算漫長的藥品運輸工作后,紀德自然地將旅途的目的地選擇選擇在了這座城市,這座現在仍被法國殖民、駐軍的敘利亞首都。
作為一個根本沒有出國的大學生,海源北斗對紀德的選擇沒有什麼想法。只是當他在這座城市停留一段時間后,他不由得被這座城市的美麗吸引。
大馬士革具有長達4000多年的歷史沉澱,至今也依然保存着古羅馬和阿拉伯帝國時期古迹。在那麼漫長的歲月里,這座古城目睹了歷史上諸多帝國王朝的興衰成敗,看過了上千個帝國風乾屍骨。*1
而今天,祂的‘心臟’依然在平穩地跳動。
“嘛,畢竟歷史悠久……”在餐桌旁坐着的白髮少年隨便地聳了聳肩,隨手為自己倒上水。只是當他喝水的那一刻,他的赤瞳暗了暗。
‘天國之城’自然美,但即便這座城市再怎麼美,也抵擋不住祂不久的註定消亡。
一座古城需要近千年時間沉澱才能被歷史銘記,而阻斷祂的故事,毀滅祂的輝煌卻只需要短短一瞬間。
“真是過分。”紀德搖了搖杯子,諷刺地笑了。倫敦和巴黎在再怎麼激烈的戰鬥中都被交戰雙方儘可能地避開,被本國政府和人民細心保護,而在中東的古城可沒有這麼幸運。這些歷史輝煌的古城很多都會在戰爭的不久,一個個被波及,走向早已註定的毀滅。
過去,紀德曾親眼看着大馬士革化為廢墟,更親眼看着新德里被炮火覆蓋。無論哪個世界,中東地區的國家一直都在飽受戰爭摧殘,經歷各種磨難。
但如果真要說一樣,那隻能說是假的。
白髮少年低頭喝着水,心裏卻開始猜測起泰戈爾異能變成什麼樣了。
感覺英國對印度的把控寬鬆了很多。不像個殖民地……
原因,紀德猜測很大概率是自己上司的異能發生大變動了。
紀德無意識地用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喃喃:“泰戈爾知道的話,要開心了。雖然世界和平離我們又遠了一步。”
安德烈·紀德有兩個上司,一個法國人,一個印度人。原因可以一句話概括:誰叫他在異能特務局和法國異能特務科都任職?
雖然通常情況下,紀德只對外稱呼泰戈爾為自家上司。關於這方面的原因挺複雜的,想到自己說了上司是誰后,會被超疑惑的北斗問東問西,紀德直接懶得說了。
海源北斗邏輯思維強,帶來的些許壞的地方就是很多時候,他習慣性傾向於把一件事情的來由和結果問的很清楚。
紀德不想多費口舌。雖然之後他大概還是要解釋,但他目前懶得開口。
不過,現在還是不提這些彎彎道道了。
不說別的,一位印度人和平年代在異能特務局做到法國,美國等異能大國出身的超越者的上司,他的異能怎麼可能不厲害?
拉賓德拉納特·泰戈爾在大戰期間提供的協助更是讓世界和平加快到來提供了不少助力。但沒有攻擊性的異能再怎麼厲害,也無法從戰爭中保護國家。
這件事情也曾長久地成為了泰戈爾的遺憾。
只是,這位泰戈爾先生的異能是怎麼樣的……
紀德陷入了苦惱中。他着實想像不出來[飛鳥集]在這個世界可以變成什麼樣子。當然,也有可能連名字都換了。
如果換成其他聰明一些的人,說不定可以在新聞和各國對外行動的細枝末節里,推測出泰戈爾異能變成什麼樣了,不幸的是,紀德深知自己不屬於這類人。
良久,他輕嘆一口氣,為問題畫上句號:“算了,不管他了。反正泰戈爾和泰戈爾又沒有什麼關係。”
目前而言,泰戈爾的異能變動帶來了不少好處。最起碼紀德敢拉着北斗,親身踏上大馬士革的土地了。
如果還是那個無攻擊性的[飛鳥集],在兩個人踏上這片土地后,就會被對方發現了。
“也不確定是不是只有名字相同。雖然超想去看看他,但萬一好說話的泰戈爾上司不好說話了,那就不行了……”
紀德懶散地伸了個腰。他的兩位上司都很好說話,以至於作為員工的他老是在卡點踩點晚到補假曠班逃班參加罷工等一系列活動隨機打卡。
然而系統判定,可沒有這麼好糊弄過去。紀德之前對此很是煩躁,雖然現在也是。
“先從最主要的區別,給你說吧。”
看着海源北斗目睹完日出美景的驚艷,心情愉快地走回來,紀德隨意地將給他倒的白開水推給了他。
小小的透明水杯里盛着八分滿的透明液體,而這些液體因為推力小幅度地晃動。雖然推力很小,但也擋不住些許水危險地快要溢出來。
看到這,白髮少年本就不愉快的心情更加不愉快了。他現在想回去逃班到默爾索了,默爾索可沒有這種煩躁的小事發生。
畢竟是無重力環境。
唯一的問題就是那群刻板的德國人不會同意以這種理由讓自己進去。紀德百般無聊地卷了卷自己的頭髮,胡思亂想。
算了,德國科技院那幫瘋子科學家最近在蹲自己,實在沒必要特地去找麻煩。跑來巴黎抓人,可真虧他們幹得出來。
國家間的同盟關係就是在這方面格外不友好。
紀德嫌棄地咂嘴。搞得自己有家都不能回,雖然他上次進家門在一年前了。
“比如說,異能繼承?”
北斗滿懷期待的聲音喚回了紀德的意識。
白髮少年輕笑,倒不是為北斗的無知:“不,從美國和德國說起來。”
這兩個世界最大的差別不就明顯地擺在桌子上嗎?
不是過去異能出現的節點,不是未來註定發生的世界和平。
不是文藝復興,也不是啟蒙運動,更不是消失的俄羅斯一幫子超越者,而是現在依舊沒有在某個領域發動國家機器的力量,以全國為範圍大規模進行某個行動的德國和美國。
紀德輕輕抿了口水,看向桌上的新聞報紙和有關兩國的紙質資料上堪稱‘枯燥無聊’,遠沒有自己世界‘精彩’的操作,眼瞳里的光明晦不定。
“單論超越者的數量,這兩個國家都談不上可以稱得上大國,特別是現在牢牢佔據綜合國力第一的美國。他在異能領域相比先起的我們來說差太多了。但是即便我們可以在人數方面遠超他們,也無法阻擋祂的崛起。”
“想想看這兩個國家,一個佔據了戰後第一的王座,一個戰時險些攻下整個歐洲,你肯定推得出在這兩個國家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麼重大改變吧?”
紀德垂下了茂密的眼睫,他該怎麼去回顧那個時期呢?
他至今依舊信仰的法蘭西因為對自身實力的盲目傲慢和迂腐不變通的政策,而被他國侵佔,被歷史甩下,乃至現在都沒有重回本有的地位。
“從這方面看,那時法國淪陷實在是活該。”
北斗聽后,陷入了思考。他之前就很奇怪為什麼。在一個文學影響異能的世界,具有諸多文豪和文學思潮的英法卻如同自己世界的歷史一樣,在大戰中失利。
在文野,是七個背叛者結束大戰。但列夫那邊的世界,是以和正史極為相似的發展。原來主要原因不是異能出現的節點,不是外貌和性格都截然不同的異能者,而是大戰時候的某件事件。
兩個老牌大國錯過了,而以上兩個國家,又或者是更多國家抓住了這個不久即將急劇改變世界格局的‘機遇’。
紀德輕輕嘆了一口氣,抬起了頭。色澤好像如流動的血液般的赤瞳將北斗的身影倒影其中,但是隨即白髮少年突兀地笑了。
在這個本來嚴肅的話題里。
“說實在,法國那時候不淪陷,我現在不會是法國人的。”紀德像是在和朋友閑聊般隨意地講道,“而是應該在隨便哪個小國過着居無定所的日子。”
“哈?”從未思考過安德烈·紀德不是法國人的可能性的北斗眨了眨眼。
“法國淪陷的時候,我在中東流浪。”
紀德嘆了一口氣,那對他來說,是過於遙遠的過去了。紀德那時一無所有,也一度懷疑自己的存在意義,終日像幽靈般渾渾噩噩地遊盪在中東地區。
“我那時回國,可沒想到會有現在的結果。”紀德輕描淡寫地繼續道,“事實證明,萬事都有可能發生。”
無論是法國的淪陷,還是自己的回歸,甚至包括【法蘭西的原點】這個肉眼可見擁有者地位的稱號未來會歸屬於誰,都是當時的安德烈·紀德意想不到的。
“我是為了和法蘭西訣別,而回去的。”
不清楚或者只是聽聞過安德烈·紀德故事的人,都會以為紀德是在知道法國淪陷后的下一秒就立刻啟程回國的愛國者,說他是如同朝聖般僅憑着自己的信仰,從中東克服無數磨難,跨越了當時德國佈下的天羅地網,走回淪陷法蘭西戰區的‘信徒’。
但僅僅只是耳聞的他們怎麼都不會想到這位現在被法國人民乃至國際廣泛推崇為【法蘭西的原點】的年輕超越者,最開始心裏想的是——
‘在這最後的仗打完后,在這最後應行的路行盡后,在這最後當守的道守住后,我將捨棄與生俱有的血脈和祖國,再也不以法蘭西人自居。’*2
安德烈·紀德踏上回國道路的真相就是這麼荒唐。
在中東遙望西方,那個淪陷的故國,年輕的安德烈·紀德也曾堅定地宣稱:‘我將以這最後一仗作為我和法蘭西的徹底訣別。‘
但這些誓言,至今沒有完成。
紀德看着北斗聽后不知所措的樣子,滿不在乎地揮手示意他不要在意,譏笑着來了句:“事實證明我就是犯賤。到頭來還是沒有走成。”
到頭來,自己本來的打算未完成,本來的約定也沒有達成。所有誓言都只是口頭說說。
白髮少年說話中途,不由得面目變得扭曲起來。那是他對自己的憤懣。
海源北斗突然停止了言語,他該怎麼對紀德說呢?
安德烈·紀德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憐憫。他如歐洲古老騎士般披上重重地盔甲,將所有試圖憐憫他安慰他的人通通拒絕在外。
但此刻,穿越者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正如安德烈·紀德最開始宣稱的那樣,他一直沒有走出過去。
即便過往早已成為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