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虛空之上，陸壓盯着她的背影。
他知道，當心月狐帶走塗瑤瑤之後，會用盡一切手段，不讓他再找到小狐狸。
可是她的十年之約尚未償還，誰都不能將她從他的身邊帶走！
便是有鴻鈞老祖在側，他也不懼怕。須知先有鴻鈞後有天，陸壓道君還在前。今日便讓離火燃盡九霄，他也……
旁人看到了他的神情，忍不住出聲催促心月狐：“快走！”
可是，已經遲了。
離火染紅虛空，無邊無際的熱浪撲來，陸壓的長發與身軀都變成通紅的焰火，紅髮隨風狂舞，金色的眼瞳里燃燒着瘋狂的火焰。
一朵朵火蓮浮在虛空之中，隱隱成陣。
前面已經無路可走，心月狐雖然惶然，但仍舊堅定握住塗瑤瑤的手：“離緋妹妹，你放心，我一定會帶走你的！”
三霄與趙公明也被這世間至純的火焰逼得後退幾步，想要祭出法寶抵抗一二，替師弟找到逃跑的空隙，動手前問老祖：“師祖，可有什麼良策？”
“不急。”鴻鈞抬手，緩緩道：“再等等。”
本命劍發出悲鳴，它與主人的心意相通，似乎在替塗瑤瑤道出心中的悲憤。萬里火海，星雲之上，塗瑤瑤木然轉過身。
陸壓已經不是人樣了。
他是肆意妄為的離火，以為天底下誰都不能違拗他的心意。
但是塗瑤瑤偏不。
她開口道：“本命劍已經還你。你還要我的命是嗎？拿去。”
她上前兩步，揚起了頭。
火光衝天，照得塗瑤瑤的脖頸潔白如雪，只要輕輕一刺，就能噴射出大量的鮮血，留下一副空殼。
那團火焰里傳來他顫抖的聲音：“你做什麼？”
塗瑤瑤怒聲道：“還你命！”
火蓮忽然炸裂，變成無數瓣火花，紛紛揚揚從虛空中墜落。這一句話似乎有非同尋常的魔力，火海退去了，陸壓身上的火焰漸漸湮滅，露出他的模樣。
黑髮紅衣，他的臉色蒼白如雪。
只見陸壓伸手狠狠地攥住胸口，半跪在地，自言自語道：“怎麼會這樣？”
他擰緊了眉，似乎很痛苦的樣子。
不過，沒人在意他的感受。
鴻鈞老祖朝虛空中點了一點，對心月狐道：“你可想好了？吾已經告訴了你代價。”
“是，徒孫明白。”心月狐不假思索道。
一點幻化出深藍色的漩渦，他拉住塗瑤瑤，迅速跳了進去。
陸壓身處劇痛之中，壓根無暇顧及這麼多。他伸手穿過胸膛，從裏面揪住了一個鮮活的心。
心！
他的心，早就給了鑠，如今怎麼會多了一顆新的心？
本命劍懸浮在他的上空，似乎在無聲無息地嘲笑着他。
三霄和趙公明已經走了，鴻鈞看着他，不悲不喜道：“陸壓，你失去了一顆心，但是又長出了一顆新的心。”
回輪鏡中過往前塵，鴻鈞也看到了。
鋼鐵紀元里，自願放棄最後半顆心的陸壓，在往後的歲月里雖然會說會笑，但永遠不會有感情。
他不是機械人，勝似機械人。
可是誰能想到，他最終還是生出了一顆新的心，所以他終於會心痛了。
鴻鈞轉過身，他以身合道，已經隱隱感受到一些變化。
但是道法自然，他不會多加干涉。
“陸壓道友，好自為之吧！”鴻鈞化作一道紫光，消失在虛空中。
虛空重歸沉寂，無盡的星雲之上，如今只剩下陸壓一人。
還有一柄已經不屬於他的本命劍。
本命劍失去了主人，劍刃顫動，卻被熾熱的離火精魄困住，無法行動。
儘管晶片和離火早已在多年前就融為一體，晶片上的微弱神識也成了完整的魂魄，但是晶片化成的劍還受離火的鉗制。
可是塗瑤瑤再也不會受他的鉗制了。她願意，只是因為曾經真摯的喜愛過他。
斗轉星移，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陸壓回到了西崑崙。
海水已經凍結成冰川，反射着明晃晃的日光，舉目望去一片亮白。
離宮擱淺在冰面上，遠遠望去，不過是一艘巨大冰冷的鋼鐵建築，全無一絲生機。
他帶着劍，踏上了甲板。
一個葫蘆歪斜在甲板上，大約是聽到了動靜，長着翅膀的嬰孩從葫蘆里飄了出來。
嬰孩看到陸壓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開口嘲諷：“怎麼了，陸壓，你不是達成心愿了嗎？小狐狸呢？哈哈哈哈，一定是被你給殺了！”
陸壓無動於衷地往前走，彷彿沒有聽見它的話。
它還在繼續噴他：“嘖嘖嘖，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就是鑠？不過你這種沒有心的怪物，是不懂得感情的……”
他終於有所動容：“閉嘴，隗方。”
隗方冷笑：“我的元嬰被你折磨這麼多年，我可不怕你，陸壓。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有個什麼結局。”
一道火光閃過，它被彈回了葫蘆里，發出一聲聲哀嚎。
陸壓走上了離宮。
冰冷的鋼鐵地板上躺着一地的零件，再往前，是塗瑤瑤曾經待過的地方，那堵牆壁還爛着。
他坐了下來。
她不會回來了。
這個念頭只要浮起，這顆新生的心就會給他帶來難以忍受的心痛，讓他無法呼吸，讓他痛不欲生。可是他不能像過去那般，直接剖出這顆心扔掉，因為這是她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了。
他輸了。
他愛上她了。
空曠的離宮裏，陸壓的後悔和痛苦如同一波波潮水，來了又去，去了又回。他用手捂着臉，不敢去看那晶瑩的淚水。
火怎麼會有淚水呢？他是火呀！
可是她走了，恨透了自己！
陸壓在黑暗中閉上眼。
其實，他跟鑠的情感早在剖心的時候就結束了，往後一切，都是因為她是塗瑤瑤。
長夜漫漫，痛苦無盡。
天明的時候他走到了塗瑤瑤的房間，這間被她精心裝飾過的小房間裏，她的氣息已經不多了。
唯有枕頭上還殘留了一些。
枕頭下面隱隱透出一點紅色，他拿起枕頭，才看到枕下有一個大紅的髮帶，上面還有金色的線，似乎是火焰的紋路。
這是什麼？
他拿着大紅髮帶，忽然心慌不已，手也在顫抖。他回到鋪滿零件的房間裏，憑着記憶，將所有的鋼筋小人全部拼好。
隨後，陸壓給每個小人打了一道靈氣，緊接着，大花、阿美還有大帥等小人哎呦着爬起來了。
“我睡了多久啊？”
“我的眼珠子呢？等等，我們為什麼都躺在這裏……”
小人們嘰嘰喳喳說了一會話，才想起它們之前是被神君大人打爛了的。它們害怕地抬起頭，看到黑暗裏，一束光落到俊美神君的身上，他神情悲戚，一身白衣，手裏捧着一個大紅髮帶。
阿美嘴快道：“咦，那不是小狐狸想送給神君大人的禮物嗎？！”
轟隆——
他的心，徹底碎了。
.
“離——呃，妹妹，你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悠悠白雲之上，心月狐覷了眼塗瑤瑤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
“沒事。”她平靜道。
他有些不安，老祖的話時刻在他的腦海里迴響，但他還是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為了轉移注意力，心月狐道：“妹妹，其實我知道，應該叫你瑤瑤，但總是容易忘記……”
塗瑤瑤朝他柔然一笑：“沒事的。”
他也笑道：“既然你都想起過去的事情，我想，離緋和瑤瑤都是你，你就是我的妹妹。我們去蓬萊島，我的老師是上清通天教主，你也拜他為師，我們一起安心修鍊，好不好？”
她想了想，有些猶豫道：“現在人間是哪位商王？”
心月狐道：“不知，你問這做什麼？”
“沒事，”她搖了搖頭：“既然哥哥覺得蓬萊島好，那麼我們就去蓬萊島吧。”
心月狐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他輕輕想去握住妹妹的手，但是觸碰到的剎那，塗瑤瑤縮了下手，將手藏在了衣袖裏。
他有些失落，但並未表現出來。
白雲慢悠悠朝前飄去，到了正午時分，心月狐輕聲道：“妹妹，我們去打獵吃吧。你喜歡吃兔子還是雉雞？”
塗瑤瑤道：“都行。”
“好，你坐在這裏等我，哥哥去打獵。”心月狐知道她受了重傷，將外衣脫下來鋪在山石上，扶她坐好后，又將一個玉佩遞給她：“妹妹默念隱身咒，可隱去身形和氣息，以免……”
他沒有說，但是塗瑤瑤懂。
她順從地接過玉佩，坐在山石上，朝他笑了笑：“哥哥早些歸來。”
心月狐看着她的強顏歡笑只覺得心疼，他輕輕撫了下塗瑤瑤的頭髮，這次她沒有躲避。
“我去了。”他道。
塗瑤瑤默念隱身咒，一步也沒有離開，默默等待。烈日炎炎，豆大的汗珠子從額上流下，她也沒有擦。
離開虛空后，她一直是這樣的。
她甚至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機械人，沒有情緒起伏，沒有感情，沒有想法。
她知道這樣不好，會傷害關心自己的人，但這卻是目前最能保護自己的手段了。
塗瑤瑤靜靜等待。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心月狐還未歸來。她察覺有點不對勁，可是心月狐是修士，普通山妖，豈是他的對手？
她攥緊玉佩，忽然，玉佩微微一震。
塗瑤瑤倏忽站起身。
她的心沒由來的很亂很慌，玉佩似乎要從掌中飛出去。塗瑤瑤順着心月狐離開的方向，朝前尋去。
掌心的玉佩一直在震動，越來越強烈。她跌跌撞撞地穿過樹林，如今身軀受損，她不過是一隻普通的狐狸，等靈氣耗盡，她也不復人形。
玉佩指引着方向，塗瑤瑤往前奔走。
終於，在她穿過半個山林之後，玉佩不動了。
她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以及，撲面而來的熟悉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