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一種極其強烈的不祥預感瀰漫上塗瑤瑤的心頭。
她握緊了玉佩，慢慢移開身體，朝前望了一眼。
嶙峋的山石上，一隻穿着衣裳的狐狸被開膛破肚，掛在了凸起的石頭上，渾身血淋淋，內丹和臟腑都不見了。
是心月狐！
她兩腿一軟，但還是強撐着朝前走了幾步，正欲想辦法救他，就聽到上空傳來咯咯笑聲。
在高高的山石上，純狐夢俯瞰這裏的景象，對一旁的雉雞精道：“我們狐狸都是愛吃雉雞的，用你做餌，果然有用。”
雉雞精俯首帖耳，非常恭順道：“都是大姐的計謀好，才手刃仇人，奪得幾百年道行的內丹。”
純狐夢把玩着手裏的內丹，道：“他為何在這裏？莫非她也在？”
純狐夢朝下望去，看草木微動，四周卻無風，眸光閃了閃。
然而，周圍並沒有塗山離緋的氣息。
她不放心，朝下打了幾道法光，將地面都炸出了幾個大坑，這才收手道：“走吧。”
雜草碎石滿地，無風也無聲。
又過了很久，塗瑤瑤才叼着玉佩，爬了起來。
純狐夢轟炸的時候，她用最後一點靈氣護住了自己，現在恢復了原型，也無法再用隱身咒保護自己了。
心月狐的屍身還掛在那裏，鮮血一滴滴落下，染紅了半個山石。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
他是因為她而死的。
儘管渾身虛弱無力，但是塗瑤瑤還是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去碰心月狐，想將他抱下來，埋入土中。
她銀色的狐毛被鮮血和塵土染臟，雖然元神里也帶着傷，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動作。
塗瑤瑤剛剛抱起心月狐的屍身，烏雲遮住日光，天色黯淡下來。
忽然，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妹妹，妹妹！”
她驚喜回眸：“哥哥——”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出現在塗瑤瑤眼前的，是心月狐的亡魂。
她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魂魄，但也知道這不可能是活人的狀態。心月狐朝她笑了笑，柔聲道：“妹妹別傷心，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塗瑤瑤獃獃地看着他。
他身影灰白像是一抹影子，對她道：“我早知道命中會有一劫，只是沒想到會來這麼快。我本以為，還可以送你到蓬萊島的……”
“蓬萊島！”塗瑤瑤哭着道：“難道他們不能復活你嗎？”
像什麼蓮藕化身泥胎塑體……在封神的世界裏，不都是可以死後重生的嗎？
“不，”心月狐苦笑一聲，道：“左右是躲不過，不如轉世化解因果。妹妹別擔心，我死後，自會去人間投胎，再過十幾載，或許我們又可以見面了。妹妹，你不也是經歷過轉世嗎？”
塗瑤瑤道：“是，可是……”
金烏的光芒從烏雲里透下，他的身影又弱了幾分。心月狐朝遠處眺望，喃喃道：“師兄師姐應該快來了，離緋，你好好……”
燦爛的光芒籠罩大地，他消失了。
三霄姐妹與趙公明從雲上落下，看着心月狐的屍身，嘆息道：“他還是沒逃過這一劫。”
他們看到塗瑤瑤失魂落魄的模樣，忍不住安慰她：“別自責了，他確實命中有劫，只不過……”
“只不過，若他不離開紫霄宮，或者蓬萊島，就可以避開劫難，對嗎？”她帶着悲傷道。
“……”
趙公明彎腰將心月狐的屍身抱起，對塗瑤瑤道：“他知道，但是他還是堅定了他的選擇，誰也改變不了。”
三霄姐妹在一旁，替心月狐刨了新土，作為他的墳冢。
心月狐蜷縮成一團，安靜地躺在了土坑中。
一捧捧黃土灑下，夕陽的餘暉落滿大地，塗瑤瑤看着他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她的視野也漸漸模糊。
她一定會替他報仇的！
很快，心月狐的墳墓堆起，雲霄替他立了一塊石碑，朝塗瑤瑤伸出了手：“跟我們走吧，師弟早已將安排告訴了我，我帶你去。”
塗瑤瑤喃喃道：“他剛剛還跟我說話，他去哪裏了？”
雲霄道：“他的魂魄被地府召喚，去轉世了。你放心，等他投胎的時候，我一定帶你一起去。”
“他還會成為我們的師弟的。”瓊霄道：“他仙緣頗深，等他長大，我們就在三仙島等他！”
塗瑤瑤攥緊了手中的玉佩，低着聲道：“好。”
……
塗山。
沒想到，心月狐給她安排的地方竟是這裏。
塗山狐族早已成為過往雲煙，此處只留下幾座青山，悠悠白雲和流水罷了。
塗瑤瑤曾經自剖泥丸宮，如今很難凝聚太多的靈氣。她化作狐形，隨三霄姐妹上山。
此處有塗山氏的陣法，非塗山氏後人，是無法進入的。
瓊霄一向心直口快，她打量周圍的青山綠水，忍不住笑道：“那陸壓怎麼都想不到，瑤瑤妹妹藏在這裏吧！再說了，他只能燒了塗山，也進不來這裏！”
雲霄低聲道：“別在瑤瑤妹妹面前提那人。”
她趕緊捂住嘴。
幾道目光朝塗瑤瑤望去，塗瑤瑤假裝沒聽見。
她來到了回輪鏡里的塗山狐族故土，可是物是人非，除了一個秘密的洞府，什麼都沒有了。
塗瑤瑤捻土為香，祭奠了塗山氏族人，以及心月狐。
雲霄看她祭奠完畢，道：“瑤瑤妹妹，師弟曾說，若他遭逢意外，可帶你來到此處。不過，你若是想去蓬萊島，或者三仙島，都任憑你的選擇。”
“不必了。”塗瑤瑤對這裏很滿意，道：“就在此處吧。”
她知道心月狐的用意，她現在身體孱弱，他不在了，蓬萊島也不會有人關照她。截教雖然萬仙來朝但是良莠不齊，他不放心。
這裏是塗山氏遺址，有血脈的保護，也是唯一能算得上是她家的地方。
三霄姐妹見她心意已決，也不再強求。
她自毀根基，但是並不是沒有辦法，三霄將心法等一一傳授給了她，又陪伴她數月後，才離開塗山。
塗瑤瑤便住在山洞裏，渴了有泉水，餓了有野果，到了冬天的時候，就靠着厚厚的皮毛禦寒冬眠。
她並沒有因為陸壓的緣故而自暴自棄，但是會因為心月狐的慘死而爆發出強大的意志，她要醫治好自己，給哥哥復仇！
三霄姐妹和趙公明偶爾會來，給她一些珍貴的藥材，以及煉製的丹藥，幫助她慢慢恢復。
有幾次，看到塗瑤瑤遍體鱗傷，躺在山洞裏一動不動，還以為她沒了氣息。
過了好一會，她才爬起來，繼續修鍊。
修復泥丸宮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像是把全身的骨骼都打散了，然後重新縫合。這個過程很痛苦，幾乎要失敗上千次。
但是沒關係，她有時間。
偶爾午夜夢回，她從噩夢中驚醒，然後獃獃地望着無盡的黑暗，不說話，直到天明。
時光荏苒，一晃就過了數年。
……
“小瑤瑤？”
春暖花開的季節，瓊霄拎着一籃子鮮果，到訪塗山。只不過，她沒在洞府里瞧見那隻小狐狸。
過了會，她聽到河岸邊傳來歌聲，那種曲調很特殊，婉轉曲折中帶有一點淡淡的憂傷，瓊霄只聽塗瑤瑤唱過。
塗山草長鶯飛，瓊霄一路走來，分花拂柳，看到那河岸邊，坐着一個白衣少女。
她赤着雙腳，輕輕拍打着水面，柔順的銀色長發披在肩后，整個人顯得既慵懶，又隨和。
“小瑤瑤！”
瓊霄提高了聲音。
少女轉過臉來，雖是素顏卻清麗脫俗，眸中似有星光閃爍，唇角一彎，一顰一笑攝人心魂。
“瓊霄姐姐來啦？”
瓊霄有些恍惚。不知何時起，這個小狐狸的狀態變了，這種變化讓人不知說什麼好。
“你怎樣了？”
“我很好。”狐耳少女笑眼彎彎：“三仙島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瓊霄坐在她的身側，將籃子裏的鮮果擺在草地上，道：“你哥哥轉世了，他現在的名字叫做蘇元。”
“蘇元，”塗瑤瑤道：“他在何處呢？”
“他原本在人間，後來機緣巧合，成為截教的外門弟子，如今剛剛滿一年。”瓊霄道：“大姐見到他，又驚又喜，本以為還要再等很多年……”
她們本想尋找心月狐的轉世，可是有事耽誤了，沒想到再次見面時，心月狐已經成了蘇元，而且都十幾歲了。
塗瑤瑤兩眼亮晶晶地望着她，瓊霄忽然有些說不下去了，嘆了一聲，道：“可是，蘇元前塵往事，都不記得啦！”
倆人都沉默了。
過了會，塗瑤瑤才輕聲道：“輪迴轉世，本來就會忘記前塵，當初我也是這樣。”轉世了就是一個陌生人，這個道理，她很明白。
瓊霄道：“你還去見見他嗎？”
她輕輕搖頭：“還不到時候。”
她要繼續修鍊，等她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和身邊人的時候，才會離開這裏。
瓊霄不忍看她過分傷心，從袖中掏出一物，笑着道：“這樣好看的銀髮，為何不挽起來？”為了逗小狐狸開心，她特意挑了鮮亮的顏色。
“好，煩勞姐姐了。”
塗瑤瑤坐在河岸，看着自己的倒影。瓊霄忙着給她綰髮，大紅的綢帶隨着春風飛舞，像極了她當年綉過的那一條。
那又怎樣呢？
這都不重要了。
如今的她，心裏只有復仇了。
她抬眸望着遠方，目光似乎穿過那重巒疊嶂，抵達朝歌，以及九霄雲天上。她攥緊了手，掌心留下一道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