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輪迴兩世，恩怨情仇，全都一一浮現在塗瑤瑤的腦海里。
原來是這樣。
鑠和塗山離緋都擁有很少的情感，塗瑤瑤只能體會到一點淡淡的滋味，很多時候，更像是附在她們的身體裏，經歷她們的人生。
在隗方的海岸陷阱里，她看到了兩段故事。
她曾經從陸壓的視角里看到了他被欺騙、被傷害的經歷，也從鑠的視角里看到了她被控制、機械軀體自動執行命令的過往。
陸壓給了鑠半顆心后，隗方就開始操控她的程序了。
她反抗不了，畢竟她是機械人。
塗瑤瑤想，她果然是欠了陸壓的，她泥丸宮裏的這一把本命劍，就是鑠的晶片在陸壓離火精魄的淬鍊下，煉製而成的。
他的心，即是離火精魄。
鑠的那一縷模模糊糊，剛剛形成沒多久的神識，歷經千萬載光陰，最終成了塗山離緋的魂魄。可是這個魂魄是不全的，直到塗瑤瑤這一世，歷經了人世，才擁有喜怒哀樂，愛恨嗔痴。
她有了自己的完整魂魄，鑠的晶片和陸壓的心，就成了封印在泥丸宮裏的本命劍。
從一開始，陸壓就是為了本命劍而來。
這樣也好，她也不喜歡欠人東西。
哪怕前塵如過客，但這一筆孽債，還是還了較好。
她踏出了回輪鏡。
與此同時，陸壓一身紅衣，也從裏面走了出來。
他看到塗瑤瑤，還未來得及驚喜，就觸碰到她冰冷的眼神。這淡漠的神情既熟悉，又陌生，竟然和兩個混沌前的鑠，一模一樣。
“小狐狸？”他想去牽她的手。
塗瑤瑤後退了一步，她看着遠處的星云：“我都知道了。”
他看着她，艱難地說不出一個字。
“你放心。”她道。
她的語氣很冷，每個字如同寒針，刺穿了他的胸膛。他恍然覺得有一絲心痛，不對，他的心早在鋼鐵紀元，就交給她了。
“瑤瑤……”
她沒有理會陸壓，朝前望去，心月狐與他的截教師兄妹，簇擁着一個白髮白須的老者，朝這邊走來。
塗瑤瑤想，這應當是紫霄宮鴻鈞老祖。
如果不是他們，自己此刻還在離宮的監獄裏，接受他復仇般的折磨。
他是知道自己是鑠的轉世的。
縹緲星雲之上，塗瑤瑤盈盈下拜，朝他們行了一個大禮。
“多謝老祖同幾位仙子、仙長，告知我前塵是非，救我出離宮。”
陸壓垂眸看着她行禮，他忽然覺得她就像是脫離了大樹的葉子，被風捲起，即將飛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那是一種強烈的無力感，但他看到心月狐上前扶起塗瑤瑤時，忍不住上前阻攔。
“不許你碰她。”他凶神惡煞道。
心月狐聞言顫抖了一下，但還是堅持扶起塗瑤瑤，兩隻狐狸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很默契地朝鴻鈞老祖走去。
陸壓的目光冷冷地跟隨着他們，他想動手，但是又不願在塗瑤瑤面前這樣做。
他看着她一步步離自己越來越遠，強行壓抑住的殺意又瀰漫上來。
正當此時，鴻鈞開口道：“陸壓道友，好久不見。”
……
的確是好久不見。
自從鋼鐵紀元毀滅之後，陸壓性情愈發古怪，為人孤僻，大部分時間躲在離宮那艘大船里療傷。他整日待在雪原，鮮少與故人聯繫。
他認識鴻鈞，已經是兩個紀元前的事情了。
但是他跟鴻鈞並不算熟悉。
陸壓看着塗瑤瑤站在他的身邊，愈發覺得刺眼。他勾起一抹冷笑，道：“的確，許久不見，鴻鈞道友特意來給我添麻煩么？”
“你多心了。”鴻鈞笑道：“吾受門下徒孫之託，讓輪迴之人不再為前世所牽絆，如何取捨，這應當是她的選擇。不過不知，”他話鋒一轉，道：“她若是做出選擇，陸壓道友會如何？”
他會如何？
陸壓抬眼看着塗瑤瑤。
他知道，哪怕他今日在這裏強行掠奪，她只會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可以扣住她的身體，但是得不到她的心。
也許他曾經得到過，但那一份真摯純粹的情感，已經被他自己完全摧毀了。
他低聲道：“瑤瑤，隨我回去，我可以……”
話音未落就被她打斷，塗瑤瑤道：“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眾仙看向她，她朝前走了兩步，陸壓欣喜若狂。
心月狐急聲道：“離緋，你……”
“不必擔憂，心月狐哥哥。”她回眸，淺淺一笑。
心月狐不安地看着她，一旁的鴻鈞老祖眯了眯眼，好像已經預測到會發生什麼。
四周很安靜。
塗瑤瑤的內心也從未有過這樣安靜的時刻。
從回輪鏡里出來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會做什麼了。她有了鑠和塗山離緋的記憶，也更知道要怎樣做了。
她平靜道：“陸壓，我確實是欠了你的，前世鑠欠了你的精魄，現世我欠了你的救命之恩。”
陸壓聽着，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要回你的心是嗎？我還給你。”
她的經脈里有一道強流，重開了泥丸宮，到了本命劍的前面。她的神識凝視着這一柄劍，它沐浴在火光之中，這是曾經鑠的晶片，陸壓的精魄心。
神識化作一道利刃，將泥丸宮剖成兩半。
疼痛感傳遍她的每一片魂魄，塗瑤瑤倏忽倒地，臉色越來越白。
陸壓大驚：“你做什麼？！”
他衝過來將她攙扶起，但是已經晚了。一柄閃爍着火光的本命劍從她的天靈蓋上慢慢浮現，電流竄過劍身，紅色的離火熊熊燃燒。
“還給你。”她用盡最後一分力氣道。
她的本命劍照耀這片天地，似大火燎原，似電光划空。塗瑤瑤剖開靈府，她的身體，已經是半殘之軀。
她早就閉上了眼，看不清周圍人的神情，耳邊嗚嗚渣渣的聲音，也都忽略了。
迷糊中，她似乎有一點明白了陸壓剖心時的心情。
既然那半顆心帶着他的痛苦與回憶，那就讓自己永遠不要擁有愛人的能力吧。
既然是自己欠他的，那麼從此恩怨兩清。
至於殘廢了，不能再修仙道又如何？
這些，都不再重要了。
……
璀璨的星雲上，紅衣少年抱着昏迷的少女，半空中漂浮着一柄劍。他伸手按住了她的經脈，想要拚命給她輸送靈氣。
可是泥丸宮已經毀掉了，再多的靈氣，又有什麼用呢？
誰想靠近塗瑤瑤，都被他凶了回去。
心月狐跪在鴻鈞老祖的面前，苦苦哀求：“師祖，請問還有沒有什麼能救她的辦法？”
鴻鈞嘆了一口氣，道：“她也可以做一個普通的狐狸。修補泥丸宮，並不是吾能做到的，而是看她自己。”
“什麼？”
“看她自己，能不能熬過這一關。”
修士的根基被毀，其實是擁有康復的能力，不過過程很痛苦。鴻鈞低聲吩咐了心月狐幾句，他一一記下了。
他走到陸壓的身前：“放開我妹妹。”
陸壓不理會他，還在專心致志地給她醫治。
心月狐道：“你這樣做是沒用的，她是狐狸，狐族該怎樣療傷，你知道嗎？”
陸壓冷笑一聲：“我可以學。”
眼看情況又要陷入僵持之中，雲霄走上前來，對陸壓道：“師祖說了，瑤瑤姑娘是否能夠熬過這一關，主要看她自己的意志。你若陪在她的身邊，你以為，她還想恢復嗎？”
他的金色眼瞳里閃過一絲哀痛，他知道，塗瑤瑤不會。
“我問問她。”他低聲道，還是不肯死心。
心月狐道：“我看你還是不要吵醒她好。”
可是他們的爭執已經吵醒塗瑤瑤了。她早就醒來，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她想，她不欠陸壓的了。
便是說好了要報恩十年，但是剜出本命劍給他，大概可以抵消。
聽着他此時此刻的關切她只覺得可笑，從頭到尾她不過是個工具罷了，他的神情，他的懊惱，只因為她的前世是鑠。
塗瑤瑤從不覺得自己就是鑠。
她也不是塗山離緋，她只是塗瑤瑤。
儘管心月狐也是因為離緋才喜歡她，幫助她，但至少他從不曾在感情上欺騙過她。所以，她寧願選擇心月狐。
她睜開眼，微微歪過頭，看着心月狐道：“我跟你走。”
心月狐喜悅道：“好！”
塗瑤瑤掙脫了一下，先開始他還抱緊不放，她用了些力氣，他無奈鬆開了懷抱。她慢慢站起身，握住了心月狐的手。
她看着截教眾人，聲音堅定，道：“多謝諸位，這份恩情，我日後一定相報。”
雲霄姐妹笑了：“哎呀，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氣。”
她也笑了笑，轉過身去。
塗瑤瑤再次朝鴻鈞老祖拜別，她知道陸壓就在她的身後，但是始終沒有回首再看他一眼。
他聲音凄然：“小狐狸！”
她看向心月狐，淡然道：“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