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南錢家篇(二)
原本漆黑一片的院內充斥了藍幽幽的光,柔和而不陰冷。
……
這邊重陽子笑得有些委屈了,跟個耍賴撒潑的少年似的,“你們可知這是何紙?這紙上寫了何符?帝王將相來了我都不肯給再燒第二張。兩位快快放心投胎轉世去吧,有了我燒的這符紙啊,再世為人定是衣食無憂前程似錦啊!”
……
“是,是,裘將軍器宇不凡、瀟洒英俊,可二位如今這般纏着他像個什麼話啊,畢竟人鬼殊途不是?”
……
不知怎的,院內藍光猛的一亮萬分刺眼。
重陽子連忙擺手賠笑,“哈哈哈哈,二位怎麼能這樣說呢,自己被人害沒了命確實要恨,可真正害死你們的又不是他裘德安,二位不是知道嘛……”
重陽子把手往背後一放,嘴角微微一勾可眼中笑意全無,嘴皮微動緩緩道,
“裘將軍該還的情分,我已讓他百倍還了。不該他還的,二位若是再藉著他的命格胡攪蠻纏,我頃刻之間便可讓你們魂飛魄散。”
重陽子目光陰鷙,嚇得那兩團鬼火立刻散了。
“呵,野鬼孤魂也配同我扯皮。”
重陽子打了個哈欠,抻着懶腰往正堂走去,
“四年兩年,嘖,地府的差事進來辦的不太行啊。”
夜裏,裘德安做了一場夢。
一人身着暗色朱衣坐屋檐下,四周赤木玄漆,暗石聳立,奇樹曲藤,暗紅江河,景色瑰麗。
那人一手執筆冥思苦想,哼着初見重陽子時他坐在假山上哼的調子,斷斷續續,好似絞盡腦汁一般終於擠出了歌詞。
裘德安仔仔細細聽了,唱的是“此間皎皎綣旖旎,生死與共纏朱線……”
正磕磕絆絆唱到這兒,畫面又一轉,一人出現在他眼前,身着白衣白帽。
不知為何,雖怎麼也看不清面容,但裘德安就是知道他在笑。
那人喚他一聲“將軍”,裘德安來不及思索,畫面又一換,還是那白衣人,這次叫他“阿晨”。
夢中場景一直在變,那白衣人確是沒換。或喜、或怒、或哀、或怨、或遠、或進、或在清晨、或在傍晚、或在樓閣、或在山中……
那人一直叫他“阿晨”,或是“將軍”,卻是如何都看不清面貌。
雖做了一夜的夢,裘德安第二日晨起時卻覺得萬分輕鬆,好像是放下了什麼擔子,又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失而復得。
齊銘聽着自家爺——一個上陣殺敵多年的鐵血好漢,軍營里最有氣魄的七尺男兒,竟哼起了喃喃小調,靡靡之音不堪入耳,暗暗下定決心定要帶自家爺今早離開那個妖道!
“我的少爺啊,你怎的這麼早就去啊,重陽小先生說是過了晌午再去,可這還不到辰時呢!”
瘋了!真是瘋了!自家爺來這兒一趟,非但病沒治好,還被那妖道蠱惑了!這可怎麼回去和國公爺交代啊!
齊銘跟在裘德安身後抓耳撓腮,就是勸不住他家爺非要早些過去。
“早些過去顯得我們有誠意一些。”
裘德安自己也鬧不清為何醒了便要急着去找重陽子,大抵是閑的吧。
不過也有可能真的是自己心誠?畢竟蓬縣山清水秀,打來這兒后精氣神兒也好了許多,體內的病氣也不怎麼往上泛了,若有空閑逛一逛也是好的。
“那重陽小先生晚間趕屍到臨縣去,一個來回這近百里地,怎麼也要休息一上午才能緩回來。萬一人家大門一插歇息了,那咱豈不是要巴巴兒的在門外蹲一上午?”
齊銘擦着汗,勉強跟上自家爺這急着去見相好似的步子。
裘德安健步如飛,“無妨,在門外便在門外。”
“呦,爺您說的輕巧,現剛過出伏,過會兒日頭上來,爺您身子不好,可受罪……哎?怎門開着?”齊銘正說著,抬眼便看到義莊大門外走出一人來。
“來得可巧,正要找你們呢。”重陽子青衣青帽,滿面春風,一點都不似趕了一晚夜路的樣子。
“重陽小先生早。”裘德安頓住腳,上前禮貌一揖。
“早啊早啊,外面熱,進屋子裏納納涼吧。”
重陽子帶着裘德安往齊銘一點都不想進去納涼的義莊走去。
“和將軍約好的日子怕是要延一天了,還望將軍海涵吶。”
重陽子進了院子,從井邊的水桶里舀出一瓢水來遞給裘德安。
“無事,小先生若有什麼難處儘管提,在下定會鼎力相助。”
裘德安接了過去趁着自家侍從還沒來得及阻止便一口氣喝了個乾淨,重陽子一直上揚的嘴角僵了一下,然後恢復如常。
“將軍可要再來一瓢水……”重陽子還沒說完,那邊齊銘一聲驚叫。
“啊!小先生你這……還沒弄走啊?”
齊銘瞪着地上的四具屍體,擺放位置,還有昨天自己幫忙打的繩結,明明就是昨天那四具。
不是昨晚上應該已趕到臨縣了嗎!?
“咳咳,齊銘,不可無禮。”裘德安被冷水激到了肺,咳了兩聲連忙阻止。
重陽子云淡風輕的笑着解釋道:“啊~那就是我要跟你們說的,遲一天的原因。”
齊銘趕快從屋裏跑了出來,一刻都不想多呆。
重陽子當著朝廷大武官也不藏着掖着,舀了瓢水邊喝邊慢悠悠的把話說了。
話說趕屍人有三不趕,病死不趕、投河弔頸自願而亡不趕、雷打火燒肢體不全不趕。
雖說這倒霉老爺子和他的倒霉兒子一家確是走水致死,可肢體都還在。
重陽子作為一個“貪財無厭”的趕屍人,念着那一大戶人家給的錢多,就先把屍體運義莊來想試試,不成便再想不成的辦法。
昨晚一試,這四具屍體的魂魄皆已被勾走,趕不了了。
正趕巧的是,明日七月半,地官中元赦罪,只等凌晨一到閻王大開了鬼門關放這些魂魄回來走一遭,到時把魂魄往屍體裏一引,再趕到鄰縣去,便可幫重陽子辦成這筆大買賣。
重陽子這邊剛去驛站送了信到臨縣,信中簡單說明緣由,突然想起與裘德安這邊定好的點兒重了。便要去昨個給他指的客棧找他去。
“重陽小先生說了這麼多,那一大戶人家到底是誰呀?”齊銘好奇問道。
裘德安輕輕皺眉看向齊銘,示意他不要多問。
奈何重陽子這回比較大度,沒有隱瞞,輕抬下巴笑道:
“梁州廣南城錢家,是個製紙的大戶商賈之家。”
“錢家?”裘德安疑惑凝眉。
“躍金箋。”重陽子笑嘻嘻提醒。
“躍金箋為何物?”裘德安轉向他。
裘德安看重陽子嘴角的笑容彷彿僵了一瞬,緊接着又笑了起來。
“怕是我記錯了。”
“那我家爺的病不正好可以趁着小先生您先下得了空看看?”
齊銘趕快問道,期待着可以儘早離開這個地方以及這位重陽小先生。
重陽子搖頭一笑,說裘德安的病不僅僅是病,尋根溯源裏面有的是一番名堂,要治可不是一時半刻開個藥方子那麼容易的。
“刷——”
變故突生,
利刃破空之聲由遠而近,切斷了重陽子耳旁的碎發直直的釘在他身後的桌子上。
裘德安心臟驟停,看着重陽子安然無恙的捻着耳邊的頭髮好奇打量。
后怕與憤怒湧上心頭,寒劍猛抽出劍鞘加重了金屬摩擦聲。
鎮遠將軍鷹目后視,拔刀轉身之間甩落了披風,一身蒼勁黑衣緊繃在身,關節活動聲“咔咔”作響,鼓起的肌肉蓄勢待發。
齊銘與他雙雙拔劍,看向從院子四周翻牆而入的黑衣蒙面人,
“來者何人?且報上名來!”
不速之客共四位,默契相當,進了院兒持好武器,二話不說便一齊攻上來。
正巧了裘德安也並無留他們性命的善念,他大步邁出,旋步上身助力,腰腹與大臂一同發力,握劍右手一緊,頃刻間便橫斬一人。
齊銘雖是個害怕鬼神的裘家侍從,卻也是戰場上多次立了戰功威風響噹噹的齊副將,拔刀砍人護主那是一點兒也都不心慈手軟。
那邊主僕二人正回味着上陣殺敵的歲月,這邊重陽子戳了戳還在微微晃動的箭羽,雙手握住使勁給拽了出來,結果用勁過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喚着,疼的眼淚花花都擠了出來。
扭頭一看,嚷道:“明明有門,為什麼一個兩個都要翻牆啊?”
裘德安一聽,翻身刺入身後正準備偷襲他的黑衣人,揮劍甩掉劍身上的血珠,餘光所及之處,大約又進來了十幾來個黑衣人。
這回來人數量增多,不知道是否還有敵人藏在院外準備偷襲。
裘德安把劍身一豎,持在胸前,稍稍後退擋住屋門,“小先生在屋中躲好,不要出來。”
重陽子彷彿沒聽到院內廝殺聲似的,專註的看着手裏的箭,都快看成鬥眼了,才“咦”了一聲,不知是說給誰聽“來就來嘛,怎麼還一波一波的來?”
此時,院內又翻入十來個人,他們個個身着暗紅箭袖,腳踩紅紋黑靴,行動迅速,紛紛拔刀對向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