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南錢家篇(一)

廣南錢家篇(一)

黑衣勁裝的將軍與他的小侍從翻山越嶺到達蓬縣東北角那座孤山下的義莊時,已接近酉時,日頭還懸在西邊,可那滿天的火燒雲卻是淡了色,一陣晚風吹過,夾雜着暑氣與塵粒和一絲絲的陰冷。

裘德安輕咳着抬頭,看了看義莊大門口的匾——輕颺庄。

是了,是那位老先生所指的地方了。

極其英俊的男人,五官深邃之間透着幾分攝人的寒意,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提了提箭袖袖口,敲響了義莊的門。

初見重陽子,他正坐在院子裏的小假山上,笑嘻嘻地哼着不知名的調子搓着不知要做什麼用的麻繩,眼帘微微一抬,隨口笑道。

“哦?有趣。”

便不再移眼,只是勾着嘴角玩味地對着裘德安上下打量。

與此同時,裘德安深黑的眸子也正默默觀察着假山上的少年。

少年氣質非凡,清秀身材着一套孝服,衣炔飄飄宛若鮫紗,肌膚蒼白然朱唇滴血,彎着一雙桃花眼,世間最秀美的女子怕是也抵不上他半分。

裘德安唯獨覺得古怪的,是他那三面尚未及肩的三齊頭,怕是和自家小妹的垂髫差不到哪裏去。

義莊古怪,人亦古怪,裘德安身邊的侍從打進了這輕颺庄大門,便看到義莊正堂地上三三兩兩用白布裹着鼓鼓囊囊的東西,這一會兒正心驚肉跳的,聽了重陽子這陰陽怪氣的一聲笑,便要急着給自己主子造氣場。

齊銘鼓了鼓氣把腰杆子抻直了,氣沉丹田破了音喊出來:

“大膽!你可知這位爺是誰?這位可是我大昌開國公嫡長孫護國公嫡長子少裘爺,正二品鎮遠大將軍……”

“齊銘,咳咳……”

裘德安被身邊這小侍從跟哭喪似的一嗓子給震了回神,忙伸手攔住,生怕驚了眼前的仙人。

上前鄭重其事抱拳道:“在下姓裘名晨字德安,自京城來,得高人引薦,前來請求小先生解我命格之乾坤。”

重陽子輕笑出聲,瞥了眼站在面前劍眉星目威風凜凜的將軍,

“高人自己都解不了這乾坤,卻推到了我這兒來,我道行可不高,只是一介趕屍人罷了。”

裘德安抬頭直視重陽子,“小先生,家中長輩為在下擔憂多年,想方設法為在下籌謀,卻終是無計可施,在下……咳咳……實在不忍,得知小先生才能,斗膽前來問詢一二。輕車從簡,爭分奪秒,只帶一侍從,不敢叨擾小先生。”

裘德安眸中真摯熱誠,重陽子忽的低下頭,捻了捻手中的繩,眼神飄忽了一下。而後抬頭對他笑道,

“你進屋裏,把供桌前的黃紙拿出來燒了。”

裘德安愣了愣。

“怎麼?少裘爺金尊玉貴不肯燒?”

“小先生真是折煞在下了。”裘德安正色台步進屋,屋中陰森森的,也不掌燈,只是桌前厚厚一摞黃紙格外顯眼,裘德安搬了黃紙順便把黃紙旁的小銅盆也順了出來。

“對着京城的方向,燒了吧。”重陽子笑嘻嘻道,“還曉得把銅盆拿出來,到會給我省事兒。”

裘德安從懷裏掏出打火石來,先點着了一打黃紙,放在銅盆里來回翻着。

翻了兩下,讓盆中紙灰嗆着了,又咳了出來。

齊銘要上前幫忙,被重陽子叫住。

“你別上手,這是他自己的業障,把該還的情換上,把該賠的罪賠了,恩恩怨怨兩不相欠,我才好幫他。”

齊銘聽了又不願意了,嘟囔:“我們爺何時有過業障……上陣殺敵那是為國盡忠。”他真是看不出這個看起來年齡尚未及弱冠的小孩能有什麼本事。

重陽子聽了歪頭無辜笑,“這位小哥可是冤枉我了,你家爺戰場上的功勞那是實打實的真功夫得來的,我可並沒說他命格之中克的是他國虎狼啊。”

齊銘聽了左思右想,抬頭恍然大悟,看着坐在假山上正探着脖盯着他家爺看的重陽子,敬佩之感油然而生。

“小先生果真神機妙算,這麼說來,我們爺的確有兩門兒未成的婚事,那兩位小姐都是與我們爺訂婚後未等過門便玉碎花消。我們家老爺夫人請過多位能人,看了生辰八字仔仔細細算過後都說是我們爺命中克妻,沒成想小先生一眼能看了出來。”

“哦,我道這先前算出將軍命里克的貴人是誰,原是兩位未過門兒的……”

“咳咳咳……家中長輩安排,不敢推辭,不想害了二位小姐,是在下之過錯。”

裘德安恨不得把這為了不叨擾小先生,而只帶的一個侍從也給打發回去,竟能三言兩語就被重陽子給勾出了底兒。

“將軍怕甚?我又不嫁將軍,犯不着同將軍計較那幾位未過門的妻子。”重陽子聽了裘德安老實巴交的回話,笑得愈發燦爛,彷彿要把黑了的天兒都笑亮了。

“是,咳咳,小先生說的是。”裘德安抬手擦了擦臉上不知是熱的還是嚇出的汗,呼出一口濁氣。

重陽子收回了目光,把手中搓好的麻繩扔給了齊銘,腳輕輕一抬從小假山上跳了下來,悠悠然朝正堂晃去,“這位小哥閑着也是閑着,不如來幫幫我啊?”

齊銘手忙腳亂的接了繩子,朝自家爺看去,得了准許后,只得跟在重陽子身後進了那間讓他看了背後就直冒汗的正堂。

不出所料,重陽子掀開正堂地上那鼓鼓囊囊白布的一角,露出的便是讓齊銘不寒而慄的一隻手。

天完全是黑下來了,僅藉著院子裏裘德安燒制的那點火光已然看不清屋內的事物,重陽子讓齊銘去取桌上的蠟燭幫他點上。

縱使千百般不願,齊銘也只好轉身去點了蠟燭,回頭畏畏縮縮的一看,露出的那一隻手上竟黑不溜秋,有焦灼的痕迹,似是被火燒過。

聽着重陽子的指令,齊銘不情不願的幫他抬了屋裏總共四具焦屍以便他用麻繩捆綁。而後便一屁股坐地上,深吸了幾口氣,緩了緩自己隨着爺上戰場都沒有練出來的心肝。

屋內流動着重陽子先前噴到屍體上藥水的異香,齊銘聽着重陽子嘴裏念叨着什麼,但他一句也沒聽懂。

他的視線緊張兮兮的跟着重陽子,瞧見他置辰砂在這四具屍體的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腳掌心等七處,再用畫著他看不出是個什麼玩意兒的黃紙條條壓住,最後用五色布條綁緊了。

齊銘真想抽死當初爭着搶着要陪爺來的自己。

“小哥你身體可還好啊?在下不才,除去趕屍這點小手藝,體虛這點兒小病倒是也能醫的。”

重陽子回頭笑着瞥了一眼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齊銘,眼中揶揄毫不掩飾。

可惜了齊銘是個慣愛打腫了臉硬撐胖子的瘦子,只見他抬袖擦了擦一腦門子的汗,訕笑着,

“沒有沒有,只是之前那位高人只說小先生在蓬縣義莊,卻也沒說是個什麼義莊。本以為您是哪家宗族地位顯赫之人,得以看管家族田產。卻沒料到小先生竟如此神通廣大……”

重陽子朗笑出聲,“哈哈哈,一個老道與你們說的‘義莊’,還能是什麼‘義莊’?無非是這縣裏幾個鄉聚資修建的暫厝棺木之處所罷了。”

“是,是,小先生說的是。”齊銘手擦着汗。

他發現重陽子看起來年紀輕輕,隨意幾句輕飄飄的話,卻能說的人啞口無言,只能應和。

此時,一直在院內蹲着燒紙兒的將軍回來了。

足有一尺厚的黃紙,讓這位將軍燒了半天,倒也是虔誠之至了。

重陽子正同齊銘打趣兒,聽聞腳步聲,回眸一笑道:“呦,將軍來啦。”

裘德安愣了愣,有副稍縱即逝的畫面出現在眼前,卻抓不住半絲半縷。

回過神來,裘德安忙道:“是,小先生,在下已經燒完所有黃紙……小先生這些是?”

重陽子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地上這死具用白布裹好的屍體,笑着解釋道:

“今兒個廣南城一大戶人家非要請我到縣裏的的曲上村走一回腳,說是自家老爺子覺得那兒山清水秀適合養老,鬧着要住過去,不想沒出幾個月半夜走水,連着跟着照顧的小兒子一家都沒逃脫。”

裘德安默了默,心中卻疑惑,“哪一大戶人家的老爺子,逝去后不是衣衾棺槨置辦穩妥返鄉安葬,怎小先生所說這一戶人家卻如此古怪?”

重陽子彎着桃花眼,道:“說是家中忌諱,怕衝撞了什麼吧。”

裘德安不說話了,總覺得有蹊蹺,可這邊重陽子說話藏着掖着的。畢竟不關他的事,他也就沒必要多問,只是抬手掩了掩咳嗽聲。

重陽子準備着要夜間把這四具屍體趕到臨縣去,說是那一大戶人家的老家,趕過去了便自有人接應準備安葬事宜。

看似重陽子也沒有留他們的打算,給他們指了最近一處客棧的方向後,便關門送客並囑咐定要明天下午再來。

待到重陽子把主僕二人送走後,關了大門無奈撇嘴,“哎,那老頭還真是會給我找活兒。”

重陽子回了正堂,從桌下七零桄榔翻出一堆物事來,開始往身上捯飭。

蹬上草鞋,披了青布長衫,腰間系一黑色腰帶,腰帶上又系了鈴鐺,頭上扣一頂青布帽,腰包里掖了一堆符。

一身行頭裝扮好,重陽子拿起小陰鑼準備敲下,手卻突然一頓。他看了看地下躺着的四位大爺,無奈的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語道,“要勞煩幾位稍等片刻了,這邊還有些繁雜尚未解決。”

只見重陽子又放下手中小陰鑼,吹滅正堂蠟燭,緩步走到裘德安方才燒紙的地方,輕輕踢了踢地上已聚滿紙灰的小銅盆,抬頭笑道,

“二位可還有什麼不滿吶?”

原本漆黑一片的院內充斥了藍幽幽的光,柔和而不陰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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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安[論從趕屍人到白無常到底需要幾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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