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司宣衍在京中自是另有宅院，亦有人管着，他人還未至時屋一應早就收拾打掃妥當，這位爺從揚州過來大部分私密東西早已收拾過來。因着如今身份，又有計劃，暫且不便過去，不過作日後外出落腳或接頭做事之處罷。

林黛玉隨丫鬟領着自去賈母套間暖閣歇息，素月跟着伺候，朝露這邊伺候司宣衍寬衣洗漱，低聲問道：“主子，那對玉珏不是……”她話未說完，司宣衍冷淡掃了她一眼睛，“我自有主意。”

朝露聽了便不再多言。

那對玉珏原系司宣衍生母，先太子妃留給司宣衍的東西，今日因着賈寶玉之興由，陰差陽錯倒與了黛玉一枚。

次日一早，司宣衍已起身，朝露一雙巧手，正與她主子梳頭，因還有些故事，司宣衍這身女兒裝倒還需得再穿兩年，只是因不是真正女兒，也恐唐突這位主子，穿戴為素簡，頭上只全攏成一髻綴在腦後，一應釵環都是無的。

饒是如此，那寶玉倚在門處，已然痴獃看了好一會兒。

朝露內心只覺很是不妥，她是知道自己這主子是個大有脾氣的，本就是如此尊貴之身，豈容旁人放肆。

正有小丫鬟接了洗漱銅盆要出去，便在門口處喊了一聲“二爺”，寶玉忙回神跟了進來，他頭髮竟也未束，只笑嘻嘻道：“朝露姐姐手巧得很，也同我梳一個林大哥那樣的頭髮吧。”

朝露心中微惱，暗道榮府這位寶兒爺竟如此愚鈍。

外頭寶玉的丫頭襲人不知是否聽見了，笑着走了進來，拉住寶玉：“我原來是那笨的，不配伺候二爺，索性依舊回去老太太身旁，讓老太太再挑着好的與你使。”

寶玉素是個軟性，聽着話忙告饒，“姐姐是惱了不成，我原不是這個意思，我給姐姐陪個不是，姐姐受我一禮。”說罷嘻嘻要去彎腰。

襲人便是因為老太太看中她老實給了寶玉，一直只以寶玉為主，盡心伺候，寶玉性好，拿捏得住，外人面下襲人卻不敢忘形，忙將寶玉拉了起來：“我的小祖宗，你要折煞我，我還受不起。快去收拾，老太太那邊要起了。”說完就拉着寶玉走了。

稍後，幾人便同賈母一同用了早飯。

司宣衍這時候倒分了一點心思與黛玉，畢竟是林如海之女，自身受她生母教養了幾年，這姑娘他必是要看顧幾分，素是聽說這這孩子敏感愛哭，這一下離家來的別處，心中未必不忍着。

他將林黛玉淡淡打量一眼，黛玉自有所感覺，心想：“雖小時未曾多見過幾面，哥哥卻依舊關心我，可見我們是骨肉至親。”

未幾，司宣衍招來素月，道：“昌虞侯府老太太是林老夫人之堂妹，如今我們進京，虞侯府必定派人來接，透給你們姑娘知道，莫叫她害怕。”

“是，主子。”素月得吩咐去了。

果不過三幾日，門房那邊進來回了王熙鳳，說有昌虞侯的拜帖。

王熙鳳還覺奇怪，與平兒說：“我們家與昌虞侯府素無交集往來的，這是怎麼個源頭？”

平兒也是一頭霧水摸不着頭腦，遂說道：“奶奶去回太太，想是太太那裏是知道的。”

王熙鳳點點頭，“我可不是這麼想的。”

說罷也不等，忙出了門，身後跟了一大串丫鬟婆子，繞過一座粉油大影壁，穿過南北夾道，直往西角門出去，沿着后廊入東角門，便到了王夫人的住處。

廊下就有丫鬟往裏面回話：“二奶奶來了。”

王熙鳳進屋一邊與王夫人行了禮，坐下后，就把昌虞侯府給府里下帖子的事說了。

王熙鳳嫁入榮府不過幾載，一大家子的事還不夠她操心的，自然有她不知道的。王夫人笑了笑：“一則你還年輕，管這些家事不過一年半載，不知道這些不足為奇，二則這門親戚到底多年不大走動的。這昌虞侯府的老太太因是你敏姑媽的婆母——已去了的林老太太的妹子，如今我們家接了林哥兒和你林妹妹來，他們家原該下帖的。”

“原來是這樣。”王熙鳳一笑，“果然我說到底我年紀小不中用，這等事一概不知，差點兒出錯，還得是太太掌着龍頭，叫我免遭人笑話！”

王熙鳳見王夫人眼中略有滿意之色，心裏轉了轉，遂又忙說：“那我吩咐人準備着，後日太太領林妹妹哥兒及探丫頭他們幾個去昌虞侯府便妥了。”

果然就見王夫人略一抬手，否了，“我如今不大出門的你還不知道。你領着他們姊妹幾個並寶玉一同去就夠了。到時替我告罪一聲。”

這和王熙鳳料想的一樣，她滿眼帶笑，又說了幾句湊趣捧着的話，眼見快要正午，到了擺飯的時辰，王熙鳳素知王夫人吃了飯要念半個時辰佛的，她那邊事情也多，就起身告辭去了。

因是二房大奶奶李紈青春喪夫做了寡婦，此後枯守着一個獨子，再領着幾個姑娘行些針鑿之事，帶着她們念些書也就罷了，其餘萬事一概不管的，更不提出門。

王熙鳳又是個厲害人，做姑娘時就說十個男人尚且不抵她一個，最喜好弄權管事，如今嫁到賈家，有本事，老太太還最喜她，這榮府便是她管着，底下人哪個不知道她。

正好年節下的衣裳已經做好，下人們的一概已經分領了出去。

王熙鳳領着平兒，邊說道：“先去老太太處，帶哥兒姐兒出門的事得先回一聲才好。”

*

黛玉這裏，因為素月提前私下悄聲只會過，又與她說了些昌虞侯府的人事，叫她心中有數。黛玉果然暗暗記下。

午飯剛過，因着冬日裏白日短，賈母為著保養身子，白日裏便不敢睡覺，以恐誤了晚上的覺反而不妥。這會兒正稍顯睏倦，正叫鴛鴦擺了棋盤，叫她們幾個丫鬟陪着玩。

正這會兒窗沿下傳來丫鬟聲音說：“二奶奶來了！”

隨後就聽見腳步聲，賈母連聲瞬時露出笑來，伸手指着門口，“鳳丫頭來得正好，我還怕要眯了覺！”

王熙鳳打了帘子進來聽見這話，立即就笑：“果真我成了老祖宗解悶兒的樂子了，這會兒怕迷了覺就只心疼孫子孫女，我這孫子媳婦自然是沒人疼的了。”

賈母立時朗聲哈哈開懷大笑，那點子困意瞬是就去了，指着她，“你個猴兒，促狹到我身上來了，過來讓我疼一疼，我打你的嘴。”

一屋子丫鬟跟着笑，鴛鴦自奉了茶來，王熙鳳立即接過自飲了一口隨手放下，才與賈母說明來意。

賈母略為沉吟，才道：“原也算是一門老親，眼下他們又專門下了帖子來邀請，可見誠心誠意。到時你自帶着他們姊妹去了就是，好生仔細看着莫叫失禮，叫人看了笑話。”

王熙鳳自是滿口應下，這昌虞侯府有個姑娘早年選入宮中，如今已經晉封為虞貴妃，隆恩正盛，王熙鳳自然願意與這等人家交往。

說過這茬兒，王熙鳳又轉了話頭，說起：“正好姑娘幾個新做好的衣裳送來了，看可喜不喜歡。”

賈母笑：“他們一早打堆瘋玩去了。”

平兒這邊早捧着衣裳叫各家奶媽子領了，寶玉的衣裳向來是王夫人那邊自己管着的，便不相干。

黛玉的和司宣衍的自有丫鬟分別接下。

正事說完又陪着賈母說笑兩刻鐘，王熙鳳才要起身離開，已走到門口，就聽賈母一聲喊：“鳳丫頭回來——”

“老太太可是還有什麼吩咐？”王熙鳳笑問。

賈母遂道：“正經是你幾個妹妹上學的事，那位程先生上月辭了，回是蘇州老家有什麼事，我不好留，賞了銀子讓去了。如今你林妹妹也來了，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左右也需識得幾個字，方不讓人笑話的。”

王熙鳳一擺手，笑說：“我省得了，老太太放心，我必定是要好生給我們家幾位小姐尋了才高八斗的先生來，日後教個狀元榜眼來，那才有意思呢。”

賈母罵：“這油嘴的猴兒，誰能治她！”

嘻嘻哈哈一陣，鳳姐兒說罷才一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