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黛玉因為還在孝間，不好穿鮮妍靚麗的衣裳，今日又要出門拜客，失了氣質就不妥，況且如今是客居賈家，倒也更不好叫人誤會。素月於是開了首飾盒子，從裏面撿出一條綴着一枚紅寶石的瓔珞項圈，要與黛玉戴上。

黛玉一看，仰頭眨眨眼就問：“我何時有這個了？拿來我看看。”

素月將東西遞了過去，一邊回說：“姑娘放心，這些都是主子來時替姑娘置辦的。”

黛玉看着這項圈，樣式新奇十分好看，只是抿着唇道：“這樣貴重的東西，幾個姐妹都沒有，偏我戴了，回頭倒說我輕狂呢。”

素月一笑，忙解釋：“今日原要出門不比往日，其二姑娘正經閨閣千金，品格貴重，衣着打扮已經是一素到底，戴這點子首飾反而更好，老太太想來也是喜歡的。”

不止這個，說著又將前幾日司宣衍給的玉珏一併拿了出來，此時上面已經穿了上好的新穗子，素月道：“配上這個壓裙子正好。”

黛玉細想哥哥如此關心疼愛自己，這東西亦全然是一片心意，自己戴了豈不正不辜負對方，不免心裏十分高興，由着她們去了。

等收拾好，賈母那邊傳飯，一見林黛玉這番打扮果然十分高興，“原該如此，你們小孩子家家的，最是要這些東西怡神養氣，雖說是在孝中，到底不能太過素凈。這樣就很好。”

這時黛玉才放下那一分心思，她又暗暗觀察三春，見他們俱是一色的藕香色襖子，頸上戴着一模一樣的金項圈，頭上戴的是攢珠累絲金鳳，各有風采。

鳳姐兒一早過來，服侍老太太用飯，飯畢將才問丫頭：“馬車和一應的東西都備好了？”

豐兒忙上前：“回奶奶，都準備好了只等奶奶和姑娘們出門了。”

寶玉向來最愛同姊妹一處玩，這次還是去的昌虞侯府，之前竟也從來沒去過，越發高興，一路跟着問。

至外頭，見着天氣極為敞亮，清朗無雲，又不刮著北風，興緻越發上來，嚷道：“怎麼不準備馬，我正想着騎一騎呢。”

鳳姐忙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臉，“我的祖宗，可消停一會兒，今日老老實實與我坐車去，趕明兒同老太太太太出門，我再不管的。”

寶玉無法也就上了王熙鳳的車，迎春三姊妹另坐一輛，林黛玉同司宣衍再另一輛，各人丫鬟嬤嬤只跟着自家主子車走在外頭。

一路上過了寧榮街，林黛玉再不熟的，也不往外看。司宣衍得空瞧黛玉一眼，見她一身打扮倒也是用心了。又從前就聽說這丫頭身子弱，在家時就常吃丸藥，心中便很不是贊同，是葯皆有三分毒性，豈有能當飯吃之理，如今到這賈家，也還配人蔘養榮丸吃，要說保養養身的丸藥，也不該是她這等小姑娘混用。

因想到這裏，便打算將自己常用的那位大夫喚來與黛玉瞧一瞧。她們小姐不大出門，今日倒正好是個機會，想到此，便抬手將自己這邊帘子半掀開，外頭隨伺的小廝叫作鹿鳴的，原是司宣衍的人，見狀忙上前詢問：“爺有何吩咐。”

司宣衍既冷淡吩咐了兩句，那鹿鳴應下不提。

回頭見黛玉看着他，便解釋了兩句：“我這裏有個大夫是從小與我診治看病的，你身子雖然怯弱，卻也不可隨意胡亂吃藥，既然今日出了門，索性便遣人去請來與你好生看一回。”

黛玉不妨是為了自己，心裏也高興。她自來吃藥，也不喜歡得很，不過是沒法子，只是也知道自己是先天帶來的體弱之症，哪裏那麼容易好的。嘴裏還是道謝說：“多謝哥哥費心，這也沒什麼，左右是吃慣了的，有什麼要緊。”

司宣衍話極少，說了這些也不再言語，閉目沉思去了，黛玉也靜下來，偶爾間或看上兩眼，暗暗折服於兄長的品貌氣勢，心道是她日常所見之人無人能比的。

馬車走在街道上並不很快，半個時辰才到昌虞侯府門前，那頭門頭十來個聽差的小子見着車馬立時稟了，大門很快打開。

鳳姐首先出來，寶玉也不等人扶着，自己就跳下來了，鳳姐指着笑罵一句：“造孽的祖宗一刻也不叫我省心。”

司宣衍下了車，素月一旁邊扶着林黛玉，黛玉同三春姐妹跟在鳳姐身後，由着虞侯府的嬤嬤客氣領進去了。

先拜見了虞老太君，便是林黛玉的的姨祖母。

虞老太君摟着黛玉好一陣香親：“好孩子，過來我瞧瞧。”卻到司宣衍，一看他，先是心中不知為何一驚頓，回過神來，方才表了親熱之意，再隨後又一一見了探春三姊妹，俱都給了表禮。

見過後，司宣衍並不欲女眷這裏多留，虞侯府自是知禮，很快就讓孫子男丁請司宣衍並賈寶玉別處去了。

賈寶玉有心同姊妹一起見見虞侯府的姑娘，他也不為別個，總覺得不去見那些高潔可愛的女孩兒，就算十分的可惜。不過這話也不敢說出口，知是不妥，哪敢造次，無奈心裏嘆了一下就隨着他們一道去了，不幾息轉念一想，若能認識結交幾個好的朋友，也不算白來。

這昌虞侯府人丁興旺，虞老太爺雖已然致仕，家大老爺承襲了爵位，二老爺也領着重要差事，三老爺更是在外任知州。

一家子子孫得用出息者不知凡幾。

領着黛玉三春她們作陪的，就是四五個姑娘，釵環結縷，珠光寶氣，一路走來叮鈴噹啷，暖香襲人。

幾人互為介紹，各稱姐妹。又問及都讀了哪些書，最喜何人詩句，又臨哪些字帖這些閑話。黛玉素是聰慧靈巧，眾人與之交談就可窺見其心性，知其學識。這樣一來幾人愈發和氣。

只有其中有一個年紀與林黛玉相仿或略大一歲的，乃是昌虞侯爺之嫡幼女，閨名喚作虞文靈，生得是嬌柔可愛，只是性子素習霸道嬌蠻，從不講理。因她在家受寵，最得疼愛，愈發倚勢欺人，家中眾姐妹沒有不讓她的。

這會兒眾人一處，賈家那三個姑娘還罷了，可見了林黛玉，見她步態嬌怯，有弱不禁風之態，又生得十分貌美，神韻風流不可侵犯似的，心中不大痛快，便是沒來由十分不喜她。

正巧經過花園上一座橋，虞文靈忽然向前走了幾步，倚着橋樑欄杆，故意調笑：“聽人說林姑娘正在孝中，怎的還敢戴紅寶石？可不怕別人笑話么。”

當即，虞家其餘姐妹聽得心一驚，只覺失禮，一人忙上前拉着虞文靈斥，“胡說什麼，可是寒風入腦迷了心竅不成，還不給林妹妹陪個不是！”

誰知，那虞文靈只管繼續調笑：“可不是我說錯話了，請妹妹寬恕一二，想來姑娘愛美愛俏，沒注意到旁的，也不算什麼大事，倒顯得是我多事了。”

黛玉豈能容別人這般欺辱，隨即冷臉，脆聲反譏道：“我原如何打扮，也是外祖母舅母疼我憐我之故，我只有心懷感恩的道理，不想來了個不相干的憑空指手畫腳，我從揚州城來，也從未見過有這樣叫人噁心的事，眼下入了京，倒一朝叫我開了眼界，我雖沒了母親，如今看來，那有的，還不如我這沒了的！”

誰想得到，這林黛玉身了一副弱質芊芊的模樣，卻是如此牙尖嘴利。

那虞文靈在家素是眾姐妹無敢爭她的，如今卻在林黛玉這裏拜了下風，怎麼氣得過，臉頰漲得緋紅，直伸手指着林黛玉要罵。

這還了得，臉都丟盡了。還是虞家大姑娘冷臉一呵，立即叫了身邊丫鬟過來，將虞文靈扶起架着走了。再一面與林黛玉賠不是，這場剛興起的風波轉眼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