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慶豐年，十月初。

司宣衍應了兩淮巡鹽御史林如海的話，便與林如海之獨女，乳名喚作黛玉的，如今年紀方七歲的小姐，一同，假做一對嫡親的骨肉兄妹。正乘坐了林如海岳家榮府派來的船隻，一同往都中去了。

你道這司宣衍系作何人？殊不知這裏頭早些年就有些理論，旁人乃至寧榮兩府都是一概不知道的。

卻原來是在那小女林黛玉出生之前，林如海之妻賈敏就懷生過一個小公子，只是皆因為那小公子自胎里就弱，生下來沒養過一歲，夭折了。林如海夫婦悲痛傷懷一場，哪裏料想正當時又是先太子那裏出了大事，后遣有心腹幾人秘密送出一個孩兒，送往江南，那孩兒與林如海夭折的幼子一般大小，堪堪一歲。

當時，林如海大驚之下生出一計，趁早果斷將那孩子充做自己親生子，做了一出李代桃僵，狸貓換太子之計策。一番善後，此事除了他自己，只余妻子賈敏一人知曉。而賈敏為人素習聰慧，又自來與林如海夫婦一體，便是從此不透露一點風聲，將那孩子當做自己親子教養，連寧榮兩府里竟也未聞得一丁點風聲。

那小公子自有名諱，已是按祖悄悄續的那不能為外人道的排行，知他尊喚作司宣衍，只是這名字一干下屬僕從無人敢喚罷了。

司宣衍長到四歲時，外頭就有關於林公子體先天羸弱竟不能康健的傳聞，果真不過幾月余，就又聽聞那位林公子為保命格如今全充作女兒身送去大千寺里寄養去了。

直到上月，賈敏因體弱之故病逝揚州城，賈府史老太君見林如海已無續弦之意，十分憐惜林府中兩個孩兒年幼無人教養，故而三番五次打發人來欲將二人接去京中。

林如海心中自然有所考量，趁勢應了，得月初，便叫黛玉二人隨着賈家的船隻上了京。

司宣衍果然也不是普通無知的單純少年，他如今雖然才十一二的年紀，氣勢已成，雖然依舊不過穿一身閨閣女兒裝束，你只瞧他一眼，心中也不知覺心驚。

連林如海也不十分清楚司宣衍身邊陪着的有多少人，系做些什麼事。

只是明面上近身的有兩個形容十五六的丫鬟伺候起居，另再有兩個作小廝打扮的人，隨伺左右。

如今正要上京，司宣衍橫豎是假借林家之子身份以圖謀大事，林黛玉卻是當真要送去賈家教養的，而連林黛玉也不知道司宣衍的真實身份，她只是自小知道自己約莫有一個哥哥在寺廟寄養的，直到這會兒將要出門才見到這位兄長。

黛玉心中原有十分不舍父親，憂思惶恐難以排解，現而今見原來有一嫡親骨肉兄長陪同，那抑鬱之情不覺悄然去了一兩分。

不過月余，船隻就入了京都。

這會兒就要棄船登岸。

司宣衍還未下船，林家隨行帶來的僕從先行下去查看，整裝行李鋪蓋等一應物什。沒過一刻鐘，就有小廝來報：“公子，賈府的人到了，現外頭候着呢。”

司宣衍正要翻書的手指頓了一下，隨後將書扔開，而後淺淡對一旁伺候的其中一個丫鬟，名喚作素月的吩咐了一句：“去你們姑娘身邊照應着。”

素月便俯身應是，去了林黛玉那邊。

先有林黛玉的老師賈雨村先行一步拿着林如海的名帖去榮國府的門前投了拜見二老爺賈政不提。

這邊司宣衍並林黛玉一同乘坐小轎，在賈府一干僕從的帶領下入了榮國府。

黛玉雖說如今年歲尚小，她卻從小是一等的心思澄澈靈巧人物，自小得母親賈敏教導。早聽說榮國府何等的富貴煊赫氣派，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一應規矩自與自己以往所見不同。

故而心下愈發收斂，生怕多露一點行跡叫人看輕了去。及拜見了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一干人等，親戚相認，好不熱鬧。

榮府二奶奶王熙鳳早聞林姑爺家有個因體弱自小充作女兒教養的哥兒，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竟然把府里的鳳凰寶貝都給比下去了，那姐兒黛玉更是有一股怯弱風流姿態，與別家小姐都為不同。

一家人正說著話，不多時，外頭一陣喧鬧，伴隨腳步聲，隨即風風火火進來一人，直喊着：“老祖宗——給老祖宗請安，聽說咱家來親戚了，在那兒呢？”

賈母忙摟着他，笑嗔一句：“外客未見，外衣竟脫了，也不怕你哥哥妹妹笑話——襲人，服侍寶玉去換衣裳。”

襲人便應：“是，老太太。”就拉着寶玉先去了。

這襲人原是賈母身邊的丫頭，本名珍珠，賈母溺愛寶玉，怕他身邊沒有盡心竭力服侍的人，見珍珠老實本分，克盡職任，便將她與了寶玉，寶玉得知她本姓為花，便將她名字改作襲人。

寶玉換了衣裳再來見人。

這寶玉素來有些痴性，常說些顛三不着四六的話，他最是愛鍾靈俊秀之人物，故而一見林家這遠道而來的二位，心中忍不住大呼：天下間竟有這等人物，可嘆我竟是個沒見識的！

雙方忙一同見禮，寶玉因笑說：“這分明是兩位姐姐妹妹，怎麼卻說是哥哥。”

王熙鳳聽了忙笑，“可見你眼拙了。”

“寶玉過來，休要胡說。”賈母笑了一會兒，招了寶玉近身旁，一面解釋，“你們年紀小原不知道，你這位兄長生來體弱，你姑姑同林姑父怕留他不住，便只充作女兒身送去寺里寄養，如今見着，果然是大好了。這事咱們一家子骨肉知道便是了，日後休要大驚小怪的。”

大家這才知其緣故，又紛紛說笑起來。

寶玉直圍着司宣衍與林黛玉二人說話，司宣衍不似黛玉，他對這賈家的事不說知其十，也知其九了。內心如何作想，面上卻半點行跡不顯，淡淡應付不在話下。

那寶玉暗度其人，只覺他尊貴生冷非常，卻也愈發叫人想親近。

“林哥哥與林妹妹可也有玉沒有？”寶玉忽而問。

原是那襲人丫頭先就心中噔了一下，她服侍寶玉慣了的，素知道寶玉那些偶然的古怪性情，這會兒突然無端端提起那個寶貝，不知要作什麼論，只是不是她理論的地，遂也不曾去接他的話。

黛玉得一愣，心想自小就聽母親說賈家這位哥哥銜玉而生，若果真如此，這東西豈能人人有得的，她思忖片刻，正待要答。

忽然就見兄長從腰間荷包拿出一對形狀大小一模一樣的玉珏，通體碧綠透亮，一見就知不凡。

“此物母親所留與我兄妹二人，方從供奉台中取下不久，還未得穿穗子，故而不曾拿來見人。”

黛玉聽聞兄長提起母親，心中一時又湧起酸澀思念之意，再則她亦未曾知道母親留了東西與她二人又有一時歡喜。

寶玉忙拿起那一對玉珏來細看，竟是兩塊龍形玉獸玦。

“好，好，果然這樣的好東西合該林哥哥林妹妹這樣的人才能有呢！”

司宣衍將兩塊玉珏選了一塊，招來黛玉說了一句：“你自且收好。”

黛玉原與司宣衍不熟，心裏卻是極親近的，忙應了：“是，哥哥。”

王熙鳳極有眼色，又很會討老太太開心，知老太太定是會同這兩個親近些，是以並未先同他們安排住處。

果然吃過飯後，外頭有林家的僕從進來問哥兒姐兒的東西一應放在哪兒。

只聽賈母道：“眼下天氣正寒，索性將你林姑娘安置在我的套間暖閣里，林哥兒就暫安置在碧紗櫥里，同寶玉一處也好作伴。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屋子。”老太太話落，自有王熙鳳命人送來花帳錦緞被褥一應物計。

賈寶玉一旁聽聞，心中不禁十分歡喜，拍了一下手道：“果真這樣極好。”

黛玉與司宣衍身旁所帶之人都不多，聽差的小廝也罷了，原就不在這裏頭伺候，司宣衍身旁原只有兩個丫鬟素月與朝露，下船后他便將素月打發至黛玉身邊伺候。黛玉自身原只帶了一位奶娘並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名叫雪雁的。

賈母瞧着並不成樣子，將自己身邊一名二等丫鬟名喚鸚哥的與了黛玉使喚。又見司宣衍身旁那丫鬟行事看着倒還周全，只是生得略普通些，又只有一人難免有不趁手的，想了想，另又指了自己身邊一個丫鬟過去，年歲上也有十來歲，最是靈巧伶俐叫人喜歡不過的，名喚晴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