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處影壁轉角的廊下,有兩個人無聊,正說著主子們的閑話。
“大老爺的事聽說了么?”
“什麼不知道的,不就是叫人害得摔了馬,現在人還擱在床上起不來呢。”
提起話頭的健壯婆子擺擺手,“誰說的這個,是說那個人要去告官,告老爺!”
另一個聽了不信,反而嗤笑,“說笑話呢,有那害人的反自己上趕着報官?”
“所以你說人為什麼要報官?難道裏頭就沒有緣故?未必人家真的是傻子不成。”健壯婆子翻了個白眼。
“那您說說,有什麼了不得的緣故,敢去衙門胡鬧。”
健壯婆子便說:“聽說是那人原有個妹子,幾年前年成不好的時候,賣進咱們府做了丫頭,在那裏伺候大太太,今年已是到了時候,她哥哥要贖她出去,銀子已經準備好,還回了大太太,大太太答應了。誰知到了日子,那哥哥去接人,在門下左等又等都不見人,連個鬼影也沒見。第二日他使用些銀子去打聽,才知道她妹子早死了!”
聽的人嘶地吸了一口氣,忙低聲去問:“怎麼沒的?”
健壯婆子湊近了半捂着嘴說道:“對外說是發了急病突然走的,正要派人去請她家人的。只是誰信呢,那邊的都知道,說是大老爺禍害了人,那丫頭羞辱不過,才上吊了。她哥哥就是打聽出到一點情況,才要和大老爺拚命呢!”
另一人嘖嘖兩聲:“這叫什麼事,不是咱們說,大老爺也實在太不忌了些,聽說那邊略生得平頭正臉些的丫頭都逃不過他的手去,大太太人又沒用,是個萬事不敢管的,不止不管只怕為了討大老爺高興,還要幫着些呢。”
健壯婆子應和:“誰說不是,只是可憐了那丫頭,有什麼想不開的呢,就算失了身子,忍一忍,對老爺服個軟,不定還能混個姨娘當呢,日後吃穿不愁的,不比出去強。”
另一人點點頭,也說:“那哥哥也傻,去告官,這不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么,人已經沒了,不如多要些銀子是正經。”
健壯婆子一撇嘴,擠擠眼睛,“你也不想想那邊那位是什麼性子,從來只有往裏扒拉銀子的,要她出銀子,哪怕一分一厘呢,都不是要從虎口裏奪食?”
兩人說著說著就笑起來。
*
要說這榮國府人多嘴雜的,他家待那些老人也多給幾臉面,不大懲戒的,如此免不得家裏就不嚴謹,有些什麼事兒,漏風的篩子似的,不大會兒,就都知道了。
鳳姐正是從那太太那邊回來,一進門就先灌了一大口茶。
平兒一面給她接了披風,一面說:“不晚不晚的,怎麼又突然叫你過去。”
鳳姐擦了手把,才在暖炕坐下,歇了口氣,說:“依舊還不是老爺那件事,作弄的像什麼樣子,太太收了身價銀子答應放人,老爺轉頭把人污了,那丫頭心氣兒高轉過一根繩子上了吊。太太在這些事上總沒個手段,弄到私下已經傳得到處是,這些日子難道你就沒聽到一兩句?倒問我。”
平兒就說:“現下又怎麼樣呢,太太找你過去,緊要是多給幾兩銀子,把那人安撫住就是了。”
鳳姐一甩手,“早這樣做了還有今天的事?不是我要說,實則太太也太小氣,先前人家來求出去,不說放在老太太她們身上,就是我們,誰還真要人家幾兩身價銀子?免得不還要多給出去幾兩呢。又出了事不第一時間解決倒三遮兩遮,就是捨不得往外掏銀子,所以瞧着怎麼著,鬧大了,既拿了人家的錢,又把人害死了,人家哥哥要去告官,現在倒來找我,從沒辦過這麼搓火的事兒!”
平兒又到了一杯茶送過去,鳳姐喝了一口繼續說:“還不能叫老太太知道,怕她老人家一時情緒大起大落傷身子。”
說完吩咐平兒道:“你從我箱子裏取一百兩銀子出來,叫旺兒把這事去辦了,好生說,就說他妹子的事原是意外,知道他心裏不好過,拿着這一百銀子好生把人安葬了,剩下的不管做什麼,好歹是個安慰。”
平兒“哎”地應了一聲,去取了銀子出來,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這又用一筆大,那些銀子還沒到日子收回來,之後想是有不趁手的。”
鳳姐道:“到時不管哪裏勻些找補就是,太太巴巴找我過去,不擺平了她心裏不知道怎麼不痛快,怕還要恨我。”
平兒不再說話,拿着銀子出去了。
誰知第二日上午,旺兒就來回話,跪在地下說:“奶奶,可了不得,那人竟是個硬骨頭,我照着奶奶的話說了,誰想,回頭對方就把一包銀子砸在奴才臉上,奶奶您看,奴才這臉現在還青着呢。”
王熙鳳一愣,隨即怒而站起來,掀開門帘幾步走出來,問:“他都說什麼了?”
旺兒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起,只答道:“說,那人說‘拼了這條命不要,勢必也要討個公道’。”
鳳姐臉色已經放下來,迴轉了屋子,平兒輕輕擺手,打發旺兒離開。
她進了裏屋子,估摸着人平靜下來,就溫聲問:“那京兆府尹,同咱們府有什麼關係沒有。”
鳳姐沉吟了片刻,說:“還要去找太太商量商量。”說罷又告訴平兒,“上午都空出來,你去說一聲,要回話的都下午。”
說完,就出了屋子,一堆嬤嬤丫鬟跟着,往王夫人那邊去了。
正碰見三春和黛玉在上房請安,幾人見鳳姐臉色正似有不愉之色,猜到她有事要回,忙都走了。
王熙鳳又把屋子裏人都打發出去,才將這事回了王夫人。
姑侄兩個坐在暖炕上商量。
王夫人聽問起京兆府尹,想了想說:“是位姓黃的大人,和我們家素無一點交情的。”
這便不好辦了,鳳姐因兒說,“這般看來,我們要是貿然送上老爺的名帖,恐怕不妥。禮也不能送了。”
王夫人嘆了一口氣,“這事怎麼弄成這樣,我們這樣的人家,真被人告了官,別說結果怎麼樣,這已經是丟了臉面,遭人笑話的。”
“誰說不是?莫不讓老爺去疏通疏通,看能不能找個什麼路子。”
王夫人連聲否了,“他是個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又最正經不過的,從來不理會這些俗事雜物,只怕還沒說,就先遭訓斥了。只可惜你叔叔又奉旨出去了,眼下不在這裏,不然什麼事情擺不平。”
話說到這,竟然像是個死胡同,這也不行那也不能,偏偏鳳姐是個要強愛承蒙,遂只道:“晚些時候等璉二爺回來,我再同他商量商量,得儘快有個章程才好。”
王夫人別的沒多說,只囑咐了一句,“別鬧得人仰馬翻,老太太那邊務必緊滿。”
鳳姐滿口答應才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