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做人和當人

對於沒有意識的草木而言，數月乃至數百年也不過彈指一揮間，而對於人的靈魂來說，這樣的蘭生簡直就是折磨。

此刻他最慶幸的就是沒有隨機到什麼百年樹木的品種，不然是樹生先泯滅還是意識先泯滅還不好說。

另外最讓他疑惑的是，投胎沒有了孟婆湯的環節，那不是亂套了？難不成以前聽家裏老人說的轉世之說，就是投胎的記憶沒消除乾淨？

不過是能想起二三往事，隨着年齡增長就忘了——也沒有我這樣的，完完整整就給我送去輪迴的？

不管了，劉策想到。老天爺給你開金手指，哪還有挑挑揀揀的道理？

不就是投胎嘛，多投幾次還怕做不成人？到時候憑着幾世的經驗，還能混不出頭？

到時候掙得命運點——投胎為人再去叱吒風雲——又有更多命運點——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一株短柱對葉蘭在星空的平台上緩緩搖擺，這是劉策在做夢，美的冒泡。

該投胎了！

劉策看了看命運點——45點！

竟然是他一段人生的九倍！

這樣的打擊讓劉策有些無語。雖然平平淡淡過了小半人生，但還沒不到一年的蘭生獲得的命運點多？

他的腦海中開始了作為短柱對葉蘭的一生的回放，以上帝的視角瀏覽了一遍。

怪不得，走出了大山，領略了其他同類永遠看不到的風景，對於一株對葉蘭來說已經走上了蘭生巔峰。

雖然下場有些凄涼，但仍然被投胎系統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劉策明白，這一切的原因都是自己人類的意識影響，才會從同類中脫穎而出。

好了，開始隨機吧！

經歷過第一次投胎，劉策明顯有了更多的經驗。然而這一次的隨機結果顯然讓他涕淚縱橫——

三十幾次隨機后，劉策忍痛放棄投胎一隻灰頭鶇后，當熟悉的剪影和一個“人”字出現時，劉策覺得幸運還是眷顧了他，連下方的物種說明都不用看了。

實際上，物種隨機的概率分佈和物種數量相關，也就是越瀕危和稀有的物種越不容易隨機到。其次和當前靈魂的相容性有關。

也就是說，本就沒有強烈意識的更容易隨機到沒有意識的物種。意識越強烈，越容易匹配到兼容性好的物種——比如人。

然而，植物、真菌和昆蟲等物種雖然沒有太多意識，卻以龐大的數量拉高了隨機概率。

而許多選擇輕生的人進入輪迴的意識，分成兩個極端——一部分具有強烈的慾望，憤怒和仇恨，還有一部分則與世無爭，或者是厭倦人世，後者則不容易再隨機到人。

既然再次成人，劉策的首選還是祖國華夏。由於輪迴不會抹除他的記憶，那麼至少熟悉的地方能減少他的學習成本。

畢竟打過一次的副本，再打一次應該難度更小。

另外，在非母語的國家，從小要忍住說母語的衝動、掩飾與生俱來的智慧也是很難的。文明程度好的國家還行，萬一是迷信比較重的，被父母當作怪胎拋棄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第二輪隨機並沒有讓他如願以償。說實話，劉策的地理知識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指着地圖能認出祖國在哪算是發揮穩定了。

而剩餘命運點的隨機，大部分的位置他根本不認識地名，勉強知道是哪個大洲。

落子成定局，這次還是抱着希望用完了所有命運點...

斐洲——一個印象中吃不飽飯、四處戰亂的地方。

沒有給劉策思考的時間，他就遁入星空，向著斐洲墜去。

...

“出來了！用力！”

假的，劉策只能聽見周圍嘰里呱啦嘈雜的議論，完全不明白意思。不過結合此情此景，應該也是不難理解。

四周顯得昏暗，只有一束光從低矮的門照進來。說是門，不過是一個門框上掛了條破布。

天花板也不是板，像是篷布遮蓋着一般，時不時被風吹響。

我就出生在這樣的環境？

周圍幾個黑人瞬間一靜，看向瞪着眼打量四周的劉策。

這時候我是不是該哭兩嗓子？

劉策想看看自己的手，但嬰兒的軀體讓他只能揮動兩下，不能保持動作。

那幾個黑人愣了一會兒，又哇哇哇開始議論，兩個婦女甚至吵了起來。吵得急了，一個婦女直接走上前來，啪一下打在劉策屁股上。

四周頓時又安靜了，眾人屏息看向劉策。

“（植物）！”劉策也不是文化人，開口就是國粹。

剛出生，他還處於懵逼的狀態，根本沒細想該說什麼話。實際上，他連這裏是斐洲的哪個地方也不清楚，投胎時一閃而過的國家，基本沒印象。

但一眾黑人也沒想那麼多，聽到劉策的聲音，躺在床上的孕婦立刻底氣十足地和打屁股的婦女拌起嘴來。

幾個黑叔叔則掛起了笑容，一聲吆喝作鳥獸散。

不一會兒，棚屋只剩下母子兩人和一個老嫗，想來是劉策的外婆了。

孕婦絲毫沒有剛生完孩子般的虛弱，反而中氣十足地開始和外婆聊天，還不忘是不是逗弄一下劉策，和他絮絮叨叨說兩句。

劉策聽不明白，只好哈哈傻笑兩聲，見到女子高興了，眼角溢出細小的褶皺，就算是做對了。

其實他內心是很慚愧的，此時甚至有些怨恨這個投胎系統。雖說這樣的投胎並不奪去無辜的魂魄，但一個有着完整記憶的靈魂，去作這個母親的孩子，是對她極不公平的。

孩子的世界很簡單，誰對他好那就是愛，他也就不管不顧地愛回去便是。

但一個成年人的回應，幾分是故作姿態，幾分是看人下菜，最後幾分也不過是喚醒了前世母親的溫暖記憶，才流露出來的真情罷了。

這便是我這一世的母親嗎？劉策打量着這個黑人婦女，在東方人的審美里甚至有些醜陋，編織成長條的頭髮在腦後凌亂系作一束，臉上不施粉黛反而佈滿勞作的痕迹。

他忽然感覺到了大恐怖，這一世、下一世乃至更遠的未來，我都將無端地擁有全新的家庭，全新的親情...一開始只想着隻身遊戲人間，人生的經歷也不過當作打怪升級的經驗，可當這些真摯的情感壓到身上時，他又不知道怎麼應對。

他可以孤身而來，飄然而去，但對於一個母親來說，他就是真正的親生骨肉啊。

劉策感覺到了自己的罪惡，他本就是該泯滅的東西了。

這麼一想，這樣的輪迴，不僅不是走上巔峰的機會，反而更是永世折磨的煉獄。

人是很矛盾的生物，只是矛盾中卻又帶長處，就是能自動地忘記矛盾。一想到了牛角尖里，劉策便憊懶地放棄了良心拷問。

反正活一世算一世，他改變不了什麼。

只是這一刻，這位母親的目光改變了他遊戲人間的心態。

每一世，最起碼作為人的每一世，他都要認認真真當作初次擁有生命一般去活，去愛。

儘管會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