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別開生路
南江省慶州市玉門鎮，正值新年前最後一個趕圩節，縱橫主鎮區的四條馬路儼然成了小商品的長河，綿延數公里的攤位品類分明，有食品區、服裝區、雜貨區以及傢具區。
在食品區，雞魚肉蛋一應俱全，更有趕山回來的老鄉把各種野味、果子擺在腳下，大聲吆喝着，無論擺攤的，還是逛街的，都是十里八鄉的，打招呼的聲音不絕於耳。
家在霍家山山腳下的林海濤、金秀梅夫婦趁着這最後一個趕圩節，特地趕到鎮區，吃的穿的都要置辦些，工作半年的兒子要回來過年，今年的年貨更要豐厚些。
一進入集市，馬上有熟人招呼，“老林，下山了啊！”
“是啊是啊”，金秀梅搶着回答，“過幾天兒子要回來了，買點兒子愛吃的”。
說話間，金秀梅的驕傲之色溢於言表。
整個玉門鎮，誰不知道這老林家出了個高材生，上的是上海的名牌大學。
不出金秀梅所料，跟着好幾個誇讚她教子有方的聲音撲面而來，將她的心情熨燙得舒舒坦坦的。
擠進人潮，老倆口邊走邊看，不時有人跟林海濤握手寒暄，金秀梅迎着冬日暖陽看着，雙眸中盛滿幸福。
忽然，一個同村的婦女喊着金秀梅的名字。
金秀梅跟她揮手，對方走近些，說了句，“秀梅，我好像見到你家立恆了！”
金秀梅笑着擺手，“怎麼可能，我兒子在市裡上班呢！”
“你兒子我還會認錯”，對方口氣很肯定，“就在賣野雞的攤位旁，他在賣米，不信你去瞧瞧”。
賣米？
金秀梅壓根不信，不過對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就順着馬路尋到賣野味的攤位。
在往裏看，果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兒子林立恆。
只見林立恆穿着天藍色外套，地上鋪着塑料布，塑料布上擺着一疊疊票據，已經有三四個老鄉圍上去，林立恆拿着票據講解着。
過一會，圍觀的老鄉露出懷疑的表情，搖搖頭離開了。
金秀梅衝過去，“立恆，你怎麼在這？”
林立恆正在思考剛剛的話術哪裏不妥，突然聽到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一抬頭，“媽！”
林海濤也跟了過來，不滿問道，“你不上班跑回來幹嘛？”
林立恆叫了一聲爸，拿起一張糧票跟林海濤介紹，“糧食局欠我們廠貨款，用大米來抵錢，我就把這些大米拿到節上賣”。
林海濤聽得雲裏霧裏，“你不是在政府上班嗎？”
林立恆長話短說，“我進了建材局下屬的建材廠，現在就要幫廠里把這些大米賣了，職工才有年底獎金”。
林海濤拿過他手裏的糧票，“這糧票已經停用好幾年了，管用嗎？”
“管用”，林立恆解釋道，“只要拿着這個糧票，到慶州任何一個糧油站買米，可以九折優惠，現在七毛一斤的大米只要六毛三”。
“有這好事”，金秀梅疑惑道，“這些人還不搶着買？”
林立恆不好意思道，“可能老鄉不太相信吧”。
林海濤責怪道，“你早點跟家裏聯繫一下嘛，自己一個人跑過來擺攤”，說歸說，他馬上清清嗓子，一聲吆喝，“各位老鄉，便宜大米賣咯！”
熟識的鄉鄰見到林海濤在賣米，紛紛圍攏過來。
林海濤大聲說道，“這是我兒子林立恆，受市裡糧食局委託，給老鄉們帶來一批大米，優惠價六毛三，
有興趣的可以看看！”
林立恆不由給父親豎了個大拇指，姜還是老的辣！
大米六毛三一斤的價格，確實比市面上便宜不少，馬上有人發出疑問，“老林，你的米呢？”
林海濤一回頭，一地的糧票，問林立恆，“對，兒子，你的米呢？”
圍觀的人群笑成一片。
林立恆大聲解釋，“我的米是糧站優質大米，大家買了糧票可以去慶州任一個糧油站兌換”。
真的假的啊？
不少人有着相同的疑問。
林海濤一拍腦門，“咱鎮上不就有糧油站嗎，誰買張糧票，我陪他去兌現，兌不到我雙倍賠償”。
話音剛落，馬上有個鄰居買了五十斤糧票。
林海濤陪着鄰居到玉門鎮糧油站，開始營業員對着糧票就像看天書，說兩位老人家是不是失憶了，糧票停用多年了。
林海濤指着糧票上面“糧食局”的印章，堅持讓他給上面打個電話。
營業員拗不過，打了個電話到市糧食局，一問還確有其事。
掛了電話，營業員客客氣氣收下糧票，從庫房背出一袋五十斤的大米。
當林海濤和鄰居一起拎着大米回到集市上，現場瞬間沸騰了，把林立恆的攤位圍得水泄不通，不到半小時，糧票賣得一張不剩。
帶着一書包鈔票，林立恆回到山腳下的家。
進到屋內，金秀梅上下打量兒子，心疼不已，“立恆，你上班半年怎麼又黑又瘦？”
林立恆笑道，“幹活嘛，不像以前在學校太陽曬不到雨淋不到的”。
林海濤不悅，“好好的政府部門你不待，非要到廠里去吃苦？”
林立恆知道自己的選擇出乎父母的預期，安慰道，“建材廠是慶州市遠近聞名的國營單位，旱澇保收，這輩子不愁吃穿”。
說話間，外面傳來一個嘹亮的聲音，“老林，忙着呢！”
林海濤出門一看，一個披着中山裝、叼着香煙的粗獷漢子樂呵呵站着，正是他們村的陳書記，連忙迎接上去，“陳書記啊！您怎麼來了？”
陳書記手裏還拎着一掛肉兩條魚，一使眼色，“秀梅，來，這是大海子給你家的慰問品，接着！”
林海濤滿頭問號，“書記，這是什麼慰問品？”
陳書記回道，“過年了，大海子送回來一批慰問品，特地給你家送點來”。
金秀梅看到魚和肉，兩眼奕奕生彩。
林海濤遲疑片刻，“書記，我家不困難，這個你送給村裏的貧困戶吧，我不能要”。
陳書記咦了一聲，“老林，咋還是那麼犟呢，這又不要錢，再說是大海子特別交代的，不要不行！”
說完，陳書記晾着林海濤，徑直走到林立恆母親面前，把魚和肉舉起來，“秀梅，接着”。
林立恆母親金秀梅一邊偷瞄林海濤，一邊順勢接過魚肉。
陳書記收起笑，“老林，你別犯渾，你真不要，就自己把這慰問品送到大海家去！”
撂下句狠話，陳書記拂袖而去。
金秀梅掂了掂手裏沉甸甸的重量，忙不迭鑽進屋。
林海濤看着陳書記遠去的身影，滿腹不解，這林大海現在是市裡領導，也是霍家山村有名的鄉賢，逢年過節會給村民送些魚肉，以前都是給貧困戶和關係近的，這次給他家送，不知道葫蘆里賣得什麼葯。
林立恆也好奇，“爸，這林大海怎麼突然送東西給我們？”
林海濤搖頭，“誰知道呢？又欠人家一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