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光瀾
人才街。
第九區東三行省087區域內的大多數人更願意稱它為“貧民街”。
不是在古公元中都要顯得老舊的中世紀棚戶住宅,也不是文學電影中充斥着骯髒、暴力、黑色和性的無法地帶。
字面意思,住在這裏的人都很窮。
這裏也有一棟棟的八十米高居民大樓。外表看着和其他區域的高樓大廈一般堂皇而亮麗,只是內里每一戶的空間狹小又擁擠,就像一隻罐頭內塞滿了黃豆,細小而數目繁多的豆子在密閉的玻璃瓶內,擠得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五百塊錢能住上最“豪華”的單間,一千塊可以租到最“頂級”的“公寓”。
這裏的居民有老人、小孩,有花枝招展的年輕婦人、過了不惑之年依舊困惑的中年男人,有愛美不愛哭的少女,有稚嫩但不再天真的少年。
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屬於聯邦的底層勞動力,人均收入中拉低平均線的那一部分。
這裏的人們不會膚淺而庸俗地攀比豪車名宅,他們的話題永遠務實而真誠:工廠、便利店、飯館,哪家店的工資高待遇好,哪裏便會成為明星詞彙,在貧民街中口口相傳下去,廣為人知;哪家的姑娘勤勞樸實,看着好生養,她家附近的花壇就得被借花獻佛的年輕後生薅個乾淨;哪家的小伙吃苦能幹精壯憨厚,便會跟媒婆結下深厚情誼……
在外人看來,這裏只是一個人員龐雜的臨時租宅區。而事實上,很多人在人才街生活的歲月,多以年甚至十年計。
也許很多人早以將其當成“家”了。
離了此處,別無他去。
林一物如往常一般回到雙龍公寓,路過那台老舊而“漫長”的電梯時,被守在一樓大堂的房東大嬸叫住。
“小林子誒~”那熱絡勁配上粗獷的嗓音再加上寬闊的身軀讓林一物直起雞皮疙瘩。
平日裏林一物與房東的交流主要是一月一次的交房租水電,兩人關係稀鬆平常,用“客氣且陌生”來形容極為熨帖,頂多是林一物給她廢棄的瓶瓶罐罐時能得個笑臉。“小林”後面還加個“子”的這般親切稱呼還從未有過,他疑惑地問道:“怎麼了吳嬸,有事?”
“來親戚了也不知道提前說一聲,害得嬸嬸都沒來得及準備些好菜,家裏的便飯可不敢招待貴客。”“貴客”兩字咬音極重,房東吳嬸笑臉燦爛,彷彿兩人是實在的嬸侄關係,親密無間。
親戚?不可能。貴客?不會是,他唯一的有錢人朋友根本不知道他住在這裏,即便知道也不可能來人才街這種“臟”地方。
“我是孤兒,沒親沒故。”林一物語氣篤定。
呸!“別瞎說!人都去你屋了,剛上去,前後腳的功夫。”
嗯?
平白無故的,房東大嬸不至於扯謊騙他。更何況是這種看一眼就能戳破的謊言。
林一物看着吳嬸,在兩次呼吸間作出了回復。
一個單音節。
嗯。
然後退回到電梯口,輕輕按下上升鍵。
相比於坐電梯,他更習慣爬樓梯。儘管他租住的小屋在頂樓三十層。
但此時他不想以滿頭大汗的形象出現在可能會出現的“貴客”面前,反常的行為會使對方生出更多的好奇。
五分鐘后,電梯到達底層,湧出滿滿一廂租客。
梯門關閉后,不足三個立方的密閉空間裏狹擠着各類奇怪味道:略餿的汗味、煙草熏眼的焦油味、劣質的香水味,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土豆味的人造甲烷。
林一物在梯廂靜立,把自己假扮成一個不需要呼吸的木頭人。
電梯在十二樓停下,走進來一個四肢健全的年輕人,然後他在十三樓下了電梯。
所幸林一物同學的肺活量經過長期艱苦卓絕的訓練已然出眾,否則他有可能永遠地將假扮木頭人的遊戲進行下去。
左拐,再左拐。
里角處屬於林同學的單間出租屋房門開着。
佔據屋子一半空間的單人床上坐着兩個長腿男人。一個坐得筆直,一個捧着一本從床底翻出的比磚頭還厚的小說看着。正是前天出警楓林街日夜便利店的兩名警員。沒穿制服,具是鮮亮的皮夾克,脖頸處的白色絨草彷彿暴發戶彰顯身份的銅項鏈(注一),厚實得晃眼。難怪房東吳嬸突然熱絡,就兩位警員這上半身的行頭,把人才街一戶人的全副家當賣了也置辦不起,明晃晃的逼人貴氣。
“哦,回來了啊,”李警督從寬大的書籍后探出頭招呼道,拍了拍邊上空着的一小截單人床,“愣着幹嘛,過來坐。”
林一物站在門口沒動,彷彿他才是這個屋子的訪客。
李警督躲在書後撇撇嘴,說道:“你們這房東挺有責任心啊,我給她塞了張鈔票,她才肯相信我是你爸。”
林一物扶着門框的手一瞬間握成拳頭,片刻后鬆開,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將徘徊在鼻翼的臭氣全都吐凈:“有事,您說,我答。”
“噢,是嗎?”李警督終於捨得放下手上的小說,他再次問出沒有得到答案的那個問題:“為什麼報警?”
短暫的沉默。
“對於別的警員來說搶劫便利店這種小事哪申請得了“靈子探查”,但我這個人很閑的,氣人的是我權限還挺高,靈子探查申請起來方便得很,閑着也是閑着,查完嫌犯也順道查了查你——你說巧不巧,一個小小的便利店,出現兩個會魔法的劫匪就算了,甚至連打工的店員也會魔法,嗯?光瀾魔法中學高二級預備魔法師林一物同學?”
早在報警之前,林一物就設想過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只是他沒想到,這個時代的聯邦警員竟然辦事如此高效。
“那兩個熟瓜(注二)其中一個擅長記憶類魔法,但是沒有經過正統術式學習,刪除記憶的手法粗糙又暴力,很容易把人變成白痴。”
“所以你是怕有人被變成白痴才報的警?”
“你們聯邦警員可以不管搶劫這種經常發生的“小事”,但我想至少這種濫用魔法的事應該管一管。”
“嗯,有道理,”李警督似笑非笑道:“既然你這麼有正義感,為什麼不自己把他們制服然後送到警局?說不定還能給你頒個好市民獎。”
“您覺得一個才到理論學習階段的魔法高中生能夠對付兩個至少一式魔法師水準的熟瓜嗎?難道您可以把獎狀頒給我的骨灰?”
認真學習着不正規辦案流程的年輕警員趙下,透明許久后終於找到切入點,適時加入到兩人的問答中,“是啊師傅,我一個人說不定都搞不定兩個熟瓜,咱抓匪向來都是以多打少……”
吃了一記白眼,趙下趕忙閉嘴。
“再次強調,我很閑,我權限很高,靈子探查我用起來半點不心疼,現場的靈子殘留痕迹我探查得特別清楚——你沒有使用魔法抵禦,但是你並沒有被修改記憶,這說明你的靈子(注三)等級比那兩熟瓜高出不少——顯而易見,你對上他們,絕對的碾壓。”
呼~林一物曾經期待碰見一個稍微靠譜一點的警員,但這個“老”警督似乎靠譜過頭了,“我沒有一般社會魔法使用許可證。”
“這種熟瓜濫用魔法的情況屬於特殊範疇。”
少年終於被撩撥得激動起來,大聲回道:“規則都是你們定的!你們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你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可不敢!”
一而再的諷刺,赤裸裸。
李警督卻沒有惱怒,反而“哈哈”笑了兩聲,彷彿某種奇怪的癖好終於得到滿足。“有天賦,可別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書上。”他將板磚小說重新塞回床底,床底整整齊齊碼着數十本“板磚系列叢書”。
“走了。”他拍拍手,招呼着徒弟告辭。
林同學剛剛生出的“大不了蹲局子”少年壯懷戛然而止,木然地側過身體,讓開了房門。
感情這警察大叔純粹是來找自己聊天扯淡的?浪費半天口水不找補點茶水錢就走了?
“哦,對了——”走到拐角時,老警督突然回頭。
林一物心裏咯噔一聲,想什麼來什麼,唉,多餘這念頭。
“我順道也查了下你在學校的情況,這麼優秀的靈子天賦怎麼年度學習評分才D-?”
……
“您…真的很閑。”林同學恭敬地吐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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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失業的林同學久違地在夜間睡覺,遺憾的是鋪着一層柔軟棉被的單人床,似乎沒有教室里堅硬的課桌來得舒服。林同學索性眯一陣兒,再看一會兒小說,一晚上斷斷續續讀了萬把來字,精神愈發萎靡了。得,還是得上課補覺。
早六點半,林同學起床洗漱煮了一碗速食麵,沒用天然氣也沒用電——總不至於在家裏用魔法煮個面還有人來查吧?能省一點電費是一點。
七點從消防通道步行下樓,正巧碰上買菜回來的吳嬸,紅紅綠綠的幾大膠袋,有肉。
“嘿,小林!今天放學了來家裏吃飯,叫你舅舅和表哥一起,買了好多菜!”
舅舅?那個老警督的“你爸”一說讓他如鯁在喉,此刻終得釋懷。
“不了吳嬸,他們已經回了。”
“唉,怎麼不住兩日呢?”房東大嬸難掩失落,“沒事沒事,晚上你照樣來,這些菜沒人吃可怕壞了!”吳嬸邊說邊往裏進,那大嗓門隔老遠也聽得真切。“小孩不懂事,別跟家裏人置氣,動不動就離家出走,鬧夠了就回家去,外面哪有家裏好。”
七點的天空並不算明亮,不再是那顆太陽的太陽躲在層林大廈後面散出柔和的光芒,林一物微微仰頭,向東方遠遠地望去,喃喃自語:是啊,小孩不懂事,犯了錯,可是為什麼不能給我一個被原諒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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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后,林同學穿過了二十公里的錯雜城市道路,抵達那所以“學雜費低廉”著稱087區域的魔法高中:光瀾。
他邁步跨過青藤大門。
頭頂還未撤下的迎新橫幅,一如開學初掛時鮮紅亮目。橫幅在風中輕輕擺動,黑色的大字隨之起舞,透出無限魅惑:
此門之後,便是魔法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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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三:靈子力量便是魔法先驅歐亨德所述的“思想的力量”,現代魔法發展至今,已可以通過特殊手段具體察看其形態、強弱,並加以等級評判。為有力地體現魔法師的地位及神秘感,聯邦魔法協會特將其命名為靈子。
釋二:靈子每個人都具備,或大或小或強或弱,大部分人的靈子力量微弱,不具備成為魔法師的可能,這一類人被稱為生瓜,也就是普通人。已經成為魔法師或者有成為魔法師潛力的,並被聯邦魔法協會記錄在冊的這類人,稱為科班;因特殊原因沒有或不能被記錄在冊的,稱為熟瓜,屬於聯邦各類權力部門重點管控對象。
釋一:魔法的施放原理是靈子以失元素為媒介,消耗自身魔力及物質銅釋放力量作用於現實,儘管大多數的魔法消耗的物質銅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這一事實仍不阻礙銅價飛漲的趨勢。自魔法浪潮起,金屬銅已成為儲備價值超越黃金的貴金屬。所以當下,銅項鏈比金項鏈更具暴發戶特質。